第二章 缘起青灯

　　第二章缘起青灯
　　据爷爷讲，看青的勾当最初是听爷爷的父亲，也就是我太爷爷说的，太爷爷打哪儿听说的我就不知道了。
　　我太爷爷叫唐宝德，那年，他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干活利索，为人老实，就是家里穷的经常揭不开锅。
　　
　　那时的唐门镇还不是镇，顶多就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村子，地方不大，却挤着一百多户人家，当然，这村子的人大部分都姓唐。祖上好像是从河北枣强一带还是山西什么地方迁过来的，有一年出去玩，在一块破破烂烂的石碑上看到过，具体是哪我不记得了。
　　
　　庄稼人过日子就靠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儿。
　　
　　唐宝德起早贪黑，勒紧了裤腰带好不容易攒下点家底，人也到了年龄，就由老人做主，娶了一个姓刘的姑娘，也就是我太奶奶。没过几年，两个儿子就相继出生，老大取名叫唐玉泉，老二唐玉贞，这唐玉贞就是我爷爷。
　　
　　家里连老婆孩子一共才四口人，人丁不旺啊！这是唐宝德经常叹气无奈的事。
　　
　　转眼十几年过去，到了1937年鬼子打开卢沟桥的时候，为了自己谋条出路也为了给家里挣点口粮，老大唐玉泉就应招参了军，在母亲的哭声中背着小包裹，给老爷子磕了仨头，就随着部队走了，从那以后好多年都没有音讯。
　　
　　唐玉泉随军走了之后，家里就剩下老二唐玉贞一个后生，家境则一点也没有好转。
　　老大没参军时，虽然四口人粮食吃的多，但劳力也多，收成也好一点，老大走了唐宝德跟二儿子爷儿俩反而忙不过来，收成更是不如以前。
　　
　　再后来，就到了鬼子进村的年月。已经十七八的唐二还没说上媳妇儿来，就摊上了战乱。那一季的粮食又被鬼子抢了，日子眼看就是过不下去。
　　唐二年轻气盛，一怒之下，就要带村里的后生们找鬼子拼命，反正打死是死，饿死也是死，还不如拼了来个痛快的，比在这窝着活受罪强！
　　
　　唐宝德拦下了盛怒的儿子，说眼下家里就你一个，你要是再有个啥，叫爹娘还怎么活？
　　
　　老二听完，思量一番，也就没去成。
　　
　　但是话说回来，眼下这日子也实在过不下去，眉毛胡子一把抓倒还能捋捋，可问题是抓不着毛儿啊。于是唐宝德犹豫了半响，就告诉了儿子一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这个办法，就是去看青，请个灯问问“那边”的人，看看怎样才能把这苦日子过下去。
　　“那边的人”是什么意思，出身庄稼户儿的唐二当然清楚，所以他一听这话，首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听父亲说完之后就觉得这是无稽之谈，根本就是瞎折腾，有那闲功夫还不如出去找点野菜树皮什么的应付一下晚上的锅呢。
　　
　　唐宝德叹了口气对儿子说，唉，这不是实在没办法，死马当成活马医么，甭管灵不灵，试试再说吧，眼下也没别的路可走，要不就是被这世道困死，可要万一.......
　　
　　唐二闻言，就低头不说话了，认真听父亲详细说了其中的道道儿，暗暗记在心里，挑了个没月亮的日子，到了晚上就拿着家里给准备好的东西——那是一个篮子，里面装了些贡品果子跟几个碗碟儿，还有个青纱做表的灯笼，又在腋下夹了些烧纸冥币，就去了村东头的麦子地。
　　
　　第二天鸡还没叫，唐二就回来了，浑身上下全是泥土，好像刚从土洞子里爬出来一样，回到家啥也没说倒头就睡，足足睡了一整天。
　　打那之后没多久，唐二就顺利地娶了媳妇儿，十年间就生下了大小四个儿子和三个闺女，家境也慢慢变好了，在那年月，有时竟然还会有余粮。
　　唐宝德看着底下这些个孙儿孙女，整天喜的是眉开眼笑。在这四个儿子当中，三儿子唐山水就是我老爹。
　　
　　但那天晚上唐二放灯看到了什么，却是不肯跟人说，老爷子也不去问，只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唐二要拿什么事儿，老爷子都答应，基本上就是唐二当家了，成了村里顶门过日子最年轻的当家人。
　　唐二对这件事一直守口如瓶，只字不提，就是后来有了他最疼爱的我，也不肯多说什么，还经常举着我跟我开玩笑：“等你长大了自己去看看就知道啦。”
　　
　　“要怎么看呀？”我每次都一本正经的问爷爷。
　　
　　“怎么看？点灯看呀，”爷爷大笑：“爷爷这就告诉你怎么摆青灯，等小远长大了就去看！好不好？”
　　
　　“好呀好呀！”我就在爷爷的膝头欢快的乱跳，这是小时候经常发生的情节，然后爷爷就会教我背一些奇怪的跟唐诗一样的东西，那时太小，我根本搞不懂爷爷为什么让我背那些东西，有点类似民谣，或是顺口溜啥的，但又绝对不是。
　　
　　或许是经历了那天夜里的事情留下的后遗症，爷爷的胆子特别大，这我是知道的。
　　小时候爷爷给我讲过许多他年轻时的故事，很多都是现在想想就让人感觉惊险刺激的经历，有一次他又把我放在大腿上，抽了袋烟，给我讲了个他追鬼火的事情。
　　
　　爷爷年轻的时候，村子周围除了开垦的田地之外，大部分都是些荒草野地，各种野物经常出没其间，啥稀奇古怪的兽儿都有。
　　白天的时候风吹草低，还能见到一片一片没有墓碑的坟堆子。到了晚上，就能远远的看到这些坟圈子里会冒出一些青幽幽的鬼火。
　　现在我知道那只不过是磷火罢了，但我爷爷年轻时可不懂这些，老人们都说那是鬼火，一颗鬼火就是一个鬼。
　　
　　有一天晚上，爷爷在一个老相识那喝酒回来正往家赶，到了一片野地的时候，走着走着，冷不丁的就觉得有人在后边跟着他，爷爷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入眼是一片黑漆漆，却是连个鬼影都没有。
　　爷爷没好气的扫了一眼身后，就转身继续赶路。但走了没几步，那种被人跟着的感觉又出现了，而且比之前的更是强烈。
　　爷爷不动声色，脚上却慢慢加快了步子。他有点担心，怕碰上了劫道儿的，虽然身上没啥值钱的东西，但遇到那号人，怎么也会吃点亏。
　　
　　也幸好爷爷胆大，想到这，他没立刻撒腿往前跑，而是加快了脚步继续往前走，转过一个大土梁子时迅速钻进了路边的沟里，沟里的野草十分茂盛，严严实实的把爷爷隐藏在其中。
　　爷爷屏住呼吸，捏紧了拳头，睁大了眼睛打算先看看是谁老在后头跟着，要实在不行，就在这草窝里凑合一夜也比冒险赶路安全。
　　
　　这么想着，爷爷就感觉那人跟上来了，而且就在土梁子头上的路口处。他趴在草窝里往那边一瞧，没看到任何人影，看到的却只是一盏泛着青光的火苗，慢慢的，飘了过来。
　　
　　鬼火！
　　
　　爷爷心里一惊，心道这玩意儿怎么还跟着人走，难不成都阴间的人了还想找个阳人附身，再做耍一番？真是鬼心不死啊。不过......哼，只要不是老瘸就好说了，就凭你一朵死鬼，我还怕你不成，我可是跟“那边的人”打过交道的！
　　老瘸是早年间的说法，意思就是劫匪，胡子，专干些半夜劫路勾当的人，也就是劫道儿的。爷爷当然不怕鬼，但对这些被穷逼急了的，心狠手辣的人却是忌惮三分。别说当年，就是现在来说，也都知道，这个世道，人可比鬼难缠的多了。
　　
　　也是喝了酒，爷爷酒壮怂人胆，等那玩意到了沟前，爷爷瞅那鬼火面子较亲，苗子更亮，“噌”的一下从沟里跳出来，扯下身上的小布褂就朝那绿火扑去。
　　
　　不料爷爷虽然冲准了那朵火苗儿，但最后却是扑了一个空，那东西还没等爷爷近身就消失了。
　　爷爷朝四周打量了一下，啥也没找着，就骂了几句，无非就是“他娘的，到底哪路死鬼，你撅着个屁股朝天有眼儿无珠的，再跟着老子就打得你魂飞魄散......”之类的，然后抖落了下衣服，赶路回家，这一回，就再也感觉不到有人跟着了。
　　
　　回到家后，爷爷在衣服上发现了一个很诡异的痕迹，看那样子是被烧灼的，便以为那是刚才那鬼火给烫的，也就没在意。不过，现在都知道鬼火就是磷火，那东西是不可能烧坏衣服的，那爷爷衣服上的痕迹是怎么来的呢？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事实上就连爷爷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长大后脾气耿胆子也大，我小姑姑就说这是从我爷爷那传来的。
　　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了，我也即将大学毕业，而那时爷爷教我背的那些奇怪的唐诗，我却到现在都还记得。只是我不知道的是，我家祖辈的机缘，就是靠这些奇怪的唐诗跟一盏灯所指引的，否则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当然也就不会有我的出生。
　　
　　就这样，我的家，就因为爷爷的一次放灯看青，而发生了转机，一切，缘起青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