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牛儿的真名是牛逸水。因为脾气又臭又硬，师兄弟才叫他小牛儿。他和大多数师兄一样是父母送来拜师的。他就是这轻功没有开窍，其他的功夫，师傅都还满意。练功之余，他最不解的是师傅的经历。他们这些师兄弟连师傅的名字都不知道。他觉得师傅很神秘。越是神秘他越想知道。他问过大师兄，师傅的前世今生。大师兄也是一个大张嘴。
　　大师兄叫路剑，是个孤儿。他自己的来龙去脉，师傅没有跟他提过，更别说师傅自己的经历了。师傅闲来也同他们讲讲江湖趣闻，这太平镇的镜平峰就是如此传到弟子们耳朵里的。师傅没有什么不良嗜好，除了采办柴米油盐外，很少外出。生活也十分俭朴，屋里就一床、一桌、一椅、一几。奢侈的只有墙上挂的剑，几上的医药书和佛经。他的乐趣是否就是教徒弟们功夫。
　　师傅其实喜欢在廊下瞭望，黄昏时，绛红的山峰，绯红的云彩，托起血色的夕阳。夕阳下，鸟儿扑腾着往巢里飞。这是师傅最喜欢的风景。他心里自比那回巢的倦鸟。他是把自己关在这人迹罕至的山里。他强迫自己不去回忆从前。那市井的嘈杂，那乡村的静谧，那喧嚣的宴席，那私密的情话……他不愿意再去触及。一切如梦幻泡影！
　　林杪是师傅的名字。现在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叫了。徒弟们当然喊师傅，而朋友呢，如今没有朋友。他的过去经历没有人知道。现在很少外出走动，就窝在山里以教徒为乐，以教徒来打发时间。每天早晨督促弟子练功，是他的早课。他看着他们一个个生龙活虎，自己也年青了。他就把这早起作为享受，而真正的年青人呢，却只是吃苦修行。
　　佘欲飞下山的第二个早晨，师傅同样背着手站在屋檐下，等着弟子们到来。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数来数去，都差一个。他发现佘欲飞是没到。这眼睛立即瞪大了。“去看！”
　　大师兄早就看见佘欲飞没来。听到师傅一声吼，他转身朝佘欲飞的房间跑去。推开虚掩的房门，啊，被子好好的没打开。人呢？传过来，找了找茅房，没人。又在院里的所有地方找了一遍，没人。虽然知道师傅的惩罚中有连坐一条，但是也只有硬着头皮回来禀报。
　　“怎么回事？”师傅的吼声响起，大师兄的双腿抖得更厉害了。嗫嚅着咕咙：“可能……可能……”
　　师傅的眼睛鼓出来了。
　　“可能是小牛儿将了他。”一句完整的话，终于冲出口。
　　“嗯！”师傅的眼光射过来。小牛儿心想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反正是祸躲不过，干脆利利索索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倒了出来。“谁的错？为了一点口角，就私自出走。这种事不能迁就。”师傅心里这样想，“必须把他揪回来。”眼光射向大徒弟，看到他害怕样子，心里有些不忍，口气温和了一点，“好好督促师弟们练功。我去把他揪回来。”
　　师傅回屋收拾了一下，避开徒弟就展开轻功从前山往镜平峰去了。
　　佘欲飞在小溪边，捧起水来，浇在脸上，洗了几把，震起了精神；又用手掌掬了一捧溪水，把嘴凑近手心，啄了一口，在嘴里转了一圈，慢慢往胃里咽。像是品尝陈年的美酒。直起身来，他愣住了。心道：这是哪？他迅速扭转身体，放眼观察着四周的情况，没有发现。这个地方，怎么认不出来。啊！迷路了！冷汗，不听招呼，在前胸后背，在周身上下，往外冒。这一下，饥饿、疲劳全都忘记了。只有迷路的恐惧笼罩着全身。
　　他的功夫仿佛高了几倍，三两下就上到树冠，极目远眺，只有一片绿海。如果是文人墨客那一定是诗兴大发，来点心旷神怡的感叹。可是佘欲飞现在不仅是心乱如麻，更是心惊胆颤，那里来这些酸腐。
　　他溜下树，站定了。脑子里面翻江倒海起来，“往山上走，不行！一般情况，集镇、市场、这些地方在山下的多。而且，跟师傅进城的路好像也是在山下。现在的出路、在山下！”佘欲飞决定了。他看了看，辨明了下山的方向，整理了一下包袱，迈开步，向下走。刚走了两步，似乎觉得不妥，又回身找了根树枝，才毅然下山了。
　　师傅下了山。大师兄事无巨细都得管了，练功，不用说，他要管，一切日常杂务，比如吃、喝、拉、撒、睡，他也是要照料的。师傅在的时候，有他老人家镇着，万事通顺。没有什么麻烦。现在呢，小师弟还好，跟着他的指挥棒转。他怎么说，就怎么办，到也不怎么操心。可，几个大师弟嘛，就不怎么听话了。他不愿当讨人嫌，就任由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每天，他就当师傅在一样，鸡鸣时分，同样领着师弟们——只是小师弟练功。他时常琢磨他们的不足，这加深了自己对武功的认识。他们不经意间的一个问题，真的是能点到命门。那角度，让自己真正受益。体会到好处，他对小师弟更多了几分耐心，也多得到几分开心。
　　牛逸水这会躺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静不下来。他暗自思索：佘欲飞这小子要是真的爬上了镜平峰；我连家里的山壁，才勉强上得去，拿什么跟别人比，将来只能躲着他走了。牛逸水翻来滚去的，想办法。躺着是没有用的，必须要行动。如今只好住在山壁下，好好琢磨琢磨了。于是横下心来，天天就住在山壁下了，一边爬山，一边思量。
　　大师兄见这个小牛儿，牛脾气犯了，知道劝也没用。就不劝了，让人把一日三餐送到山壁下面。然后，就随他去吧！
　　这些天呢，牛逸水几乎每时每刻都是在山壁上爬着的。累了也是靠在山壁上休息。鞋子磨破了，手磨出血，他都没有停下来。他希望苦撑苦熬找到希望。事与愿违，他的蛮力、拙劲，浇灭了希望。但是，每一天，他就如虫子般附在山壁上，仿佛要自生自灭。
　　乌云从天边涌起，在牛逸水身后，慢慢笼罩了整个天际。雨点滴在他的头顶，滑落到面颊，钻进衣衫。在山壁中间的他，意识到“下雨了”。手尖、脚尖齐努力，朝山顶挪。雨点，开始仿佛在撩拨他，让他的精神头提了起来。不一会，雨点成了线，成了鞭子，抽在他的身上。也浇在山壁上。雨水冲击着牛逸水的身体，考验着牛逸水的意志。现在他的路只有一条：向上。
　　雨水真是不留情啊！冲击着牛逸水，把他的眼睛冲得睁不开。冲击着山壁，那壁上，凹凸的石头变了。变得滑不留手了。牛逸水只好增加手指头的力量，加大脚指头力气，如此才能稳定在山壁上。他努力睁开眼，付出了比平时多几倍的力量，也没有平时爬得快。他知道一不小心，就会跌落山下，只能咬紧牙关向上爬。
　　连日来的疲劳，现在是他最大的敌人。过度疲劳使他的手指、脚趾变僵硬了。爬行也更加艰难。雨水夹杂着汗水，刺得眼睛实在睁不开。他眯缝着双眼，坚持！
　　这时候，一声雷鸣，把牛逸水震下山壁。他的身体迅速下坠。他就要掉下山壁，跌个粉身碎骨。
　　第三章
　　往山下走的佘欲飞，没有了雄赳赳，气昂昂的精神头。他耷拉着脑袋，半弓着腰肢，拖沓着双腿，向前走。
　　刚走几步，佘欲飞就觉得不知道怎么下山了。山脚下，肯定是在地势低的地方。怎么确定地势高低呢？凭感觉，不大准确吧！“水往低处流”，对，跟着溪水流的方向走，总是对的。于是，沿着犬牙交错的溪岸，顺着流水的方向，下山了。
　　在溪流的石头下面，会有一些小鱼、小虾，或者螃蟹之类。佘欲飞是知道的。他也找了一点，但是没办法果腹。眼看着，太阳越来越高，晒得人汗流浃背。他只好在树荫下面走了。好在潺潺流水，发出叮咚的声响，指引着道路。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林子里撒下大大小小的光斑。光斑下是厚厚的树叶。脚踏在上面柔柔的，十分舒服。舒服的感觉刚过一会，佘欲飞就紧张了。他怕那长虫躲在树叶下面，突然给他来上一口。他顺手折了一根树枝，拿在手上，想来一个打草惊蛇。他转身迈步，就发现一条花斑大蛇，在树叶上游走。不知道是折树枝的声响，还是他走路的响动，惊扰了它。
　　佘欲飞下意识，折下一小段树枝，用飞镖手法发出。树枝带着风声，贯穿蛇头，“噹”的一声响，蛇就被挂在树上了。他走上前，扒下蛇皮，开膛破肚，去除肠子，先吞下蛇胆，然后摘掉蛇头，拿起蛇身，张开嘴，就要下口。一阵腥臭味，扑鼻而来。虽然空空如也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这股气味还是让他的动作暂停下来。他重新审视了许久，才下定决心，开口咬。良久才啃完这三尺多的一条蛇。吃完蛇，到溪流边，洗了手，抹了嘴，拿起树枝又上了路。
　　虽然蛇肉是生的，但是毕竟是高蛋白。它给佘欲飞补充了许多能量。走起路来，轻快了许多。树枝扫在地面上的落叶，发出“唰唰”的声响。突然间，树枝发出了一声闷响。剔开树叶，一块洁白的石头映入眼帘。他弯下腰，从泥土里把它掏了出来，光光滑滑的，有鸡蛋大小。在手里抛了几下，挺好玩。于是拿到溪水中洗干净。就当是个玩具，一路把玩。
　　有蛇肉在腹中垫底，走起路来，不觉得累。在树林里，看不到太阳是斜的，还是当顶。不知道时间早晚。只是顺着小溪往下走。
　　突然一阵铃铛，穿进了流水声。真正的天籁！佘欲飞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了。
　　牛逸水在雨中支撑不住，终于，跌下山壁。任由身子飞快地下滑，掉下山去，后果用脚后跟也能想到。但是下滑的牛逸水，可能慢慢地思考怎么办吗？谁都做不到吧！唯一可以起作用的，只有“本能”。他猛的击出一掌，这是本能的自然反应。这一掌迅捷无比，他的身体不但止住了下滑，而且向山上飘去。
　　在向上漂的一刹那，牛逸水心情畅快无比。他左右开弓，转眼就上了山顶。到了山顶的他，已经成了地地道道的落汤鸡。顾不上躲雨，这个巨大的为什么压着他，不得不在磅礴大雨中盘腿坐下。“怎么做到的？”他要求解。
　　“啊！向上求生的意，运行了体内的气，气便运动了身体。啊！师傅经常讲的：以意行气，以气运身。就是这个道理呀！”他起身走到山壁边，纵身一跃，身体向山下坠落。身子落到一半，他如法炮制击出一掌，身体滞住。换手又击出一掌，身体上漂。如此反复，身体上移。变换击掌的角度，身体可以向不同方向运动。调整击掌的力道，身体运动的速度也能变化。
　　他就在山壁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来来回回地练习。直到意兴阑珊，才在山壁下，坐着休息。根本不管，这天还在下着大雨。
　　大师兄见雨没有要停的迹象，这个小牛儿也没回来。这犟脾气的他，万一……，怎么给师傅交代。无奈的他，只好左手打着伞，右手带着伞，往山壁来。老远就看见傻瓜一样坐在雨里的小牛儿，心里直摇头。真担心他走火入魔。赶紧两步走过去。
　　牛逸水仿佛感觉到动静，起身看见打着伞的大师兄，忙拱手兴礼，口里喊着“大师兄”。看到他是这种状态，大师兄也不多说，递过雨伞。两个师兄弟就往回走。到了家，大师兄嘱咐牛逸水洗个热水澡。当他洗完澡，回到自己屋里，桌子上放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他端起碗，送到嘴边，扑鼻而来的是老姜浓浓的清香，抿了一口，甜甜的液体在嘴里打转，一股暖流从嘴里流到了胃里。眼眶湿润了，脸颊上有了泪水。在心里他记住了大师兄的情谊。
　　佘欲飞顺着铃声狂奔。奔出树林，一条大路横在眼前，路上一支商队缓缓地移动。他在路边想根人打打招呼，解解半天没有看到人的苦闷。他的热情顿时被好多双如剑的目光浇灭。别人看到的是一个健壮如牛，手里拿着棍子的壮小伙。再一细瞧，目光如炬，身材匀称，一副功夫在身的样子。只是目光炯炯，带着警惕，没有手按武器，都有些托大了。在这种怀疑的目光下，佘欲飞心里充满了愤怒。眼里就有了怒气，直直地站在路边，盯着商队众人。原本那一丝求助的心思都忘掉了。等到商队走远了，走出了自己的视线，这才沿着道路向前迈开步。
　　佘欲飞的的确确是一个有些功夫的武者。这一路人上，忍受着饥饿、疲乏、口渴，直到太阳西斜，才跟着商队屁股后面，来到一个小镇。镇上只有一家客栈，他很不情愿与商队这帮人住在一起，可是没有办法，也只能将就了。他走进客栈，商队上上下下也是暗中戒备。他一身疲乏，到了客栈就吃饭、洗澡、睡觉，只觉得饭菜是人间极品，这床堪比皇帝的龙床，其它的，想它干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佘欲飞洗漱完毕。在客栈吃了东西，置办了干粮和水，甚至还准备了火镰和盐巴。问好了太平镇镜平峰的方向，才走出客栈，迈步出发。
　　师傅林杪呢，知道要比佘欲飞早到。但是他没有想到等了大半天加一个晚上不说，第二天太阳升了老高了，才看见佘欲飞来到镜平峰下。气极了的林杪按捺住怒火，暗中观察，看看这小子有什么表现。
　　佘欲飞拿起葫芦，喝了口水。这才慢慢抬头望着镜平峰。这是一块巨大的石头。正对着自己的一面，平滑如镜，也许就是镜平峰的由来吧。来回看了看两侧，同其它的山峰没有什么区别。走回镜平峰下，仔细察看这镜子一般的山峰。在太阳的照射下，很有些晃眼，触手一摸，四个字闪现在脑海中，就是“坚如磐石”。他盘腿坐下，闭目调息。
　　林杪看着这小子，心里倒是高看了一眼。原本以为，他会上来不问三七二十一，先爬了再说。没想到他还能沉着稳定，不仅先观察四周围的山势，还坐下来稳定稳定情绪，没有毛毛躁躁的毛病。如此看，登上山的可能要大些？林杪就有了耐心，要看看这小子的表现。
　　牛逸水喝完姜汤，浑身暖洋洋的。怕寒气聚在体内，就坐在床上，练功。功毕，他也没有起身。坐在床上，回味在山壁上的际遇。“师傅真是没有藏私啊！每天，都念叨：以意领气，以气运身。当了耳旁风，耽误了自己这么长的时间。用这两句口诀，把学过的功夫，在心里慢慢品味了一遍。”虽然是在床上，貌似静静的坐着，可是心里却翻江倒海。还没有平复心情，大师兄就在督促，小师弟们起床练功了。
　　牛逸水正好起床，跟说是兄弟一起，来到练功场。他独自找了个角落，复习昨天的心得体会。
　　大师兄好像是专心教导，这一群师弟。可是他的余光，时不时偷偷望一眼，练功的小牛儿。起初，他也是无心的，随随便便看一看而已。渐渐的，他的眼睛就被小牛儿牵住了。师弟们也好奇，大师兄在看什么呢？顺着大师兄的目光，看过去，这牛师兄练的招式和我们一样啊！大师兄为什么看得这么专注！有细心的，还是隐隐觉得，牛逸水的架式，在气势上高出了，好大一截。
　　大师兄昨天就觉察到，小牛儿的进步。在雨中，虽然自己走在前面，但是清晰地感觉到小牛儿的脚步踏在雨水面上。心里，就惊讶，疲惫的小牛儿脚步不拖沓，还没有溅起雨水。他的轻功有成！今天，再一瞧，拳势看上去行云流水，内力充盈，气势非凡。他的功夫，全面上涨啊！
　　那道山壁，所有的师兄弟都爬过。自己也去过许多次。没有什么特别呀？大师兄这么想。不是山壁的原因，一定是，这小子有什么奇遇。既然是奇遇，就是可遇不可求啰！大师兄就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