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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胤天下 / 第九十三章 谷县 1

第九十三章 谷县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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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府城所有读书人都盯着明镜楼的时候,几十里外的谷县校场上,李化羽望着校场上正在列队的兵卒,看了半晌,这才负手走回自己的营房。
  谷县校场就在谷县西北的洼地,其实也是个小村落,叫谷村,村四周的矮坡上桃林密布,只是节气已过,光秃秃的树干上只有斑驳的树斑,远望之下宛如涂着一层肮脏的污垢。
  坡顶上建有一排守林人的木屋,常有谷县的百姓趴在木屋外面,眺望洼地里正在训练的燕山卫右军。
  倒不是谷县短了见识,没见过军卒训练---谷县原本就是右军驻地,只是往年只有一两百象征性的守军,却绝少看见右军将主亲自在谷县坐镇。更重要的是,现在的燕山右军训练起来跟以往所有的军伍都不相同。
  这话还要从右军入驻时开始说起。
  起初右军的到来并不受欢迎,县尊大老爷还张榜提醒百姓要注意右军兵卒会扰民。
  不过这段时间看来,右军的军卒别说扰民,连县城都很少去,尽管驻地离县城不过三四里地。
  自古少有驻军不与地方接触的,这可让人好奇了。于是便有有好奇的百姓去打探了一下,回来的说法是,那些军卒被右军将主惩罚晒太阳呢!
  入秋以来,谷县少雨,每日都是大晴天,可右军的军卒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校场中央,甚至连身上的戎装军服也是一丝不苟,好些个站在山上修剪桃枝的百姓都回来说,每天都会晒晕好几个。
  军卒肯定是要练的,百姓们也都懂,毕竟吃了官家这碗军粮,不操练怎么上阵?那些被纳入壮丁籍的壮丁们,不也常常要在保长的带领下出操么?可像右军这么操练的却是少见。
  谷村里也有在籍甲士,他们也曾靠近了询问右军将主这是在操演阵列么?可他们要进驻地可以,但却不能靠近校场,只能远观,不能近瞧。
  时间久了,那些在籍甲士也便不理会了---反正操演的又不是他们,更不是他们麾下那些壮丁,据说都是将主从燕西带过来的壮丁,爱晒不晒,别折腾死人便是。
  当然,保长操演壮丁也是要用到校场的,但这一段时间却是没法子用了,李将主说,校场现在是军事禁区,擅闯的话可是要行军法的。
  有了右军将主这个说法,在籍甲士和各村保长们也懒得带壮丁们去操演了,也快农忙,就当多些忙农活的时间吧。
  谷县县令对这个李将主很满意。
  那帮子见过血杀过人的骄兵悍将被关在校场里晒太阳,一个个被操练的筋疲力尽,根本无力进城扰民,这对于他这个县令来说可是好事。更好的是,李将主还经常遣人进城采买猪肉,特别是其他人不吃的猪下水,这李将主还特别点名就要,也不值当几个钱,丢路边也是臭烘烘,还要挖坑填埋,给个三五文钱便也就顺手卖了,肉铺高兴,县令也高兴。
  至于李将主买了这些腥臭哄哄的猪下水怎么吃,那就不是他们要操心的了。
  眼见天气凉下来,可谷县校场的操练并没有停止,比起之前谷县百姓好奇围观打探的情形不同,现下谷县百姓对右军校场的操练已经没了兴趣。
  倒是还常有上山的农人会回来唠叨两句,什么李将主又换了花样,不站着晒太阳,而是走着晒太阳之类,但这些变化已经不能引起他们的好奇心了。
  他们不好奇,自有人好奇。
  最好奇的当然莫过于燕山第一营的各个小旗官们。
  “将主,兄弟们这又是站军姿,又是齐步走的,要练到什么时候?”
  李化羽刚回自己的营房没多久,就有人推开门走进来大嚷。
  李化羽回头睨了一眼来人,并没吭声,只是将身上的零碎摘下放在门边的木桌上。
  来人见李化羽不吭声,顿时也挠挠头,尴尬地站在屋里,不敢吭声。
  随后,就见高鼻深目的老胡也跟了进来,见状也不敢说话,就这么站着。
  拾掇好身上的零碎,又扯掉胸口的皮甲,李化羽只穿灰色的短打常服,也不管头上凌乱的发髻,半靠在营房的胡凳上,道:“是你受不了了,还是下面的人受不了了?”
  ……
  李化羽问的显然是前面进来之人。
  这人身量中等,面相粗犷,大手大脚,腰围足有三尺八,肚子凸凸,圆脸上长着络腮胡,乍一看上去像个杀猪贩肉的中年屠户。他叫程识,原是蔚县的童生,才二十岁,据说还过了县试,准备参加府试来着,却被这场胡羯入寇给搞的家破人亡,父母妻儿都死在了胡羯人刀下。
  追击胡羯人时,燕山第一营冲锋在前,兵员损耗巨大,来不及补充,李化羽就沿途招揽自愿加入军伍的壮丁,这就把躲藏在山林里的程识给招进了队伍。
  事实上现在的燕山第一营很多人都是这样进来的,老一批的燕山第一营主要是燕西村壮丁和井陉关那批军卒,可随着仗越打越多,扩编的厉害,后来战后封赏又被李来划分了出去,所以现在留在燕山第一营的大部分都是定州、蔚县、燕西村这些地方的穷苦汉子。
  必须说明一点,燕山第一营在云州追击战后,兵员一度扩充到了四千之数,麾下有四个营,设两个都司。其中不乏像程识这种识文断字的读书人,甚至还有举人弃笔从戎,披甲上阵的情况。但战后这些人大都脱下战袍,重新拿起了笔杆子。很大的原因是这些读书人大都有恒产,且朝廷对燕山第一营的封赏极厚,胡羯人既然退了,他们也没有再继续冲锋陷阵的动力,还不如拿上封赏回家继续过小日子呢!
  像程识这种全家遇难的读书人也有,但毕竟是少数,战后选择留在军中的那更是凤毛麟角,最后肯跟着李化羽到谷县的读书人,就只剩程识一个人了。其他仅存的读书人都选择跟同为文人系统出身的李来在蔚县驻扎。
  至于李化羽,他一个逃人揽工汉,怎能驱使我等读书人?
  对于这种分化,李化羽早有心理准备。定州决战时他就发现,若没有李来的配合很难指挥那些自诩“班定远”的穷酸们,战后他就更不会给自己找麻烦,不愿来谷县,那就把右军的家当分一分,各过各的便是。
  所以现在跟着李化羽的燕山第一营的兵卒里大多是穷苦人出身,有逃人揽工汉,有家破人亡的民户,有钦佩李化羽的燕西村壮丁,还有原燕山卫的大头兵,却唯独没有读书人。
  除了大字不识几个的通性外,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都对胡羯人怀有极强的恨意,就是看见翻皮帽就恨不得提刀上去把帽子下面的脑袋一起剁下来的那种。
  作为唯一肯跟着李化羽的读书人,李化羽并不亏待,给了六品骑校尉的衔头不说,还委任他做了燕山第一营的营指挥。
  当然,李化羽也不是千金市马骨,纯为做样子给别人看,而是这个程识真有本事。
  别看程识是个读书人,可他疯起来比燕之张飞、古之恶来也不遑多让。三尺的腰围让他看上去像武夫多过于文人,云州追击战,他一个人就敢冲进由百十名胡羯骑兵组成的断后队伍里,手里还用的是最耗费力气的混元锤,一扫一片,单单那一仗,他就掀翻了十几个胡羯骑兵。
  因为读过书,脑子活,学习能力快,又如此勇猛,战功在右军是仅次于李化羽,将他任为营指挥是理所应当。
  不过对于这一个多月的操练,程识是抵触的。其实不单单他自己,燕山第一营所有军官都有抵触情绪。包括老胡、邹大郎、杨小三他们几个,都不太理解为什么要这样操练。
  站军姿?齐步走?还要分左右?这样练兵有啥用?
  特别是还有内务要求,连士兵上床休息时候的鞋尖冲哪个方向,洗脸的盆放在哪里,起床后被子的叠放形状和位置都有相应规定,简直做到了事无巨细,这是当兵吃粮吗?简直是糟践人哩!
  这些还是李化羽一个人做出的规定,有时候程识也很好奇,这个将主到底从哪里学来这么多折磨人的法子。他也承认,这种变态的训练手段的确让燕山第一营脱胎换骨,可老这么下去,对于大字不识几个的兵卒来说,已经快到极限了。他们可不理解做这些东西的意义在哪里,他们只想上战场杀胡羯人,若不是还有这点念想支撑着,怕是早就散了。
  可没办法,李化羽在燕山第一营的威望很高,甚至已经到了盲从盲信的地步。
  当然,这也跟李化羽要求他们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大声念诵李化羽规定的口号有关。
  现在大武的所有军队,大部分都是进行步军操演、骑军操演、弓手试射等练兵方式。就是说,区分兵种进行训练,步兵就练刀盾配合,枪兵就练腕力、臂力,捅刺,冲锋,弓手就不停的射箭。练累了就由军官教士兵对军中五花八门的旗帜进行辨认,还有军中鼓点的辨识,军中号令的军律……能把这些都做到学号,就已经可以算是一支军队了,要是再见点血,那就完全可以称得上强军。
  燕山第一营都是见过血的,若给其他将主来带,那简直就是现成的一支强军,根本都不需要操练就能直接拉上战场跟胡羯人干仗。
  可李化羽却完全没做这些练习,甚至连旗鼓都不用学,只要记住三点:紧跟蟠龙旗,闻鼓则进,鸣金收兵,没了,简单的令人发指。
  该学的不教,反而要求程识、老胡他们不断对兵卒进行残酷的站军姿、齐步走训练。就连那一百骑兵也不放过,骑兵不练骑马,反而跑到地上站军姿,这练兵方法简直让人莫名其妙。
  李化羽没理会他们那么多,凭借个人威望,强制执行。就连他返回府城的这几天也绝不允许松懈,不然就会行军法。
  燕山第一营的军法也没其他军伍那么复杂,甚至连棍棒鞭打之类的体罚手段都没有,李化羽说的军法只有一种---关禁闭!
  在到谷县驻地的第一天,李化羽就让人在校场最偏僻的地方挖了几个方圆八尺的深坑,凡是犯了军法的,不打不骂,进去里面关禁闭,禁闭时间从一个时辰往上走,不设上限。
  起初还没人把这个军法当回事,可当真有犯了军法被关禁闭的人出现后,那滋味简直能让七尺男儿变的比猫还要温顺。
  方圆八尺的深坑,仅够一个人坐躺,但人深陷地下,周遭没有声音,单凭那份静谧就能让人发狂。起初还好,大不了就睡一觉,可睡醒之后依旧没有声音,甚至连自己的呼吸都能听见的时候,人就开始抓狂了。
  关禁闭也不是没人看守,邹大郎就负责看守关禁闭的人,但他接到李化羽的严令,绝不能跟关禁闭者说一句话,要吃要喝照给,就是不能有任何言语上的沟通。
  这种不是与世隔绝却胜似与世隔绝的痛苦,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了的酷刑。
  曾有一个兵卒犯了军法,在里面待了二十四个时辰,结果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七尺的汉子,已经只能蜷缩在地上不住抖动,屎尿都拉在身上了都没感觉,一个劲地嘟囔,别找我,别找我,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这幅惨状把其他人也吓坏了,还以为禁闭室有什么妖魔鬼怪。
  军伍中人,干的就是杀伐之事,要是开始畏惧鬼神就完了,为了打破这种谣言,也为感受一下关禁闭到底有多可怕,程识跟李化羽申请自我禁闭二十四个时辰,当时李化羽怜悯地看着他,将时间缩短一半,还惹的程识不满。
  可十二个时辰后,邹大郎将他从深坑里接出来的时候,这个赛过张飞、凶过典韦,长满胸毛的汉子,竟然抱着李化羽的腰哭了足足半个时辰,那可真是嚎啕大哭啊,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哭完就开始说话,跟这个说跟那个说,别人还必须回答,不回答他就哭……那副糟心样子仿佛在关禁闭期间被人糟蹋了一般。
  后来程识才跟所有人讲,关禁闭最可怕的是孤独,没人说话,没有声音,只能自言自语,然后胡思乱想,人就浑浑噩噩了。
  有了这两个例子,再也没人敢触犯军法,关禁闭也成了燕山第一营最可怕的军法。
  ……
  今天也是真的受不了了,程识才会冲进营房来对李化羽抱怨,可李化羽的一个反问让程识讷讷不敢还嘴,至于老胡,更是一言不发,只是低下头望着地上的裂缝。
  见程识不说话,李化羽也不多说什么,扭头对老胡道:“你呢?来也是问我要练到什么时候吗?”
  老胡抬起头,面不改色地说:“启禀将主,属下是来询问今夜里是否要紧急集合训练?”
  李化羽紧绷的脸色有点缓和,不容置疑地说:“是,时间就在寅时初刻,一刻钟之内必须所有人都穿戴齐整列队完毕。若有再像昨夜那般惊慌失措、衣衫不整、拖延迟误的,初犯全部去扫茅坑,两天不准吃肉,再犯者行军法,六个时辰起。”
  “喏!”
  提到军法,老胡的脸色一凛,大声回应,然后丢给程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大步退了出去。
  程识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见到李化羽闭上眼假寐了,便也只能倒退着出去。
  刚退出房门,就见老胡跟邹大郎、杨小三他们几个站在营房不远处的树荫下,面色无奈地冲他摇头苦笑。
  程识走过去,狠狠瞪了一眼老胡:“好你一个老胡,居然关键时刻打马虎眼,不是说了一起向将主说不要站军姿了么,怎么突然变卦了?”
  老胡一脸无奈,邹大郎抢先说:“老程你别怪老胡,是我们觉得这个时候跟将主说这事没用,在府城吃了那么大个亏,将主他没把火撒在我们身上就不错了。”
  杨小三也笑嘻嘻地说:“对啊,昨晚将主一回来就来了个紧急集合,结果搞得鸡飞狗跳,走之前交代的事我们的确没做好。”
  老胡也开口了:“将主晌午不是说了,以后站军姿少一个时辰么,已经算是体恤下面的兄弟们了。”
  “可他加了两个时辰的齐步走啊!”程识哭丧着脸道,“将主特批你们不用练够时辰,可我这个校尉却是要从头练到尾,累的我最近都瘦了十斤啊!”
  “那中午的卤煮要不就通知伙房别做了?”杨小三笑眯眯地说。
  程识一瞪眼:“不行!做两碗,俺老程要把累瘦的补回来。”
  杨小三噗嗤一笑,拍拍程识那三尺八的腰围,一起往伙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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