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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最后的婚礼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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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个艳阳天,长空万里,只有几片白云在随风飘啊飘的,以至于那阳光可以逍遥地徜徉在天地间。阳光也是轻轻的,生怕惊扰了这个世界,落下时只带起点点温暖,而不显得灼热,再加上清风作伴,这样的天气真是难得的好。
  人们不再龟缩在家里,蹉跎岁月,而是打开窗呼,迎接阳光,或者干脆走出家门,去享受这一个艳阳天。大街小巷,有三三两两说笑的男女,有浓情蜜意的情侣,也有温馨美好的一家老小。
  钱欲走在这样的街道上,显得格格不入。他形单影只,白发苍苍,每一步都像踩在空处,踏不到实地,总感觉下一步他就会踏进地狱的深渊。
  他真的老了,走不了多远就累了,但他还是坚持地走着,他记得拐过前面的街角有一个小公园,到那里他可以坐在长椅上休息一会儿。
  那个公园,他已经好久没去了。毕竟,以往的他哪里看得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园呢?每天出入高级场所,与各种社会名流见面,已经花去了他大多时间,去公园散步这种事情,他甚至连想都没想过。
  今天,他不用去什么高级场所了,也没有什么社会名流愿意与他会面,他终于有时间去公园散散步,只是这每一步走得有多心酸,只有他自己能领会。
  十多分钟后,钱欲看到了那个公园。的确是个十分普通的公园,花花草草点缀在道路两边,人工栽种的树飘摇着几片疏叶,水泥和砖铺成的小路被人们踩了无数次,已经有些破旧了。
  钱欲摇了摇头,有些不情愿地走进公园,就近找了个长椅坐下。他在想:这样平凡的小公园,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愿意来呢?他看着那些来往的人,感到莫名其妙,特别是当人们露出笑容,他便会打心底里感到鄙视。
  很快,他又想,自己会不会有一天也会像这些人一样,堕落在这个卑微的公园里?亦或者,更加卑微?钱欲想着想着,思绪不由得回到了更早的以前。他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最后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沉沉地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自己背着行囊和家人告别,远走他乡,梦到了自己住在廉租房里,为下一顿饭发愁……不知过了多久,钱欲醒了,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他过去的生活,背井离乡来到l市打拼,遭过白眼,干过脏累活,也曾饿到胃痛……难道要回到过去那样的生活吗?钱欲心里止不住地想。
  他想得入迷了,竟没有听到耳边的轻声叫唤。直到额上的冷汗,被温柔地拭去,他才猛然惊觉。
  “你是?”钱欲看着身边拿着手帕,腆着脸的老妪。
  “怎么?不认识我了?”老妪默默地收回手帕,偏过头,只留一个后脑勺给钱欲。
  老妪有点发福,穿着一件大红花衣服,厚厚的,将自己裹得像个大粽子,在这有些微冷的夜晚里,显得有些温暖。但在钱欲看来,那大红花与菜市场里的烂菜叶没什么区别。
  钱欲揉了揉眉心,说道:“我没有心情和你玩游戏。”
  老妪听到这话,急了,她转过身,认真地看着钱欲,问道:“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黑夜里,老妪的眼里闪着泪光,晶莹的,流露着悲伤和失望。这样的眼泪,在钱欲的回忆闪过好多次好多次,但现在想要重新挖掘出来,竟然有点困难。
  好一会儿,钱欲才喃喃道:“李玲?”
  李玲擦了擦眼泪:“要想那么久吗?看来我这样的老太婆真得不如那个花妙杨会伺候男人。”
  钱欲冷哼一声,别过脸,懒得看李玲这哭哭啼啼的模样:“你来做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改不了这毛病。整天就知道哭。”
  “怪我,怪我好嘛!天晚了,你要不就……”李玲抽抽鼻子,止住哭声,扯了扯钱欲的西装,小心翼翼地问道。
  钱欲毫无预兆地恼了,他甩开李玲,五指大张就欲扇下去。李玲不躲不闪,只是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依旧抓住钱欲的西装,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总要找个地儿落脚不是?”
  “不用你管,我自有办法。”钱欲推开李玲,转身便走。李玲在后边,颤巍巍地跟着。两个老人还像闹脾气的小孩儿一样,一路吵吵嚷嚷的。
  李玲小步小步地,迈不快,但就是紧紧地追着钱欲:“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和我这么多年感情,虽然最后散了,但你何至于这么绝情呢?跟我回去吧,天这么晚,你睡哪?”
  钱欲怒道:“你什么意思?知道我落魄了,就特地跑来挖苦我,是吗?还百日恩,我呸!”
  李玲哭着嗓子,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是担心你,我真的没有挖苦你。”
  “哭,就知道哭,你除了会掉眼泪,还会什么?你以为我这样就会相信你吗?”钱欲气得老脸通红,想要快快地离开,却始终迈不快脚步。
  折腾来折腾去,钱欲气呼呼地被李玲带走了。两人还是你一句我一句地吵着,来到了一栋小公寓。李玲刚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就听到了锁被打开的声音。只见一男一女正急急忙忙地推开门准备从屋里出来。
  四人在门口相遇,都是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李玲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她拽着钱欲就往屋里带,说道:“进来吧,到家了。”
  钱欲依旧冷着脸,嘴里细细碎碎地嘟囔着,不情不愿地走进屋子。三房一厅,百来平米的房子,对于许多人来说已经是不错的住处了,但对钱欲来说,真得小的可怜。
  李玲挥了挥手,招呼还楞在门口的那对男女,说道:“你们还愣着干啥?过来倒茶。”
  男人转过身,看着钱欲,心情颇为复杂,想开口,又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最后只能偏头看向李玲,说道:“妈,你怎么不和我们说一声就跑出去?这么晚了,你一个老人家在外边多危险啊!”
  李玲摆摆手,说道:“我还没老到出个门还得跟你们报道的时候,赶紧去倒茶。”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女人突然吼道:“不倒!谁要给这种人倒茶!”说完,甩头便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那砰的一声摔门声,就像锤子一样重重地敲在李玲心里,也敲到了钱欲不可冒犯的威严。
  钱欲老脸立即垮了下来,布满乌云:“你就这么和你亲生父亲说话?”他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发怒的脸愈发不自然,最后只能冷冷地哼了一声,垂下头,不再去看这个家。
  李玲苦笑道:“瑶瑶就这个脾气,你知道的。”
  钱欲沉默着,一语不发。
  男人叹了口气,说道:“我去倒茶。”不一会儿,两杯茶被他恭恭敬敬地放到茶几上,然后就悄然离开了,客厅里,只剩下钱欲和李玲这对昔日的夫妻。
  李玲抱着件毯子,笑道:“冷吗?要不要盖盖?”
  钱欲摇摇头:“现在只是秋天,盖什么毯子?”
  “我身子虚,夜里怕冷,你忘了?”李玲往钱欲身边靠了靠,说道。
  “他们怎么样了?”钱欲问道。
  “呵呵呵,阿云他谈了个女朋友,明年就准备结婚了,瑶瑶大学刚毕业,现在还在找工作呢。”李玲笑着说道。
  钱欲点点头,声音平淡而又压抑,仿佛是在按捺着什么:“挺好……挺好。”
  “诶。”
  “明天我就离开。”
  李玲的笑容渐渐僵硬了,勾起的嘴角缓缓垂落下来,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茶。在她身边,钱欲紧了紧身上的西装,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不久,钱欲睡着了,苍老的脸庞显得十分恬静,很难想象这样的脸醒着时会那么可怕。李玲给钱欲盖上毯子,自己靠在他身上也睡着了。她知道钱欲是不愿意去房里睡得,所以她只好在这里陪他,她不觉得奇怪,在她看来这是她应该做,哪怕他们早已不是夫妻。
  这一夜,钱欲睡得很香,浑身暖呼呼的。但李玲睡不着,她在做梦……
  梦里,她参加了儿子李飞云的婚礼。一对新人在她面前敬茶,媳妇儿有些羞涩地叫她妈妈。她微笑着应下了,为新人送上祝福,看着他们交换戒指,许下山盟海誓。
  待业许久的李瑶瑶终于找到了工作,她拿着自己赚到的第一桶金给母亲李玲买了一个玉手镯。李玲很生气,责怪李瑶瑶乱花钱,却还是戴上了那个手镯,再也不曾摘下。
  李飞云和妻子生了一个胖小子,全家人忙着给他想名字。李瑶瑶与一个文文静静的穷小子恋爱了,李玲说什么也不愿意,直到最后的婚礼,她的才扁着嘴应了那个穷小子的一声妈妈……
  梦很美好,但李玲总觉得少了什么,让她感到这天好冷,好冷。天完全亮了,金黄色的太阳像神的眼瞳,神圣而美丽,注视着这个世界。在这样的目光下,有些人早早起来迎接新生,也有人沉睡在昨日的梦乡不愿醒来。
  熟睡的钱欲怕是属于第二类人。这一觉,他睡得很沉很香,一种久违的熟悉让他放下了所有,整个人松垮垮地躺在沙放上,一觉睡到天亮。
  “老钱,老钱?”李玲尝试性地叫了几声,钱欲只是砸吧砸吧嘴,再没有反应。李玲看着餐桌上已经摆好的早餐,笑了笑道:“看来是真的累了。”
  李玲坐在钱欲身边,静静地看着钱欲,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仿佛就能打消这磨人的时光。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玲看到钱欲的睫毛颤了颤,不一会儿后,一双惺忪朦胧的老眼缓缓睁开。
  “老钱,醒了?”李玲笑道,起身上前欲扶钱欲起身。钱欲皱了皱眉,摆手挡住了李玲,自己撑着沙发坐了起来。李玲默默地坐回椅子。
  钱欲揉了揉眉心,说道:“几点了?”
  “还早,八点多而已,先去洗漱吧,牙刷毛巾给你备好了。我顺带去把早餐热一热……”李玲一边叨叨,一边去餐桌上收拾早餐。
  钱欲低着头,让自己的思绪清醒了些,他站起身,向门口走去,然后轻轻带上门,离开了这间屋子。端着早餐的李玲怔怔地看着这一幕,手里的皮蛋瘦肉粥还散发着余温,她的心已经渐渐冷了。
  钱欲走出小区,继续在街上游荡。一向爱干净的他,第一次没有洗漱就跑到了街上,他不敢抬头,生怕被人发现自己脏兮兮的脸,更不敢说话,只能像一个逃犯,鬼鬼祟祟地穿梭在人流中。
  记忆里,这附近应该有一个公厕。钱欲心里这般想着。他追寻着模糊的记忆,竟然真的找到了那个有些陈旧的公厕。他很高兴,加快脚步,向那个公厕走去。
  刚到门口,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李玲?”
  “你果然会来这里。”李玲递上一个小袋子,笑着说道。
  钱欲张着嘴,想要说话,却硬是吐不出一个字来,他无法理解李玲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李玲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你爱干净,不会就这么上街的,你肯定会找地方洗脸,而这里,是离我家最近的公厕。”
  钱欲看了看袋子里的毛巾,牙刷和牙膏,一时语塞。
  “快去吧,洗干净了,我们去吃早餐。”李玲不顾钱欲的惊讶,将袋子塞到他手里。
  钱欲茫然地走进公厕,有些呆滞地洗漱着,直到毛巾擦过他苍老的面庞,他才稍稍缓过神来。自昨天一无所有之后,到现在在公厕里洗漱,钱欲感觉自己经历了一生中最荒谬的事情。
  他将洗漱用品收好,走出公厕,把袋子递给李玲:“为什么?我们已经离婚二十年了。”
  李玲笑道:“是啊,二十年没有一起去吃早餐了。走吧,去吃你最喜欢的云吞面?”
  钱欲耸耸肩:“随便。”
  “钱你拿着,待会儿,你付钱。”李玲拿出钱包,塞在他西装的口袋里,巧笑嫣然。那一笑,舒展开一条条皱纹,在钱欲眼里交织,勾勒出种种过往。
  ……
  “小玲啊,那啥,今天咱们就走走,走完就回家,我给你做好吃,好不?”
  “那多麻烦啊,街角那边那家云吞面超棒的,一起去尝尝啊,你不是最喜欢吃了吗?”
  “那个……我……”
  “没……钱?”
  “怎么会……我……只是没带。”
  “带了啊!不就在你口袋里吗?”
  钱欲看了看还没被李玲完全塞进口袋的钱包,鼻子微微有些发酸,他搂过李玲,哽咽着声音说道:“以后,我会拥有一切,然后和你一起分享。”
  “一切太多了,有你就好。”李玲靠在钱欲的胸膛,幸福地笑着。
  ……
  李玲伸手在钱欲面前晃了晃,有些紧张地问道:“老钱,老钱?”
  钱欲恍然,呆呆地点点头,说道:“那走吧,去,去吃云吞面。”
  看着钱欲呆呆的样子,李玲忍俊不禁。两人并肩走着,没有像年轻时那样手牵手,只是简单地走着,没有什么甜蜜蜜,但有一份独到的自然。
  钱欲说着他黄金甲发展的各种光辉历史,李玲絮絮叨叨讲述着儿女的成长。毫不相干的话题穿插起来,却没有任何违和感。
  不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了那家店,一人点了一碗云吞面。云吞是普通的云吞,面也是普通的面,两人没有吃出什么初恋的味道,倒是汤底味增味很浓。
  或许这才是最真实的味道。两个人慢慢地吃着,不急不缓,仿佛在咀嚼这漫长的时光,点点滴滴都在两人之间来往。
  一碗面,两人吃了近半个小时,最后还剩半碗浓汤在飘着香味。钱欲擦了擦嘴,说道:“不如以前那家好。”
  李玲也是赞同地点点头:“嗯,味道太浓了……”
  李玲还想说什么,但她的话只卡在了脑海里,没能吐出来。钱欲站起身,放下钱包,沉声道:“我要走了。你回去吧。”
  李玲没有理会钱包,只是抬起头平静地看着钱欲,说道:“你想去哪?”
  “接下来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要去找余儒海,我要夺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你回去吧。”钱欲摆摆手,就欲离开。
  李玲猛地一伸手,抓住钱欲的胳膊,笑了笑,说道:“好啊,我陪你去。”李玲说得很轻,但是很坚定,就像她抓住钱欲的手一样,那样紧。
  “你没懂我的意思吗?不用管我,我一个人可以,我一定会夺回属于我的所有。”钱欲厉声喝道。
  迎着钱欲的历喝,李玲毫不让步,一伸手就紧紧抓住钱欲的胳膊,怒声道:“你一个人能干什么?黄金甲已经倒闭了,你不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首富了。现在你身无分文,能干什么?”
  “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钱欲心中烧起一团火,烧得他老脸涨红,他甩开李玲的手,反手一耳光扇了过去:“你敢这么说我?你敢质疑我?我告诉你,我想要的,我都会得到!财富,权力,女人,所有东西都是我的!我怎么可能身无分文?怎么可能?”
  李玲倒在地上,捂着通红的脸,泪水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醒醒吧!钱欲,你只是一个人,你不是神!你想想你这些年来都做了什么?吞并了整个l市的药品供应,一家独大。是,你赚得盆满钵满,但你得罪了多少人,你自己知道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经商就是为了盈利,利益才是我们商人唯一的标准,我只是在追求利益最大化,然后我成了最成功的人,谁有资格不认可我?”钱欲睁着布满血色的瞳孔,年过半百的他就像一只老狮子,发起怒来,余威犹在。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李玲缓缓垂下头,不敢将自己失望的眼神露出来,她不敢想象被眼前的男人看到那种眼神,会发生什么事情。
  李玲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还记得爸去世时和我们说的话吗?经商为利不违义,你做到了吗?黄金甲的发展过程中,有过多少肮脏的交易,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钱欲拽紧拳头,冷笑道:“你不提起来,我都快忘了,经商,本来就是一场肮脏的交易。”
  说完,钱欲不顾倒在地上痛苦的李玲,转身离去,消失在李玲泪眼模糊的视线里。
  李玲坐在地上大哭,不顾路人奇怪的眼光,也没有理会云吞店老板无奈的安慰。她从小是个爱哭的人,在认识钱欲之前,她的泪水都撒给了自己,知道认识了那个男人,她才开始为别人哭。
  她不知道自己的坚持是否是正确的。也许早在二十年前,在她看到那张离婚协议书时,她就应该止住自己的眼泪,但二十年过去了,她还在为了这个男人哭。。
  走得坚决的钱欲冷着脸,很冷很冷,像带了一个冰面具。他听不见身后的哭声,但他知道那个爱哭的女人一定在哭。他必须冷着脸,才能狠下心,去追逐自己的欲望。他也曾想过,留下来,享受那一份平平淡淡的粗茶淡饭。
  钱欲并非不喜欢这些,他很喜欢,但他觉得不够。只是一碗云吞面,还远远不够,他要更多,更多,所以他一生都在追逐,争夺,就像现在在街上大踏步的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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