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内外 1

　　一
　　n城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北方城市，即便漫天飞雪也充满了温馨。伊梦茹小小的花店里就是如此。不到二十平米，两面花架上是盆栽，下面桶里装的全是刚刚空运批发的五颜六色花头，她正用剪刀整理着。
　　玻璃店门被人推开，一位高个男人走了进来，许是觉察自己与店里暖融融气氛不和谐，抱歉道：“不好意思。”说完退出身子，站在门面下把头上和那件蓝色外套上的雪花抖落，还跺了跺脚上的皮靴。
　　梦茹微笑看着男子：“古先生不用客气，拖几下就行了。”
　　古旭冬从深秋时就开始光顾这里，隔个十天半月就要买一束康乃馨，大概有三四次的样子，梦茹也是上次才问了他的名字。买卖迎送是常态，她像往常一样问道：“还是康乃馨吗？”
　　“不了，今天帮我选三支玫瑰吧。就用，”古旭冬指指案上一卷素色包装膜：“就用它包吧，我喜欢素色。”
　　“好的，”梦茹照例应着，不过还是加了一句：“若送人还是应按对方的喜好吧？”古旭冬笑道：“我生日，五岁女儿送的，若不是天不好，她会亲自来买。”
　　“噢”梦茹笑了，想起那句女儿是父亲前世情人的话，好温馨可爱的女儿。她选了三支待开放的粉色花朵，又加了两支百合，放在工作台上边包边道：“这百合是我送你女儿的，祝福你们一家甜蜜美满。”
　　“谢谢！”古旭冬礼貌的微笑，表示谢意。他接过花束，把一张百元钞递给伊梦茹。
　　“吱—嘶”外面一阵刹车擦地，随即传来一连串的碰撞声，最后一下动静还挺大，两人立刻跑到门口。三辆车追尾了，后面一辆皮卡车可能是为躲避慌乱的行人，刹车失灵急转弯又导致侧翻，还好司机无恙的爬了出来，却发现车下露出一人的上半身，吓的他腿一软，跪了。
　　梦茹心里砰砰乱跳，腿也发软。看着古旭冬跑过去扒开围观的行人，喊着招呼几个壮汉抬车。可路面滑，人再多也使不上劲，她一时手里找不到能用的东西，便抱了一大袋花土跑了过去，一捧捧撒在他们脚下。古旭冬跪着扳住车厢，喊着一二三，几人一齐用力抬起车，才把伤员从车下拖出来。救护车鸣着笛走了，交警在维持秩序、处理现场。古旭冬拾起没剩多少花土的袋子，看看梦茹，两人相视一笑，回了花店。
　　梦茹搓搓冻僵的手拿起那束玫瑰，却发现有两个花瓣被碰的几乎掉了：“哦！糟糕，我再给你换一支。”
　　“不用，是我刚才放的太快碰的。”古旭冬用手扶扶花瓣，无效，干脆扯落，神色不由暗了暗，自语道：“这是命里注定该掉的。”
　　梦茹把找的零钱还给古旭冬，不明白他这句没来由的话。见他衣袖裤腿上都是泥水污渍，便把他让到门后的藤椅上坐了，说道：“店里也没你能换的衣服，我用湿毛巾帮你擦擦再回去。你先喝杯茶暖和一会儿。”
　　古旭冬端茶喝着，见老板娘要用湿巾给自己擦裤腿，忙不迭的放下茶杯，接过毛巾。梦茹一面看着，有意无意的问道：“古先生一直在买康乃馨。是给哪位长辈送的吧？”
　　“是我岳母，我经常出差不在家，雪儿妈妈走后，都是岳母带雪儿，她一个人挺孤单的，雪儿也能给她做个伴。”
　　“雪儿？你女儿，她妈妈，”梦茹迟疑道：“怎么走了？”
　　“是病故，雪儿三岁那年她患胃癌去世的。”
　　梦茹想起自己刚才的话，不觉歉意道：“对不起，刚才我真的不知道--”
　　“没什么，习惯了。雪儿这孩子懂事，每到我的生日和情人节，她都像她妈妈那样送我玫瑰。”
　　“看来你们夫妻感情真好？”梦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说来也巧，我和她结婚时都只有二十四岁，也都同样惧怕婚姻，若不是父母催，我们根本不会在没准备下走到一起。正因如此，我们婚后相处的小心翼翼，生怕像别人说的什么三年之痒、七年之痒，在别人眼里我们就是一对模范夫妻。”他转而叹了口气：“兴许天意不允许完美，还没等我们吵架，没等我们尝到那些婚姻之痛，她就走了，画了一个完美的句号。”古旭冬抓着毛巾的手停住了，愣愣的瞅着茶几上的玫瑰，他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也不知为何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说起自己以往的婚姻。
　　梦茹也察觉出他的想法，面前这男人也就刚刚而立之年，说起婚姻竟像有一生的经验。她想起自己的境况，感叹道：“也许短暂的美才是永久的美，任何美的东西都经不住岁月的煎熬吧。”
　　古旭冬赞同：“美是瞬间，你说的好，正因是瞬间，才会让人向往，为之珍惜。哎，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这就算认识了，以后总不能一直叫你老板吧。”
　　梦茹笑了：“什么老板，小小花店而已，我叫伊梦茹。所谓伊人的伊字，做梦的梦，茹苦的茹，你听这名，我爸妈怎么起的？做一辈子梦，忍一辈子苦。我从小学就惦着改名，到现在也没改成。”
　　“一个名字罢了，不用计较，我看这个花店开的就好，干净优雅，与你挺合适的，能有多苦？”
　　“以前可不是干这个，我从高中毕业就工作，学历都是后考的。在房地产做过三年销售，在临江药业做到高管，从没想过会因孩子做了全职太太。如今在家呆傻了，出门什么都干不了，这个花店还是跟老公吵了几次才答应的。”
　　“你结婚了？还有孩子？”古旭冬惊讶的睁大眼睛，似乎难以置信：“哦！不好意思，有点失礼。”
　　梦茹笑着解释：“不独是你，好多人都这样说，还有一见面给我介绍男朋友的，其实我儿子和你女儿同岁。应该是我长的幼稚不成熟吧。”
　　“哪里，哪里，以前你给我的印象贤淑典雅，顶多是那种成熟知性的女子，如今才看出你骨子里有股天生的傲气，而且刚才救人时的机灵也像是从商业打拼出来的。”
　　“是吗，你眼光真敏锐，也是经商的吧？”
　　“谈不上敏锐，只是做了点实业而已，如果你有回归本行的兴趣，可以考虑去我们公司上班，待遇从优。”古旭冬坦率一笑。。
　　店门又一次被推开，一对母女走了进来，梦茹未语先笑的招呼着。古旭冬拿过花，起身道：“打扰这么久，我该走了，再见。噢，这是我名片，有事找我，我是真诚希望你能来。”
　　店外的雪花依旧飞扬，梦茹一边应酬顾客，一边看着走远的男人，高挑的个子，风雪中被吹乱的头发，还有那行踏在雪地上的脚印，沉稳扎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