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分封「中」

　　「夏拓啊，你跟着哀家也有五十多个年头了吧？」
　　慕容氏走到床边，将手杖靠在矮几上，转动了下身子，准备挨着床沿坐下去。立在一旁的下内侍急忙上前，伸手扶助了太皇太后，托着她的手臂，轻轻用力，慢慢的把她搀上了床榻，嘴里也没空下。
　　「是啊，奴才今年六十六，跟着主子正好有五十一年了。主子，您慢点，注意脚下，别磕着。」
　　「五十一年，五十一年啊！人生又有几个五十一年，哎，老了，老咯！」
　　夏内侍扯过被子，轻柔的为慕容太皇太后搭上，再转手倒上了一盏她最喜欢的茉莉花茶，接过了话头，「主子一点都不老，您还年轻着了！奴才伺侯了您几十年，您还是那个样貌，从来都没变过！」
　　「哈哈，你这个老东西！哀家是怎么说的，越老越狡猾！」指着夏拓，慕容氏放声大笑，可那笑声，却是满是迟暮的无奈，「哎――！不行咯，老咯。哀家把你从俘虏里认出来的时候，才只有十七吧？一转眼，就六十八了，没几年好活了啊。」
　　「主子说的哪里话！主子还是跟当初一样漂亮，奴才一点都不骗您！」
　　夏拓想不明白太皇太后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话题，但他看得出，在那双往日摄心心魄的眼睛里，已经溢满了落寂和无奈。
　　「呵呵，不行咯！如果真跟当初一样，哀家的小曾孙就不会被…老了啊！」
　　夏拓沉默了，这些关于皇家的事，不是他这个小小的内侍能够随便议论的。虽然，他是太皇太后打小便认识的玩伴，虽然他尽心的侍侯了慕容氏整整五十一年。
　　好半晌，慕容氏喝完了盏子里的茶水，搁放在了矮几上，恍似自语般的言道，「你说，哀家该不该去找皇上，让他打消这个赐封的心思了？」
　　夏拓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唔…大概，哀家一开始就错了，就不该如此啊！晚了，哀家也没几年好活了，晚了啊！」慕容氏喃喃自语着，微摆着头，「哎――，人老了，就有些力不从心了，真的是老了啊！」
　　慕容氏独自沉吟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抬起略显昏聩的眼镜，朝着一旁的夏内侍道，「夏拓啊，扶哀家起来，更衣，哀家该去看看我的小兴儿了。」
　　「是，主子，您稍等，奴才这就去准备。」
　　「沁馨殿」的大门被当值的宫女从外打开，夏拓搀扶着慕容太皇太后，从殿内慢慢的步了出来，曾经纵横杀场的「威弘」皇后，此时，看上去竟如此的步履蹒跚。
　　阴沉的天气透着一股寒寒的凉意，慕容氏昂头看了看天空的乌云，轻声喃呢。
　　「这天，看来是要下雪了。」
　　……
　　重新修缮的「勤德殿」在乾德十一年十月的时候全部完成——即使朝廷再缺钱，也不能失了颜面，丢了威严。
　　一连几天，崭新的「勤德殿」里灯火通明，乾德帝难得的没有沉溺在董贵妃软润凝玉的身体上，难得的真正勤勉了一回。
　　自景炎元年至乾德十一年，整整二十年的时间，乾德帝大多数时间里都流连于后宫的嫔妃，和内侍们找进宫的新奇玩意儿上，他并不是一个勤勉的皇帝。
　　跟所有的皇家子孙一样，乾德帝也曾幻想着登上荣耀至尊的宝座，效仿大夏的开国帝王，为大夏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再复秦皇雄风。
　　当幸运真的降临到他的头上，使他成为大夏王朝第十七代帝王的时候，他才发现，很多时候，皇位并不是真的那么至高无上。
　　他努力过，他发奋过，他曾经也是那么的勤勉。
　　然而，等他真正发现，他所做的一切，都需要经过一个女人同意时，他渐渐开始变得心灰意冷。
　　他堕落了……
　　一个皇帝的堕落，预示着一个帝国的没落，当他恍然回首时，他才惊觉发现，煌煌大夏，竟变得如此的残破。
　　繁华强盛的表面，深埋着让人胆颤的腐根！
　　大夏乾德十一年的一连串灾荒，让大夏王朝捉襟见肘，也让乾德帝心力憔悴。他慢慢开始明白，这大夏朝，正在一点一点的将他抛弃……
　　「哎――」
　　合上奏疏――这是前日夜里从岭南八百里加急发来的，乾德帝已经看过七次了。
　　乾德十一年，十月，望，岭南大小二百零一名土司集体叛乱，大夏派遣的四十多名官员，悉数被杀，岭南都户被困容城，岭南道全道陷落叛军之手。
　　在经历了一年的灾荒后，这道加急文书就像是一道催命符，给惶惶终日的朝廷添上了最后一块重压，大夏朝已经危危可及。
　　缺粮，朝廷的官库在救济淮南道的灾民后就变得颗粒无存。
　　缺钱，为了修缮「勤德殿」，为了修葺京城各坊，为了买粮赈灾，朝廷的国库早已是空空如也。
　　面对着这样的局面，乾德帝甚至不用去想就能知道，那些大臣们，一定是不会同意发兵平叛的。他也明白，朝廷是无力发兵平叛的。
　　「难道又一块先祖打下的土地，要在自己手上丢掉吗？」
　　乾德帝问了自己无数次，他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
　　「万岁爷，已经子时了，您该休息了。贵妃娘娘刚才又派人来催过。」乾德帝的贴身内侍魏全在一旁轻声的提醒着，打断了乾德帝独自的沉思。
　　「朕怎么睡得着啊！」乾德帝揉了揉额头，回道，「你遣人去告诉董爱妃，朕今天不过去了，让她早些歇息。唔…再去外面吩咐一下，朕要去寿和圣福那，让他们备车。」
　　「万岁爷，都已经子时了，寿和圣福怕是早就歇息了，要不，您明天再去？」
　　乾德帝摇了摇头，站起身，「照办，朕现在就得去！」
　　「诺，万岁爷稍候，奴才这就去。」
　　不大功夫，乾德帝在一众侍卫的环绕下走出了「勤德殿」，坐进了辇御，在「陛下摆架沁馨殿」的声音里，缓缓的没入了皇宫的黑暗中……
　　「小魏子，你去一趟「鉴天台」，让「正天鉴」王爱卿到「沁馨殿」来见朕，要快！」
　　「诺！」
　　看着贴身内侍迅速跑远的身影，乾德帝长长出了一口气，呆呆的望着辇顶，他猜测不到一会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
　　「陛下驾到，敬身恭迎！」
　　整个「沁馨殿」里没有一丝灯火，宫人们都知道，寿和圣福在睡觉的时候讨厌亮光，所以就连执勤的侍卫也没有点亮照明的火把。
　　乾德帝下了辇御，望着黑洞洞的宫殿，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仿佛，在这黑暗中，正潜伏着一头凶猛的巨兽，等待着他的前行，要将他撕裂，将他吞噬……
　　犹豫了好半晌，乾德帝才抬脚走了进去。
　　「去禀报一声，朕有要事需要跟寿和圣福商讨。」
　　很快，沁馨殿内的蜡烛被一一点燃，慕容太皇太后略显疲惫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皇上进来吧，哀家等了你半晚上了。」
　　乾德帝心中一凛，稍稍顿了顿，便大步走了进去。
　　「皇上这么晚还未歇息，实在是勤勉，就是需注意龙体，不要太操劳了。」还未等乾德帝说话，慕容太皇太后先开口了，「不知道皇上此时找哀家为何事？」
　　沉默了片刻，乾德帝放弃了所有的客套话，一言不发的直接将岭南急报的奏疏递了上来，然后用几近哀求的声音道，「寿和圣福，救救朕！救救大夏！」
　　太皇太后从夏拓的手中结果奏疏，一字一句的，反复的，仔细看了数遍，轻叹了口气，「哎——，皇上，坐下说话吧。」合上奏疏，放到一旁的矮几上，「皇上，哀家怎么才能帮上你？」
　　「国库没钱，朝廷也缺粮…朕，派不出兵去平叛。」
　　「皇上是想让哀家捐银购粮？」太皇太后缓声问道。
　　乾德帝慢慢的摆了摆头，「不！寿和圣福上次已经捐银了，哪里还有让您再出钱的道理。朕是想，国库没钱，可那些大臣们有钱！」
　　「大臣？」太皇太后略有意外的看了夏帝一眼，轻笑着，「呵呵，皇上，你觉得那些大臣们可能拿钱出来吗？」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