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徨

　　“大哥，你在想什么呢？”阿二轻轻皱着眉头，眼角还挂着一丝忧虑。
　　从今天凌晨开始，自家大哥便在书桌前端坐，仿佛入定的老僧般一动不动。可大哥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阿二也不擅长关心他人，一直以来，他都猜不透大哥究竟在想什么。
　　“你是在担心那个计划吗？从时间上来看，老三应该还要四天时间才能回来。大哥你放心，这次派出去的死士都是我亲手训练出来的好手，绝不会出任何差错。你还是吃点东西，否则身体会吃不消……”阿二尝试着猜测。
　　他已经在这里陪了大哥整整一天，同样滴水未进。可他与大哥是不同的，即便放眼整个世界，他也是名列前茅的强者。他曾经执行过几次任务，为了等待最佳时机，连续几天时间不吃不喝，一动不动。他很清楚大哥的身体素质，因为那段经历，他甚至比寻常人还要虚弱。
　　“额……大哥？”阿二是一个面相凶恶的中年人，有一双充满暴虐气息的黑色眼睛。他身材高大，健硕的肌肉撑起棕色的轻便皮甲，腰间别有三柄黑色匕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尽是狰狞的伤疤。他该是一名英勇的战士，又或者一名无情的佣兵，却不应像一个保姆般守在他人身旁，小心翼翼地提问。即使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他看向眼前中年人的目光依旧满怀关切与敬重。
　　“阿二，你认为我是在担心那个计划？”陶蠡双肩轻轻抖动，从沉思中回过神。他依旧低垂着脑袋，不想让他人发现自己眼神中那一丝眷恋与柔弱。半晌之后，他抬手揉了揉脸颊，轻轻倚靠着皮质椅背，平淡的语气让人捉摸不透他的真实想法。“阿二，我的计划不会出错，他这次必死无疑。”他嘴角突然扬起一道弧度，目光中却再没有一丝人的味道。
　　阿二不自在的转了转脑袋，将目光从大哥脸上移开。他环顾四周，发现这间并不宽敞的小屋内并没有陈设太多物品，仅仅摆放着一张书桌、一张皮椅，以及两盏黄铜烛台。他盯着灯芯看了一会儿，目光随着微弱的火焰在黑暗中轻轻摇摆。
　　微弱的灯火之下，陶蠡英俊的相貌隐约可见。他本可以成为一名充满魅力的中年贵族，无论在政界、商场抑或是情场，他都能够游刃有余。可他不愿掩饰自己的目光，在平静的冰面之下，仿佛一片夹杂着死气的混沌。
　　阿二觉得自己有些无聊，将目光又收回到大哥身上。他直了直腰杆，继续问道，“那大哥你今天是怎么了？”
　　他敏锐的捕捉到了大哥动作中的那股怪异，心中已有推测。他跟随陶蠡许多年，能够牵动大哥思绪的，也仅有那一人而已。可那件事一直是大哥心中禁忌，即便是他也不想随意提起。
　　“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往事。你该知道，每个人都有不愿提起的往事，阿二你也一样吧。”陶蠡轻轻摇头。
　　阿二的确也有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他曾经拥有过许多名字，每一个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曾经自甘堕落，只想在垃圾堆里为过往赎罪。自从跟随陶蠡之后，他决定舍弃过往的一切，单以“阿二”这个代号自称。他不愿再提起过去的名字，却也从未忘记。
　　“哈……说的这么深沉，其实你已经猜到我的想法了。”他用长满老茧的手端起精致的茶杯，闭眼闻了闻后一口饮下，“很可笑吧！我这样的人，哪里有资格缅怀过去？更何况，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但我觉得有些奇怪，我们的计划与私仇无关，只是正好牵扯到我的私人恩怨。你说，会不会是这种大仇得报的感觉，让我感到一丝空虚。”
　　阿二快步上前，为陶蠡续上一杯茶。他不知道陶蠡是否真的在向他发问，他也并没有打算回答那似是发问的言语。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如此踌躇的大哥，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阿二，你我相识时间最长，也是我最为信任的兄弟。实话告诉我，你可曾认为我太过无情？你是否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认为十九年前的我做错了？”陶蠡的言语中夹杂了一丝捉摸不清的味道，似是伤感，又仿佛鳄鱼的眼泪。
　　阿二低垂下脑袋，低声答道：“没有！”
　　陶蠡面色一滞，沉默良久后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阿二，连你也不愿跟我说实话了吗？”他喃喃自语道。
　　“不！”阿二突然感受到一股怒气冲到喉间，“大哥，这不是你该提的问题，也不是我能够回答的问题。十九年前，如果你做出其他选择，你也许会变成另一副模样。那样的大哥会是一副什么模样，我不知道。我唯一确定的是，现在的你不应该是这样。你我都很明白一件事，张弓没有回头箭，我们已经做过太多错误的选择。”
　　陶蠡呆楞片刻，缓缓闭上双眼，挥了挥手。“把灯灭了，你先出去吧！”他平静的吩咐道。
　　“是！”阿二轻打响指，跃动的烛火应声而灭。他恭敬地行礼，缓缓退出房间。
　　当木门关闭，小屋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陶蠡安静的坐着，平静的甚至有些可怕。“你说的对，那条路早在十九年前就分了岔。我的确无情，因为唯一可能教会我爱的人已经死了。我已经做了太多事，可还有许多仍在等待。”黑暗中响起陶蠡的声音。
　　“还有你，我明白你和当年的事没有什么关系。但我说过，这无关私人恩怨，只是一桩普通的生意。所以，请你死在我的计划之下吧。”
　　陶蠡突然起身，穿过漆黑的小屋，推开了木门。他听见了阵阵海浪声。
　　“大哥。”守在门外的阿二笑了起来。
　　“去准备些吃的，然后让人备好船只，我们要去见一见那位血色海盗王。”陶蠡吩咐道。
　　不远处的草丛微微晃动，似乎被某种物体触动，又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陶蠡在石桌边坐下，接过阿二递来的茶杯轻抿一口。他抬头看了看银白色的月亮，四周有淡红色的光雾包裹。他的血液随之而沸腾提来。
　　他知道，血月即将来临。在传说中，那预示着灾难、混乱与战争。而他是一个商人，一个纯粹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