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光明使

　　丑时，圆月高悬当空，洒下一片清辉，飘落在大地上。
　　西城临近城门的一处普通民宅，约有二十大步见方，低矮的栅栏围成一个小院，中间有三座土木结构的房子，院角处种着一棵红枫树，树干笔直，树冠繁茂，树叶在月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一种诡异的光芒，让人觉得有种不安，在心间萦绕。
　　能在碎玉城争有一席之地，拥有这么一处小院，说明主人并非什么易于之辈。
　　但实力是相对的，大概是他今年命犯太岁，流年不利，闲坐家中，却祸从天降。
　　毫无征兆，一群不明来历高手突然闯入他的家中，不要钱也不要粮，就要命。在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人一剑穿喉，成为一具无意义的尸首，安静地躺在柴房中，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小院的新主人显然不一般，鹊巢鸠占后，在院中布满暗哨，戒备森严，方寸之地内驻扎着众多高手，个个气脉悠长，淡漠的脸庞透着阵阵的杀机。
　　虽然夜已深，正房中却有微微的灯光从破旧的窗户投射出来，房中一位年纪约莫三十余岁的男子，五官如雕刻般立体，深邃的眼窝配上一双淡蓝色的眸子，加上一头飘逸而不失贵气的金黄色长发，帅已经不足以形容了。
　　但他似乎有烦心事，眉宇紧锁，背着手在房中来回踱步，以纾解心中的烦恼。
　　他叫克劳，是异端裁判所中最年轻的九大光明使之一，因为外表俊然，加上天资高绝，实力不俗，让他成为异端裁判所史上最受法兰帝国上流社会欢迎的光明使，许多贵妇都对他痴迷不已。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克劳的思绪，门外传来一道声音问道：“克劳大人，歇息了没有，属下有要事禀报。”
　　克劳停住脚步，沉声说道：“进来吧。”
　　一名黑衣人推门走进来，行至克劳面前后，单膝下跪行礼说道：“属下拜见克劳大人。”
　　黑衣人是克劳的助手约瑟，跟随克劳多年，深知他最注重这些体现上下尊卑的礼节，所以即便在外执行任务，只要条件允许，他从来不敢失礼。
　　克劳低头看了约瑟一眼，他最近的表现让自己极为不满，所以他并没有让他起来回话，沉声问道：“约瑟你深夜过来，可是有肖恩那异教徒的消息了。”
　　肖恩正是隐龙在法兰帝国潜伏时所用的化名。
　　约瑟从克劳的声调中听出了上司的不满，额头瞬间便冒出豆大的汗珠，脸色惶恐不安，用尽力抑制还是显得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大人，属下无能，我等几乎查遍了城内所有的药店、客栈，甚至于城外的乱葬岗都仔细搜查，但还是没能找到叛徒肖恩的踪影。肖恩会不会已经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毕竟大人最后的一击也伤到他，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难挡大人神威。”
　　听到失望的答案，克劳那张帅脸顿时变得狰狞，细长的脖子上青筋暴起，厉声问道：“一群废物，这么多天连一个人都找不到，要你们有何用。我那一击被玉衡星用命接下了，肖恩不过被外溢的劲气波及，就算受伤也不至于毙命。况且此事重大，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拿回密件，你我如何回去向奥布里神官交差。”
　　作为上位者，克劳之所以会如此失态，盖因此次任务对他太重要了。
　　肖恩从奥布里神官那里窃取了重要机密，大神官暴怒，责令异端裁判所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将肖恩和情报追回。
　　紫衣大神官乃是光明教中巨孽，六大神官协助教宗管理光明教亿万教徒，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高权重。
　　奥布里乃是六大巨头之一，来之于他的怒火，让异端裁判所倍感压力。
　　但克劳却从其中看到了机会。
　　异端裁判所的主脑裁决者，年事已高，最近一年病魔缠身，明眼人都知道这位掌管异端裁判所近二十年的裁决者时日不多了。
　　裁决者死不死没多少人关心，掌权多年，仇家无数，甚至于帝京许多人都在暗中盼望他早死。但裁决者一旦离去，他留下的巨大的权利空白，就成为诸多势力关心的事。
　　裁决者虽然品阶地位不如紫衣大神官崇高，受万人敬仰，但作为光明教的暗黑力量，为教宗铲除一切反对势力和异教徒，权势极大。
　　按照惯例，上一代裁决者退隐、意外死亡或被解职，都会在其下属的九大光明使中进行选拔，最终决定权在教宗手中，但六大紫衣神官的意见非常重要，特别是分管异端裁判所的奥布里神官。
　　克劳天赋很好，年过而立便是八级的光明骑士，进境神速，俨然是异端裁判所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但作为新晋的光明使，资历较低，功勋不显，按照他的年龄和功绩基本与裁决者的职位无缘，最好的选择就是耐心等待，年轻就是本钱。
　　可惜人的野心就是荒野的野草，条件适当下，会不受控制的乱长。
　　作为异端裁判所史上最受帝京上流社会欢迎的光明使，已经有不少家族想他表示，支持他竞争裁决者的位置。
　　当然克劳太清楚这些贵族们的德行，满口谎言，这些华而不实口头上支持，他根本不信，可朵雅的支持，让他的野心膨胀了。
　　朵雅是奥布里神官最疼爱的侄女，也是他的脑残粉，为了获取他的“芳心”，朵雅可谓不遗余力地为他在奥布里面前美言。在她的牵线搭桥之下，克劳成功的进入了奥布里的眼中，并逐渐建立了良好的联系。
　　此次肖恩盗取机密文件，可谓是光明教一个大事件，若是无法及时追回，奥布里神官也不免被教宗斥责。
　　克劳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能完美替奥布里化解危机，日后他定然会投桃报李。
　　于是他第一时间上门拜会，皇天不负有心人，之前一直不肯表态的大神官，终于松口，不仅赐予他神秘的魔器，用于追踪肖恩，还暗示此次若是能够抓回肖恩，夺回密件，他会考虑在教宗面前大力举荐克劳为下一任裁决者。
　　裁决者王座的争夺从来都是残酷的，一旦参与进去最后落败，下场无疑会很凄惨的，但奥布里的暗示下，克劳的欲望无限燃烧，他不想继续等待，生杀予夺的大权如甜蜜的毒药，让他无法抗拒，义无反顾地投入到争位大战中。
　　凭借奥布里赐予的魔器，他很快追踪到了肖恩，并设局将前来营救的暗影卫精锐一网打尽，斩杀玉衡星，还顺藤摸瓜斩杀抓捕不少暗影卫安插在法兰帝国的谍子，立下大功，足矣弥补他资历不足的短板。
　　唯一可惜的是，关键时刻玉衡星拼死杀出重围，将肖恩送走，未能竞全功。
　　抓住肖恩夺回密件才是关键，否则一切成空，届时莫说竞争裁决者王座，能否免责逃过刑罚都还两说。
　　眼下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机遇，也是最大的险地，因此在得知肖恩可能隐秘在碎玉城中，他不惜以身犯险，带人进去碎玉城追捕。
　　碎玉城对暗影卫是禁地，对异端裁判所也同样是，城中处处都是异教徒，若是让异教徒知道他这光明使在城中，肯定会被人群起而攻之，下场可想而知。
　　但冒险入城搜捕数日，依旧一无所获，难怪他会变的如此暴躁。
　　克劳的责骂，让约瑟不由自主地颤抖。
　　雷神要塞一战，玉衡星选择了他把守的方向突围，若非他惜命，不敢拼死一搏，也不至于让肖恩逃脱，可以说围剿任务功亏一篑，大部分责任在他身上。可话又说回来，如果当时他拼死拦截，说不定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要功劳又有何用。
　　但他跟随克劳多年，他非常清楚眼前这位上官有多么的残忍和冷血，不会因为自己为他出生入死，而轻易将自己的过错揭过，唯有希望这次围捕能够成功，将功补过，否则等待他的将是一场灾难。
　　想到此，约瑟的头垂的更低，几乎以脸贴地，颤声道：“大人恕罪，属下等按照魔器的探查范围，在城内密布探测点，按理说只有肖恩一出现在城内，就会被我等捕获，可奇怪的事，魔器一直没有丝毫反应，想必是肖恩有什么手段暂时隔绝魔法阵，请大人在宽限几日，属下再另外想办法，挖出肖恩。”
　　望着脚下瑟瑟发抖的下属，克劳手背青筋暴起，看的出他正在极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内心里他其实不想宽恕这名办事不利的下属，但此时正值用人之际，不得暂且放过。
　　沉默少顷，克劳沉声说道：“起来吧，约瑟，念在你跟我多年的份上，这一过暂且记下，容你戴罪立功。但这次任务有多重要，你是知道的，我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失败的后果你承受不起，黑狱将会是你生命的终点。”
　　黑狱二字似乎带来巨大的恐惧，让那名叫约瑟的男子身体抖动更加厉害，战战巍巍地谢恩起身。
　　克劳捏一捏发胀的眉心，眉头微蹙地问道：“既然你没有找到肖恩，为何深夜来此地，你刚才说有要事禀报，是何事？”
　　惊恐不安的约瑟这才想起来，自己深夜前来目的，急忙道：“回禀大人，我们放置在城中的鱼饵，今天有动静了。”
　　克劳正一筹莫展，闻言不由急切问道：“有人咬钩了吗？”
　　约瑟道：“是的，大人，今日有人用暗记回应白重义的会面请求，还约定了会面的时间地点。”
　　白重义乃暗影卫安插在法兰帝国的秘谍，为了营救隐龙，暗影卫暴露了许多据点，一些潜伏的谍子为了完成任务，不得不走进阳光中，被异端裁判所发现，白重义就是其中之一。
　　战死的固然不幸，更不幸的是被生擒，异端裁判所的酷刑委实惨绝人寰，白重义熬不过最终答应和克劳合作，不仅将自己知道的秘密吐的一干二净，还被安排在碎玉城中做鱼饵，四处留下暗影卫联系暗记，请求会面集结，希望能够把肖恩引出，或者引出一些漏网之鱼。
　　这本是克劳下的一粒闲子，是否有用全看天意，没想到还能有所反馈，也算意外之喜。
　　克劳兴奋问道：“能确认接头人的身份吗？”
　　约瑟有点心虚，他将大量的人手调去寻找肖恩的下落，白重义处只留下两名信使监视，未能发现接头的人，事后听白重义汇报后方才知道，暗影卫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低下和白重义联系过，自己却一无所知。
　　这种失职的事情，克劳当然不会主动说出，硬着头皮撒谎道：“对方未曾现身，只是通过暗记与白重义联系，约定明天去城西货栈边的茶楼见面。”
　　克劳有些失望道：“倒是蛮警觉的，不过既然他们要约定见面，终究还是逃不过我的手心。你去布置一下，明日务必将会面的人活捉，或许能从他口中找到肖恩的下落。”
　　“大人放心，只要对方明天敢露面，定叫他插翅难飞。属下告退，大人请早点歇息。”说罢约瑟便要转身出门。
　　克劳突然想起什么事，喊住了约瑟，问道：“亚伯瀚的人到哪儿了，他不是最喜欢抢功劳吗，大老远的从帝都跟着过来，怎么不见动静。还有让你查的事有结果了吗。”
　　约瑟道：“亚伯瀚和他的人全部窝在城南十里密林内，大人怀疑的那名刑者，果然和亚伯瀚有勾连，今日还趁着出门搜查的档口，去了城南密林。大人，你看。。。是不是现在处理掉。”
　　克劳嘴角挂着一丝讥笑道：“有趣，这念经念到脑残的蠢货，竟然学人用内奸，也不怕脑子不够用，这么有趣的事情，太早结束岂不是可惜，让那小子多活几天，我有用处。前些天诛杀玉衡星的功劳被我夺了，我就奇怪他怎么不报复，原来是躲在城外等着摘桃子。”
　　约瑟不失时机地送上一记马屁，谄媚道：“大人智慧如海，亚伯瀚岂是你的对手。”
　　。。。。。。
　　同一时间，城南十里外密林中，漆黑一片，山风拂过树冠，卷起树叶，拖曳着树枝狂舞，无数的枯败叶子再也无法抓住树枝而被吹起，无声无息的飘落在地上，过一阵时日，它们便重新化成泥土，滋养树根，完成一次天道循环。
　　山林间，时不时传来阵阵咆哮声，大概是山中的野兽在争夺地盘而忘情地厮杀。夜枭的叫声和惊鸟振翅拍打声，像是交响乐曲，此起彼伏。
　　这样的夜晚，一般人是不愿意来这里的，但总有一些非一般的人，习惯在暗夜中行走。
　　密林的某个避风处，透着微微的火光，火堆边上围坐这四五个男子，冷冽的眼神配上放在手边的大十字长剑，都昭示着他们不是一般人。
　　二十米开外，一条晚间出外觅食的毒蛇，似乎对这群人缺乏敬意，倔强地游出洞穴，三角脑袋拖着两米多长五彩斑斓的身躯，窸窸窣窣地在草丛中游走。
　　但很快它就为了自己的倔强，付出代价。一枝利箭不知从何方射出，却在黑夜中，准确无误地钉在七寸处，锋利的箭头穿过蛇的身躯，射入地面三寸有余，剧痛让毒蛇的身躯扭成麻花，拧成一团乱麻。
　　如果它知道周围五百米内，布满了岗哨，它一定会忍住饥饿，在洞穴内等待，直到这群人离开，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
　　火堆旁，一名身形消瘦，精神矍铄的老者端坐在中央，穿着暗红色的麻衣，脚踩一双黑的看不出颜色的芒鞋，腰间别着一条像是草绳的腰带，脸上有着明显风霜的印记，手中拿着一本光明神典，嘴里正念念有词默默地吟诵神典的经文。
　　他边上坐着一名满脸胡渣大汉，穿着同样的衣着，他一边无聊地拨动火堆里面的柴火，一边在等待老者结束他每天必修的祷告。
　　半盏茶的功夫过后，老者结束祷告，睁开双眼，眼眸中一道精光闪过，犹如出鞘的利剑。胡渣脸大汉迫不及待地询问道：“亚伯瀚大人，我们为何要在这里枯坐等待，与其在此地消磨时间，还不如进城搜捕，碰碰运气。”
　　大概性子急，大汉的语气颇为不恭谨，但亚伯瀚并不生气，和颜悦色地说道：“里奥，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凡事不可操之过急，花时间找对的方向比着急赶路更重要。碎玉城中人口近二十万，凭我们这些人进去找无疑大海捞针，不如在此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里奥着急地说道：“可是，大人，我们在雷神要塞外已经输给克劳一局，若是他再次抢先找到肖恩，我们岂不是很被动。”
　　里奥是亚伯瀚助手，虽然性子急躁，但胜在忠心耿耿，所以亚伯瀚不得不耐心地解释道：“雷神要塞外的伏击战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费尽心思，只能保证大方向没错，但克劳却能精准地找到肖恩，并提前调遣枫叶骑士团给他们设伏。”
　　里奥原以为是人家运气好，经亚伯瀚这么一问，也觉得很奇怪，问道：“是啊，这是为何。玉衡星狡猾的像只千年狐狸，我们手段用尽，都被对方识破，并巧妙地避开。这么一个难缠的对手，最后却被克劳结结实实地围住，确实有点奇怪，难道其间有什么玄机？”
　　亚伯瀚苦笑道：“肖恩是奥布里神官麾下处理机密文书的重要幕僚，神官大人智慧如海，这等重要位置的人，岂会没有一丝防备，我猜测克劳应该是得到奥布里大人的帮助，有某种秘法能够快速地找到肖恩，否则一切都解释不通。所以在寻找肖恩这件事上面，我们处于极大的劣势，碎玉城到处都是对神教不满的异教徒，我们冒险入城得不偿失。”
　　里奥忿忿不平地道：“大神官有秘法追踪到肖恩，为何不告诉我们，难道我们不是在为他效力吗，这也太不公平了。”
　　亚伯瀚倒没有太多的不满，平静地说道：“大神官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我们不必介怀。我等皆是光明神的仆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神的光辉普照大地，解救世人。至于过程如何，不需要太在意，万能的光明神会知道谁才是他最忠实的仆人，并指引我们前进。”
　　道理有点深奥，里奥并不太理解，但光明神的睿智和亚伯瀚的权威让他停止抱怨，问道：“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亚伯瀚淡定地道：“耐心地等候，我自有安排。”说完又闭目修行，天赋不高的他，全靠这种勤练不缀的韧劲，才有今日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