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人王

　　莲戈扛着一个麻袋跳回山顶，发现此处已被剩下的人安放了各种帐篷，来时不过十多人的小队伍，如今安札在山顶处的帐篷，却足足有数十顶，位于中间的赤黄色帐篷最为显眼。
　　有人认出了莲戈，忙上前问候：“莲戈小少爷你可回来了，莲岚莲战大人问你好几遍了。”
　　莲戈笑着说：“听说御统大人也来了，这么说那群小妖应该是被拿下了罢，我脚程慢，回来的路上光听见雷响地摇的，我扛着个拖累害我还被震跌倒了几次。”莲戈说着，看着有几个帐篷外边站着大批金色护甲手持宽刀的卫兵，不由得好奇地问：“那帐篷里的，可是俘虏？”
　　“可不敢说是俘虏，御统大人说了，要好生招呼，刚刚随队来的医师才给里面的那些玩意儿上了药呢。”这人说着还不屑地看了一眼帐篷，莲戈没有理会，眼睛来回寻了几轮，才问：“莲岚莲战哥哥呢？”
　　“御统大人正和惊鸿小队的队长还有‘贵客’商议事情呢，所以让莲岚莲战大人指挥安札的事宜，刚刚莲岚大人在洒‘匿踪粉’，这会应该是洒到那边了吧。”这人指着远处一个挨近山中树林的方向，莲戈扛着麻袋跑了过去。
　　“那自称暗夜族的妖，为何要帮我们降了雷兽族，自己又甘愿跟着我们回辉日城？”莲战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暗红色云纹布袋，边说话边从袋里抓出一把黑黢黢的粉末，用手指按着粉末在手掌里揉搓几下，随意地往地上挥洒着。
　　“我又如何猜得到，妖族擅闯人界已是闻所未闻，五界封线建立后已有万年了，虽说有过以为自己灵力蛮横的异族想闯入人界，不过大多都是在封线上就被斩了，这次妖界六大妖族中的三个带着这么多人马闯入人界，且封线上的守卫居然无人发觉，还是人王陛下感觉到封线异动叫人去调查才知晓有异族闯入，这其中诡异之处如此之多，我又如何能知晓妖族心中所想？”莲岚手中拿着与莲战一样的袋子，边洒着粉末，边皱着眉头，神情严肃得像一个老头。
　　“这人界早被人王陛下切断了与星魂的链接，没想到这妖族在人界还能施展出如此蛮横的术法，真不知在他们妖界，刚才那几道雷劈下来会是什么光景，我现在还被刚才那妖族的雷震得有点恍惚。”莲战说着还甩了甩脑袋。
　　“你没听到人家说吗，五界大战我们人族是输给妖族的，今日我们已经是占着地利了，人家好歹是妖界将军，要是寻常小妖，一是没那个本事闯过封线，二是……”莲岚说着看了看众多帐篷簇拥在中央的那顶金色帐篷，继续说：“你家老父亲多少年没出过辉日城了？一般的小妖能出动御统大人？”
　　“也是，我那父亲……”
　　“莲岚哥哥，莲战哥哥，我回来啦！”一声青涩的少年嗓音打断了二人的对话，正在忙活着的两人对视一笑，回头看去，便看见莲戈扛着一个麻袋走了过来。
　　“你可算回来了，事情可办妥了？那村庄的人没事吧。”莲岚忧心着问道，毕竟经历了刚才一战，这凶险术法下，想起来都心有余悸，又何况是完全不懂术法的平常人。
　　“那村庄的人聪明，早早的就躲在酒窖里了，我进村一个人影都没寻着，还以为他们早就跑了，最后靠五界司南找出了他们，正躲在酒窖里唱歌喝酒呢。”莲戈认真回答。
　　“这村子的人竟如此不同寻常？往日里那些村子，普通的天雷都把村民吓得磕头认罪的，这村子的倒好，躲起来喝酒作乐，有意思。”莲战笑了笑，注意到莲戈肩膀上扛着一个硕大的麻袋，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那村子放了销魂散，我已经让没回来那两个处理善后了，但是唯有这个，我不得不带回来给你们瞧瞧，近来恰逢妖族侵入，我怕有妖混入人群鱼目混珠就不好了。”莲戈说着拍了拍麻袋，麻袋也跟着抖了抖。
　　“你是说，这是个妖？”莲岚眉目一紧。
　　“我不确定，五界司南指不出来，可我点了销魂散后，全村人都倒了，就他安然无恙地站在人群里大吼大叫的，两位哥哥也是知道的，药宫里出来的销魂散可从未出过错漏的，我放心不下又解惑不了，只能带回来给两位哥哥看看了。”莲戈说着扯开麻袋绳索，掉出来一个被用黑布蒙着眼睛，嘴里还塞着一块破布的男人。
　　“你这是准备杀了他呢？”莲岚看着掉出来的这个人，感觉不到一丝异样，看身子骨就是一寻常男子，书生打扮让他看起来更是手无缚鸡之力，被莲戈这样绑着带回来，实在是有失人格，脸色当下一黑。
　　“是他一路上又喊又叫，还咬了我好几口，我实在没办法才拿麻袋装了他过来。”莲戈看着莲岚变黑的脸色，不安地回答。
　　“你啊，糊涂鬼，五界司南没有指不出的东西，这可是人，肉胎俗骨的凡人，没有星魂灌养，你这样畜生般捆绑，又一路这般起起落落地跳来跳去，随时一条人命就折你手上了，当真以为凡人与我们不无不同么，事情有异回个信给我们便是，我们过去也不过片刻，你真实太鲁莽了。别忘了辉日城律法，滥杀无辜可是断筋去骨的重罪！”莲战说完赶紧上手解开那人眼睛上的黑布，并把嘴里的破布拿出来，莲战不放心把食指递到那人鼻前，一股呼吸风流传来，莲战稍稍松了口气。
　　“你们，你们这群山贼，真是不得好死！”经过一阵非寻常人所能理解的跳跃奔跑，白钰蝉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已经被颠到了嗓子眼，黑布拿下正好看见打了自己一拳又把自己捆起来塞麻袋的小鬼，他身后还站着两个高大的男人，白钰蝉心想这下是真的遇到实打实的山贼了，忍不住破口大骂。
　　“这位兄台，我们并非是山贼，我们是……”莲战连忙拱手行礼，话还没说完，却被莲岚伸手挡住，弄得连礼也没行完。
　　“你……你是……”莲岚的脸色从刚才不悦的黑色迅速变换，忽地一下苍白起来。
　　“莲岚，你怎么了？有何不妥吗？”莲战以为莲岚已发觉此人的不妥之处，连忙伸手押着莲戈往后退了两步。
　　“人王陛下，您为何在此？”莲岚说完连忙单膝下跪，语气中带着无比的敬仰，莲岚这突然的一句，吓得退在后面的莲战和莲戈也跟着脸色发白。
　　“啥？啥王？我不姓王，我姓白？”白钰蝉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打着衣服沾上的泥土，一边拍一边说：“我和你们说，赶紧放我走，乡衙捕快一会马上来，你们现在还有逃命的时间。”白钰蝉说完手心微微冒汗，内心一阵祈祷，希望这些山贼真的可以听信自己的话丢下自己赶紧跑路。
　　“人王陛下，辉日城如何能离开得了您，恕臣斗胆，您贸然出行过于冒失，请即刻随我们一同回去吧。”莲岚头低得更往下了，莲战和莲戈看着莲岚的态度，面面相觑，立即跟着跪了下来，忙补上一句：“不知是人王陛下，恕臣等无礼。”莲戈是颤抖着说完的这句，他脑子里想到的是刚才自己毫不犹豫打在白钰蝉肚子上的那一拳，还有之后的林林种种对待，心跟呼吸几乎就要停止了。
　　“我说了，我不姓王，我姓白！”白钰蝉几乎是用咆哮的语调回答的。
　　莲岚低着脑袋思索了一小会，立即回答说：“想必人王陛下是有要紧事宜才不便与臣等相认，请陛下放心，此处已洒满了可让凡人产生幻觉无法靠近的匿踪粉，不会有凡人打扰，妖族也被我等收押，如陛下还不放心，我可通传御统大人与您相商。”
　　“什，什……么？你们这群山贼不是失心疯，是中邪了吧，怎听不懂人话？罢了罢了，随你们疯吧。”白钰蝉放弃了挣扎，面前这三个突然下跪又突然说一大堆莫名其妙话语的人，实在是完全不懂此时上演的是什么戏码。
　　“臣得令。”莲岚拱手行礼，连忙起身往金色帐篷快速走去，莲战和莲戈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白钰蝉站在原地不停地翻着白眼喘着粗气，一副快要被气晕的模样。
　　莲岚没多久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浑身金色盔甲的中年男人，那男人的胡子几乎都要垂涎到腰了，那刺眼的金光让自己差点没被闪得晕过去，白钰蝉觉得刚才那两位青年身形已算是高大健壮了，和这个中年男人一比较，简直是鸡与鹰的差距。
　　莲岚刚想单膝下跪，御统伸手拦住，莲岚被御统弄得甚是糊涂，但是御统毕竟是常伴在人王陛下的大将，君臣礼数自然比自己更明白，如今拦住自己不让行礼，想是御统看出了什么不妥，故而不做声响地往后退了退，并用眼神示意还跪在地上的莲战和莲戈也先站起来。
　　“你是何人？”御统先开了口，但是眼睛依旧停留在白钰蝉身上不曾移开半分。白钰蝉被这个浑身金光的中年男人盯得浑身不自在，把身子缩了缩，回答道：“你又是何人？”
　　这一次御统没有回答，而是收回了眼神，对莲岚说：“先让人带下去休息一下吧，他不是人王陛下，不必如此惊慌，但毕竟是凡人，莫不可因为我们的事累及无辜，先等我把妖族的事处理完，再做打算吧。”说完御统转身离开，留下木若呆鸡的四人。
　　“莲岚哥哥光吓唬我，一个凡人你居然称呼他为人王陛下，小命都被你吓没了一半。”莲戈拍着胸口舒缓着气息，还好还好，并不是真的人王，要不自己小命可就折了一半了。
　　“你可是认错了，但你不是如此粗心之人啊。”莲战走到莲岚身边，跟着莲岚一同反复观察着白钰蝉，因为自己未曾见过人王，只觉得面前的人从打扮到身形到气质到神态，又哪里有半分人族王者的姿态，但想到莲岚是全监管者中行事最为稳妥的人，自己也不得不跟着莲岚相信起来。
　　莲岚看着白钰蝉的双眼，不断划过各种的情绪，最后莲岚呼了口气，淡淡地说：“我也不曾与人王陛下有过多次接触，只是每次巡逻完毕回去述职的时候隔着殿堂屏风远远地汇报，真正见过人王陛下也只有我提为监管者领队那一次，想必是我看错了，是我看错了，是的。”莲岚说到最后，话语之中仿佛是在自己用力说服自己，莲岚刚想离开，又立刻转过身对莲战说：“你安排一下，刚才御统大人说要好生招待，可别怠慢了，别让莲戈去办，怕误事。”
　　莲戈听到莲岚的话，不由得脸跟着红了起来，嘴鼓了一下，似是想分辨几句，但是又想到自己第一次跟队巡逻就把一个凡人折腾到这，又闹出这么大动静，于情于理都是自己的过失，最后只能把嘴里那口气硬咽了下去，脸变得更红了。
　　“你放心吧，交给我了。”莲战看着莲岚凝重的神情，知道莲岚这会肯定满肚子疑惑，自己赶忙用眼神示意莲戈先走，自己伸手做礼，请白钰蝉去别处休憩，白钰蝉看到此人如此客气，又想到自己是被强捋来的没有选择权，正好肚子也开始叫唤，便跟着莲战离开了。
　　莲岚看着白钰蝉远去的身影，心中的疑惑和不解在胸膛之中来回乱撞，他看了眼金色帐篷，又叹了口气，转身回了自己的帐篷里。
　　当夜，御统就传召了莲岚，在帐篷中呆坐了一天的莲岚赶忙过去，进了帐篷便看见御统已除去浑身金甲，穿着一身轻薄的褐色长袍，正拿着一支笔在纸上书写，看到莲岚来了，只说了个“坐”。
　　与白日时相比，此时的御统更像一个文雅的中年学者，不曾有半分白日那般强悍的武将气息，故而莲岚也觉得没那么紧张，紧绷的肌肉稍稍松懈了下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那确实不是人王陛下，我非常肯定。”御统握着笔，头也没抬一下，话语却像锋利的刀刃一下子插入了莲岚疑惑的中心，莲岚不由得皱起了眉。
　　“如非双生儿，如何能有一般的样貌，或许世间之大我又认知甚少，但这么多年在中原大地的巡视，我也是晓得一些事的，人确有可能与他人神似，但再神似，也不可能五官竟是一模一样，莫非人王陛下有胞弟，只是我等尚未可知？”莲岚急促地询问。
　　御统听完莲岚的话语，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盯着莲岚，一股凝聚着智慧与威严的眼神落在莲岚身上，莲岚深知自己刚才那番话已有不敬之意，赶紧起手抱手拱礼，说：“属下并无不敬之意，只是……”
　　“坐坐坐，站起来作甚，这又有何不敬的，莫要过分忧心。”御统捋了捋胡子，盯着莲岚的眼神也收了回来，他看了眼书桌上刚才在撰写的文字，最后缓缓道：“我只是觉得，聪慧如你又如何会没想到，辉日城岂是我想出就能出的？”
　　御统的一句话如当头一棒，打醒了莲岚乱做一团的脑子，御统身为辉日城守城大将，同时还管理着中原大地各方监管者的巡视汇报，更别说还有几万守城精兵每日的操练，身负重职的大将要出城，又岂可不汇报君上而直接出城，御统话中意思十分明了，就是他出城前是见过人王陛下的。
　　“是属下鲁莽了，竟连这般简单的事理都未想到。”莲岚一脸的愧疚。
　　“不怪你，今日事太多，你见到一个与人王陛下样貌如此相像的人，一下子乱了神也不是什么怪事，只是这件事为避免牵连无辜，还是不要传播出去，务必保证只可今日这几人知晓，莲戈你是不必解释的，那孩子未曾见过人王陛下，性子直，没那么多心眼，倒是莲战，回头问起你就说，是你看错了便行，他也不会怀疑的。”
　　“属下明白。”
　　“只是这件事如此便放下不管也是不妥，我想，还需得有人日日跟着才行，待我回辉日城与陛下汇报过后，再作打算。”
　　“那不如属下……”
　　“不可。”御统打断了莲岚，他看着莲岚叹了口气，说道：“近日妖界入侵人界已让辉日城不甚安宁，虽说入侵的数量甚少，但是近日所抓的这些未必就是全部的妖，更别说今日逃走的归血，这些种种留在中原都是巨大隐患，我又不便在中原行走，只能是你们监管者来执行扫除余孽的事了。
　　“御统大人考虑周全，属下确实不该如此行事，那是否安排莲战跟随那书生？”
　　“也不可，莲战随你巡视多年，在如此紧要关头如何能守着一个凡人而不做正事，我作为他父亲更不该让儿子怠慢正事。”
　　“那我执掌下的巡视队便无可靠的可用之人了。”莲岚不禁头疼起来。
　　“未必，我看莲戈那小子，就不错。”御统微笑着说道。
　　“莲戈？那孩子才第一次来中原，做事鲁莽又收不住性子，而且术法修为尚浅，只怕难以担此大任！”莲岚连忙惊呼拒绝。
　　“要的就是他术法修为浅，那小子的武技我是看过的，虽然内里不纯而致手法不灵，但也算合格，在中原凡人地界，想是碰不上对手了，术法修炼不够更是符合此次监管任务，避免他在中原引起混乱，想来想去，莲戈是比你还有莲战更好的人选。”御统对这个想法似乎很是满意，不住地捋着胡子。
　　“可莲戈是相爷的长孙，是相爷的掌心肉，我怕相爷知道后会责怪属下安排不周的。”莲岚额头不由得冒出了一层雾气。
　　“那老头你怕他作甚，有事我顶着，是他执意要莲戈行监管巡视之责的，于情于理莲戈都该听命与我们，那老头不也是怕自己长孙无用，会被剔除辉日城贵族典籍么，这般历练一下，可就没人再说莲戈是靠相爷面子混日子了。”
　　“御统大人已想好完全对策，那属下自当领命安排便可。”莲岚心里顿时升起一块千斤巨石，满脸忧愁脸色。。
　　“得了，就这么安排吧，明日我会与莲戈亲自说明的，这个你不必担心了。”御统挥了挥手，莲岚起手作礼便退出了帐篷，御统拿起桌上刚才撰写好的纸业，凑近嘴边，一串低沉的咒术吟唱传出，又很快结束，御统拿起纸业用一旁的蜡烛点燃，一团绿火冒出，紧接着嗖的一下，绿光连带着纸业消失在了御统的手上，御统此时神情凝重，捋胡子的频率变得更快，最后叹了口气，走出了帐篷。
　　此时一座巍峨辉煌的宫殿之中，一人站于宫殿中央聚精会神地翻阅着手中的奏折，一团绿色火苗突然从空气中冒出，随后飘下一张纸业，那人神情淡然地接下纸业，双眼悠然地从上往下看完纸业上的字，随后一团赤色火苗从那人掌心冒出点燃了纸业，纸业在火苗中迅速变成黑色灰烬，在空气中凋零飘散，那人重重地叹了口气，偌大的宫殿没有半个人影，那声叹气也跟着悠悠传出了回响，沉默片刻，那人望着宫殿上方的琉璃灯盏，明艳的火苗买力地照明四周，映着琉璃的五彩颜色，让整座宫殿如同沉溺于星海之中，如此奇景却引不起在场那人的兴趣，他收回了眼神，低着头说了句：“终是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