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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你说什么呢？”阿呆有些担心。
无风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阿呆，我昏睡几日了？”
阿呆道：“三天啦！”
“已经三天了吗？”无风低头一想，道：“开灵仪式已过，想必娘亲此时十分关心此事。阿呆，收拾一下，我们回家吧！”
“是，少爷！”
……
青山书院，一座雅致别院内。无风与那年迈的孟老夫子相对而坐。
“老师！”无风恭敬的朝孟老夫子行了一礼。
孟老夫子似乎已经了然他的来意：“决定了？”
无风道：“是！”
“即然决定了，那便按照自己的想法走吧。鲲鹏一跃，扶摇九万里。寒山郡对你们来说，终究还是太小了。出去走走也好！”说到后面，孟子青几乎落下泪来。
望着眼前老人，往夕种种尽皆浮现在眼前。自己七岁入学青山书院，开灵成功时，这个老人将自己抱在怀中哭得像个孩子。
其后数年，身为青山书院大儒的老人更是将自己当成亲孙一般，亲自教授读书，作人的道理。数年间朝夕相伴，亦师亦友亦亲人。
阿呆心思耿直，必想不到讨好苇副院长换取名额的法子。后面是谁的主意，无风不用想也能明白必是眼前这老人在暗中运筹帷幄。
“只是舍不得老师！”无风躬身跪拜下去，生怕被老人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水。
“傻小子，男儿志在四方，岂能这般扭捏？而且，我自知大限将至……”
听到大限两字，无风焦急的抬起头来，顾不得抹去眼角泪痕急道：“老师，你……”
孟夫子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是天时已至，并无疾病缠身。你大可安心！”
无风知晓眼前老者早已年迂百岁，可这些年陪伴在自己身边明明精神如此矍铄，为何突然间……
待他仔细看，才发现眼前老者终究是老了。褶皱的皮肤上生出了大片黑斑，原本红润的脸色也早已变得煞白……
无风的心在发颤，咬着唇角暗骂自己：畜生，为何直到今日才发现？
老人摇头劝道：“傻孩子，与你何干？不要怪罪自己，我孟子青教书育人一世，自问也曾教出不少好学生。可他们之中大都天资不足，即便努力，也难登大雅之堂，引以为一生憾事。可你不一样，生来聪慧，又心性坚忍，毅力超凡，未来必定一片光明。临了能遇到你。是上天对我的恩赐，我这一辈子，知足啦！”
“夫子！”无风眼中泣泪，情不自禁。
老人起身，走到无风面前，从怀中掏出一方绢巾，弯下腰来伸手轻轻的替他擦干泪水，像是想起往事，笑道：“傻小子，别人都说你懒，冷血。可是我明白，你不喜欢争，又喜欢哭。以后，我要不是不在了，谁来给你擦眼泪呢？”
无风跪倒在老人面前，压抑的痛苦终于化作泪水汹涌而出，哭得像个孩子。
“老师！”
一声轻唤，饱含了多少感激之情。
“去吧！不必来送！”
无风起身，低下头转身准备离去。
身后传来老人的声音：“若是有那么一天，记得来老夫坟前递一杯酒！”
压抑住心中的痛苦，无风死死咬住唇角，生怕自己一不忍心，便会回头。
咚咚，咚咚……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孟子青看着眼前相伴数年的少年终于迈出了前行的脚步。老迈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寒风扑面，窗外雪花飘然而落。身处这斗室之间，老人却感觉格外温暖。
半日之后，一则消息惊动了整座青山书院。
“什么，退学了？谁？”
“柳无风！”
“什么，该死的。这家伙刚刚借助学院的资源开灵成功。这才几天，就抽身离去。当真是冷血无情，养不熟的白眼狼！”
“没错，这该死的家伙耗费了学院大量资源不说。还害得我们连开灵的资格也没有，岂能放任他如此轻松离去？”
有学子暴怒道：“大家伙抄家伙。不打断这家伙一条腿，绝不放他下山。”
“没错，没错……”
一时间，从者云集。愤怒的学子汇成人海，手持刀枪剑戟朝着下山必经路径截道而去。
半山亭。
半山亭坐落于寒山山腰，地势千米，视野开阔，景色秀丽无双，可俯瞰整座寒山城。
大风不息，冰雪不止。
半山亭中，一名少年身披白披风凭栏而望。在他身后，紧跟着一名麻雀脸少年。身后的石桌上放着一杯长剑，不远处的松树上拴着两匹骏马。马匹似是经不住这风寒，在风雪中嘶鸣。
“还记得七岁上山那年，风雪也这般大。父亲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走上这问天路，老师便是在这里接的我。那是我第一次在这里，看着回家的路……一恍，八年啦！”
“少爷是想家了吧！不用担心，很快我们就要回去啦！”
少年回过身，正是无风。他略带愧疚的看着阿呆：“其实，你可以不跟着来的。青山书院会培养你，将来你会直接进入太殷学宫，甚至圣院。那样你会少受很多苦。”
阿呆摇了摇头：“少爷去哪，阿呆就去哪里。没有少爷在，阿呆只会觉得无趣！”
无风无奈的摇了摇头，看了他一眼便回过身去眺望远方：“在这青山书院八年，前三年学文习武，破立万卷；中两年下山问道，踏遍万里河山；后三年丹田被毁，功体尽失，雌伏于此。不知这世间可还如当年那般无趣？”
阿呆笑道：“没有少爷在，欢公子，西宫小姐，独孤傲，墟公子他们肯定也觉着无趣吧！”
若叫旁人听了，势必大惊。因为阿呆口中的四个人，无一不是当世绝代天才。
欢公子名为高欢，西宫小姐名为西宫凰，独孤傲复姓独孤，墟公子则比较神秘，世人只知其叫墟公子不知其名姓。其中高欢善枪术，西宫凰善吹笛，独孤傲使一柄玄铁重剑，墟公子用一柄铁扇逍遥无双。
像是想起往事，无风嘴角含笑：“许久未见，倒是有些想他们了。”
话音方落，无风嘴角轻扬，露出一丝微笑：“想不到他们来的倒是挺快。”
阿呆回身望去，只见从山上涌下数百白衣学子，个个凶神恶煞，怒气滔天。不禁眉头一紧，颇为不悦：“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一而再，再而三，欺人太甚。以往对他们忍让，真当我们是好欺负的不成？少爷，要不要我出手收拾了这些家伙？”
无风看了一眼阿呆，只见他脚下生根，混身碧绿色的真气不断游走。隐隐约约散发出来的蓬勃气息令人心惊不已！
木系天阶灵根，可以直接调用天地间的木灵。身处青山之间，方圆百里草木皆可化为阿呆体内真元之力，可说立足于此阿呆便已立于不败之地。
原本生性憨厚纯良的阿呆也会如此生气，看来这三年隐忍，的确是让他动了几分真火。
无风却摇了摇头，转身抓起石桌上那柄普通长剑一步一步走向携威而来的众学子。
面对柳无风，众学子之中有几人挺身而出。
“柳无风，你方开灵成功，就叛离书院。如此离经叛道之事，书院可以容忍，可是我们不能忍。今日，我等前来就是要为书院，为我们之中错失开灵契机的同窗讨一个说法！”
“没错！柳无风，前前后后，书院给予你三次开灵机会。如今你一声不响的就想离开，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没错没错，这家伙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冷血无情。害了自己家族不说，甚至害得自己的父亲卖身为奴。如此行径，简直与畜生无异……”
“没错，没错……”
听到这里，无风眼角浮现出一缕阴挚。原来，三年前自己为了追杀一名恶首转战万里。直到逼命关头，那恶首却闯入九霄宗。直到那里无风方才明白，原来那人竟是九霄宗天骄弟子。九霄宗身为正教大派，竟然藏污纳垢，无风一怒之下在凌霄殿斩杀了此人。
不想却被九霄宗宗主冠上擅闯禁地的罪名，一掌碎了他的丹田，废了武道。此事，九霄宗于理有亏，是以保全了自己性命，却使得柳家暗中恶了九霄宗，从此备受打压。
父亲为了救自己。卖身于丹阳峰的丹阳神君为奴，约定为他炼药十年，换取一颗补天丹！
可事后，无风方才从玄老口中知晓自己服下的并非补天丹。而是一颗“阴阳蚀魂丹”。阴阳蚀魂丹分为母丹与子丹两颗，丹阳神君要父亲炼药是假，实则父亲被当成了那颗“母蚀魂丹”的药鼎，而自己则成为了子蚀魂丹的寄体，日夜都要承受魂魄被吞之苦。
如今已过三年时间，若非一年前遇到了天玄逆典，合该命不该绝。只怕这个真相将永远被埋藏。
更可恨，那丹阳仙君自称是仁人君子。当年这桩交易更被视为施舍，世人皆谓之有圣人之德！可如今看来，这一切本就是一场阴谋算计！
虽然愤怒，可是无风却将此事隐藏心底，谁都没有告诉。莫说已至神藏境的丹阳仙君，凭他现在的实力，只要胆敢泄露半点此事真相。父亲，整个家族只怕都会被丹阳神君那伪君子暗中连根拔起！
这件事，一直是无风掩埋心底深处的伤疤。如今被人当众再次提起，更让他愤怒无比。
看到少爷伤心，阿呆咬牙上前，张开双臂怒吼道：“你们，给我去死！”
话音方落，便看到从地底窜出无数绿色根须化作的大手将那些口出狂言的学子尽数捏在手心。只须稍稍用力，这些人便会命丧于此。
“阿呆，住手！”看到这一幕，无风回过神，立马劝阻道：“放开他们。”
阿呆面有不甘：“可是少爷，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你。阿呆，阿呆忍受不了……”
“傻瓜，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若没有我的存在，青山书院就不会被针对，每年开灵的名额也不会逐年减少。若非我，这些人中很多人都能够开灵成功。他们恨我，我理解，我也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短短四个字伴随着无风深深的自责。这三年来，开灵名额由五十个减到十个，暗中是谁动了手脚，不用猜也能知晓。
可是那个宗门实在太过强大，身为青山书院的学子即便能够猜到，可是却也不敢反抗。所以，这一切的祸由，便算到了无风头上。
“没错！”有人终于忍受不住，怒吼道：“若非是你得罪了九霄宗，我们青山书院开灵仪式上灵力岂会只有这些？柳无风，书院为了庇护你，这三年来有多少学子失去了开灵机会，又有多少学子因为你无故失踪？这三年来为了保护你，多少德高望众的师长为此付出了生命？你难道一点都不清楚吗？你此时离开，是想置青山书院，置这些人的努力于何地？”
一席埋藏在心底的话，唤起了多少人心中埋藏的心思。眼前的人，虽然出色得让人讨厌，可是同样却也是整座书院的骄傲。我们可以打你，骂你，却不容许其他人伤害你！
听到这里，阿呆身上的杀意尽皆退散，收回招式，转过头看着无风：“少爷，原来他们也只是一些口是心非的家伙！”
无风嘴角含笑，他哪能看不明白。这些人虽然心中有恶，可终究只是孩子，又能坏到哪里？
他掀开长袍，放下手中长剑，从这些携怒而来却又单纯得可爱的面庞上一一掠过，躬身一拜。
“八年光阴，与诸君共度，横生趣味，不枉此生！”
众学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都神奇的看到对方脸上的怒气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达与轻松。
砰砰砰砰……
扔下手中的刀枪剑戟，众学子回敬一礼。齐声颂道：“恭送学长下山！”
马不停蹄赶来兴师问罪的宋昊等人看到这一幕，都看傻了。支支吾吾的看着这些本来喊打喊杀的同窗，不解道：“你，你们……”
一语落毕，有人忍受不住离别之情，竟哭了起来。
有女学生上前暗中将身上犹如体香的香囊递给无风，娇羞道：“学长，你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大豪杰。将来我的男人一定要像学长一样……”
“学长，我暗恋你好久了。本来想偷偷向你表白，你怎么就走了呢？”
“学弟，等你将来游历天下若觉得累了。一定要回来娶我……”
“学长，下山若是碰到女孩子伤你了。一定要回来找我们呀……”
旁边男学生听了，也拎着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东西凑了过来。
“无风学弟，你可还记得当年你一剑伤我之仇？”
“原来是孙师兄呀，当年无风求胜心切，一时失手，还望柳师兄原谅！”
“哈哈，原谅！你小子呀，不知道我多崇拜你，才小小年纪，剑道就如此精深。只可惜你这小子练剑入魔，根本没机会接近你……”
“还有我，无风学弟。你当年可是一脚把我从擂台上踢了下去。这个仇，今天我们得算算。来，喝完这瓶酒，我周楚就原谅你了……”
“还有我，还有我。当年我偷袭无风学长不成，被学长吊在树上三天三夜。学长，你可不知道那段时间我心里多恨你。我才十岁，就被你如此摧残，为了这件事，你得敬我一杯……”
这些人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酒肉，杯盏，大家生出一堆篝火，在雪地中席地而坐，谈论着当年丑事，把酒言欢，其乐融融。
山巅。
默默看着这一切的两位正副院长相视一笑！
身穿儒袍，头戴冠巾的院长看着身材佝偻，年纪老迈的苇副院长笑道：“老苇，看来你我是想多了。这些年轻人可远比你我当年胸襟宽广呀！”
“是呀！我青山书院立足于此已达千年，育人无数。历经战乱，有过兴盛，有过衰微，可却不曾断了传承。无他，就在今日所见。”
院长笑道：“即然你看得明白。又何苦为难阿呆那孩子？灵血饲灵株，阿呆是你的学生，亏你也做得出来？”
苇副院长顿时红了眼：“姓吴的，想不到我苇沅在你心中如此龌龊。”
院长哈哈大笑道：“当年你为了追求阿巧可是无所不用其极，谁知道你对无风这孩子打什么心思呢？”
二人吵闹了一阵，终究平静下来。又恢复了方才那副高人模样。
苇副院长叹息了一声道：“我那徒儿也不知怎么想的，明明天份极高。却偏偏甘愿与他人为奴为仆，那柳小子也是运气好。碰上了这么一个傻小子！我这个做老师的想帮他，也是有心无力，只好遂了他的心愿。
柳小子这三年来气血日亏，如今开灵成功，更欠缺补药。我那株血灵枝正好替他补些气血。”
“原来，你送给你徒儿了。看来还是我小看你了！”吴冕哈哈一笑。
“哼！”
……
畅饮数个时辰，半山亭外已卧倒一片。一道白影站了起来，留恋的看了这些人一眼，轻声唤道：“阿呆，走了！”
阿呆没有说话，悄悄的拿来包裹，牵来马匹。
回望书院山门，无风双目似能穿透云烟。望着那山巅二人，重重一拜。
“柳无风叩谢两位院长多年照顾之恩，今次下山，柳无风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曾是青山书院的一份子。”
“走吧！”
从云端之上传来院长威严的声音。
“师父！”阿呆紧紧抱着怀中的包裹，恋恋不舍。
苇副院长骂道：“该死的小家伙，好东西都给你了。别惦记啦，还不快走，省得叫人见了心烦意乱……”
无风再次一拜。阿呆也跪下来朝着苇副院长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
二人上马，手起扬鞭，衣袍猎猎。
“驾！”
一声轻喝，风催马嘶，绝尘而去。
半山亭外，一道曼妙身姿飘然而落。远眺着那道人影，如秋水般的眸子中波光连连……
“小姐，这人真狠心，明知道小姐你喜欢他。却装作看不见，这次下山也不通知小姐一声，就这样离去，也不知小姐你会有多伤心。”
少女并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将他的背影看在眼里，刻在心底。委屈的抽了抽鼻子，抿着嘴不让眼中的泪水滑落。
“姐夫……”
轻轻一声唤，消散在风中。
嘚嘚的马蹄声在这个冬夜中格外清晰，眼见天色晦暗，风雪中已看不见前路。
无风停住座下马匹，回望寒山，嘴角轻声：“阿呆，这里真是一个好地方。将来，我们还要再回来看看！”
“嗯！”阿呆重重点了点头，眼珠子咕噜咕噜转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无风摇了摇头，笑道：“又在想绿篱呢？”
阿呆的脸如铁块一般烧得滚烫，摇头晃脑道：“没，没有，少爷你说什么呢？”
看到他这副模样，无风哈哈大笑，纵马狂奔道：“好了，阿呆。我答应你，等我们能够活着回来时，一定为你向她提亲。”
阿呆才回过神来，兴奋之极：“真，真的吗，少爷……”
这话方说出口，立马就露馅了。意识到这一点，阿呆埋怨道：“好呀！少爷，你敢取笑我。那我问你，少爷你为何不敢跟晴雪小姐见一面呢？”
“哈哈哈哈……”
风雪中，传来无风的大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