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颜料

　　杨绍去书肆买上画纸画笔，颜料犯难了，扬州书肆只有一家，用作绘画的颜料质量太次，颜色不纯。用作一般的画子倒也凑合，可杨绍准备作出好画，书肆的颜料画不出上佳品质。
　　找韩知府借点颜料？一个大胆的主意冒了出来。
　　扬州知府韩文镜喜好书画，纸笔颜料是差人去南京购买的，比扬州书肆更好。
　　杨绍决心一下，当即前往府衙，过了仪门，被大堂门口的皂班衙役拦住了。
　　府衙三班衙役，皂班衙役最光鲜最体面，便是大堂前的两名守门衙役也比杨绍威风。
　　“杨绍，府衙是你一个人随便进出的？”一名方脸的守门衙役觑视着杨绍，眨了眨眼，笑嘻嘻道：“难道你色胆包天，又想调戏韩小姐了？小心点，别被知府大人打断了腿。”
　　说起来，杨绍这身体的前任被张大发是害惨了。
　　发酒疯调戏韩小姐的事情闹得满府皆知满城风雨，韩大小姐更是恨极了前任杨绍。一个定了亲事的大小姐在厕所中被酒后的小衙役撞坏门，传到未来婆家那边，是要羞死人的。
　　皂班衙役们为了讨好知府大人和韩小姐，一个个摩拳擦掌，只等着杨绍犯事，便要将他打得满地找牙。
　　“李兴旺，去给知府大人通报一下，说我给他献上一个收齐辽饷的妙计。”杨绍挺起胸膛，从容不迫的笑道：“你把这话递过去。”
　　这便是衙役身份的好处，随时直通知府，一般百姓见知府很有难度。
　　李兴旺一下子就被镇住了，即使面色狐疑，可事关辽饷，他不敢阻挠杨绍。
　　韩知府天天为收辽饷的事犯愁，哪个衙役如果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无疑会一跃成为知府面前的大红人。
　　不过，一个小衙役大言不惭的说要解决扬州府收辽饷的问题，怎么听都别扭。
　　“你等着，巧言诓骗知府大人，看你怎么收场！”李兴旺冷冷一笑，转身进去大堂。
　　大堂之后便是二堂，知府大人处理公务的地方，李兴旺禀报门子，便等在二堂门口。
　　门子进去二堂，小心翼翼迈着小碎步，到了案桌前，朝一名穿着公服的中年男人小声道：“大人，那个杨绍跑过来，说要献上收齐辽饷的妙计。”
　　扬州知府韩文镜头戴四品梁冠，身穿绯袍，相貌堂堂。
　　听到“杨绍”名字，他霍然抬头，眉毛一挑，拍案道：“辽饷大事，岂能让这腌臜货色过来胡言乱语？把这混账东西轰走！”
　　门子点点头，不动声色退出去。
　　韩文镜自言自语道：“这混小子失心疯了？”
　　“大人，这等疯货，理当从衙役中清理出去，省得惹大人心烦。”门子察言观色，以为猜中了韩文镜的心思。
　　“不，有些场合，需要这等疯货。”韩文镜深吸一口气，对自己的用人之道颇感自得。
　　门子刚走到二堂门口，瞧见杨绍快步冲过来，后面还追着一名衙役，他当即气冲冲迎了过去，怒喝道：“混账东西，谁让你进来的？又惹得大人不痛快，还不下去？”
　　若在以前，衙役那么多，门子不可能个个都认识。
　　可杨绍不一样，调戏韩小姐的事发生之后，已成了全府衙人人皆知的腌臜货色。
　　“知府大人若被辽饷烦扰，你能分忧？”杨绍从容不迫，大步入内，敏捷的避开门子，还朝李兴旺笑了笑，在李兴旺肩膀上拍了下，转身进了韩文镜的办公房。
　　“混账！”韩文镜看到杨绍的面容便气不打一处来，闺女如厕就是被这小衙役撞碎了门，五天来，他天天堵着一口闷气还没得发泄。
　　身为长官，有时也有这样的无奈。
　　他能把小衙役怎么着？最多打一顿或者关进牢里，事情闹的太大，脸上更加无光。
　　去年他便和漕运总督兼凤阳巡抚杨一鹏给两家儿女定了亲，闺女被酒后小衙役撞坏厕门企图调戏的事即使被他严令封口，可纸是保不住火的，总有一天会传到杨一鹏那边。
　　“你死到临头，还不自知？”韩文镜眼中闪烁着精芒，朝门口挥了挥手。
　　门子会意，悄悄关上门退去。
　　“本府的闺女，是你能想的？”韩文镜把一张脸拉得比驴脸还要长，气冲冲道：“小女的婆家，是漕运总督凤阳巡抚！那事若被杨总督知道，杨家公子气愤不过，就能要了你的小命！”
　　杨绍气定神闲的站在案桌前，淡然道：“大人，首先，我没惦记你的闺女，请不要误会。那次的事，我的确被张大发害的。他瞅准我喝了酒，当时没有别人，制造酒后调戏的戏码，别人很容易相信他。况且，韩小姐当时已快离开，我什么也没看到！”
　　“混账东西！”韩文镜气不打一处来，门都撞碎了，还想怎么看？要看他闺女的身子？
　　他眼神变得可怕，厉声道：“重点是你酒后撞坏厕门，坏我闺女清誉！即使你没看到，可外人不会这么想！”
　　杨绍头皮发麻，身体前任被张大发弄出一身骚，到头来全得自己背锅。
　　“其实你知道我是被陷害的，否则早就把我关进牢里，我也就不会去乡下被打昏头。再说了，就算看到点什么又怎么了？韩小姐总要嫁人的，杨家公子看得她的身子，我也看得。他姓的杨，就比我姓的杨高贵？”
　　杨绍脖子一硬，这口黑锅背定了。
　　总不能说自己穿越了，和身体前任是两个人吧？承继了这副身体，便要承担所有的一切。
　　韩文镜两眼一翻，气得眼珠子就像要滚掉下来，指着杨绍的手不由的发抖。
　　“你姓的杨，还真不如杨总督公子高贵。”
　　韩文镜深吸一口气，控制住心头的怒火，挑眉道：“想活命，本官给你指条明路。若杨家公子派人找你麻烦，你一口咬定根本没看，只是在门前摔了一跤，然后被张大发诬陷，本官为你担保作证！至于张大发，本府找人打他一顿板子也就了事。”
　　杨绍眼睛一亮，倒有点佩服起韩文镜。
　　事情处理的滴水不漏，既卸掉杨绍的黑锅，惩治了张大发，又保住了韩小姐的名誉，官场老油条果然不简单。
　　韩文镜盯着杨绍兴奋的脸色，对自己收买人心的手段颇感满意，冷着脸道：“辽饷的事，你想胡说什么？”
　　杨绍整理一下思路，缓缓道：“强逼百姓交纳辽饷，势必遭到反对。而且加重百姓负担，逼得穷困自耕农卖地，加快土地兼并，引起民众动荡。中原的流寇便因此而起，剿不胜剿，春风吹又生。”
　　韩文镜惊讶的看了杨绍一眼，一个小衙役竟有这等见识？
　　“大人肯定也在为难，若对治下百姓压的过狠，怕闹出民变，到头来朝廷第一个拿你开刀问罪。如果不压，辽饷又无法交差，乌纱难保。”杨绍龇牙一笑，慢条斯理道：“为今之计，让百姓主动交银才是上策。”
　　韩文镜以为杨绍能说出什么高招，闻言嗤笑道：“荒谬，百姓怎么可能主动交银？就算有百姓知道国事艰难，想为国出一份力，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如果有办法让百姓因为交银而获得更多的收入，事情就简单多了。”杨绍笑眯眯道：“关键便是让百姓获利，这事难不倒我。”
　　韩文镜看向杨绍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白痴。
　　皇上、内阁、朝廷和地方官吏，哪个不想让百姓有更多的收入？百姓增收，就容易收到更多的税赋，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
　　问题是怎么增收？
　　一亩地只产那么点粮食，遇到灾年荒年还要减产。
　　“韩大人，财富是怎么来的？假设扬州有百万耕地的农民，我有办法让耕地农民减少一半，粮食产量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而剩下的另一半人制作其他物事，结果这百万人一年的产出远大于之前，便是额外增加的财富！”
　　杨绍眼眸微眯，慢悠悠道：“到那时，区区辽饷还算个事？”
　　“你拿什么让农民减少一半人耕地，还保证粮食不减产？”韩文镜只感到匪夷所思，失笑道：“剩下的那些人又去做什么？天天躺门口晒太阳？”
　　杨绍双手撑着案桌，盯着韩文镜道：“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目的了，大人若全力配合，让你焦头烂额的辽饷问题迎刃而解。”
　　“放肆！本官是你几句话就能诓骗的？”韩文镜瞪大眼道：“我还没治你擅闯府衙之罪！”
　　“因为支持我，你没什么损失，反而给自己找了一条新路。哪怕这条路暂时还不明朗，好歹有一线曙光，你何乐而不为？”杨绍笑嘻嘻的摸着下巴道：“我第一个要求很简单，没想诓你一钱银子，先借我作画颜料用用。”
　　“你，作画？”韩文镜努力控制住自己，还是笑出声来，从藤椅上站起身，指着杨绍笑骂道：“画只乌龟，你怕要画出王八来！”
　　他实在忍不住了，这小衙役今天折腾的更加厉害，传到外面，世人会笑话他御下无方。
　　杨绍看着他活见鬼的样子，眨了眨眼，摇头道：“不是我要作画，是我表哥。他作出的画，每一幅都价值千金，可惜扬州书肆的颜料质量太次，所以托我来向大人借点。”
　　“你表哥是谁，哪里人？和辽饷的事有什么关系？”韩文镜都被绕糊涂了，很难想通杨绍的表哥怎么和辽饷发生关联。
　　杨绍笑意盎然道：“我表哥名叫韦小宝，原是扬州人，后来浪迹天涯，是个隐士，籍籍无名，不但会作画，还会鼓捣一些新鲜玩意。我表哥前几个月骚包的厉害，看上了一个南京秦淮河的美人，奈何美人看不上他。于是他发愤图强，争取赚上满屋子的金银，作画只为赚一些本钱。”
　　“本官是问，你表哥有什么办法让百姓增收？”韩文镜终于醒悟过来，杨绍是说他表哥有奇才。
　　这年代的文人深受三国演义的影响，相信世上存在诸葛亮之类的隐士大才。
　　而且扬州北湖一带确实隐居了一批很有才华的才子，韩文镜数次拜访，颇有收获。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作画之后，拿到本钱，便要研制增收和赚钱的物事，总该有点收获吧。”杨绍微微笑道：“等东西研制出来，韩大人不妨先睹为快，应该不会让你太失望。”
　　一点颜料，韩文镜没放在心上，大手一挥道：“本府借你颜料，你表哥研制的时候若遇到麻烦，本府尽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