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龙钟一响,天下知

　　宋小青的手法开始变幻，忽快忽慢，肆意挥舞。
　　趁着司风铃一次格挡失误，宋小青一棍打在她的手臂之上，险些让那把薄暮剑脱手落地，司风铃只能强行改变招式来化解，结果一步错步步错，几招下来她身上已经挨了四五棍了。
　　不能催动体内的真气，哪怕是金丹境的修行者其实身体也不会比常人强多少，司风铃本就还是个细皮嫩肉的妙龄少女，哪挨得住这棍棒的抽打。
　　这几棍虽然伤不到她的根基，却也是让她身上多了一处处淤红，这些伤痕若是出现在一个糙汉子身上或许也看不出什么来，但出现在这么一个白皙处子身上就显得格外扎眼。
　　“宋小青……你这些古怪的招式都是从哪里学的？”司风铃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几度失手已经让她不敢再随意进攻了。
　　“这些招式都是从俗世里那些老农身上学来的，他们平时都是这么用棍子打猪赶羊的。”
　　宋小青的话是照实说的，但让司风铃听了就觉得是在明嘲暗讽自己，脸色霎时间惨白了几分，小嘴唇都开始哆嗦起来。
　　她可是司风铃，是万中无一的天生剑胎，平日里在山上每个师兄师姐都是温柔地照顾她，说得话也都是很文雅端庄的，今天突然听到宋小青这么粗鄙的话语，她有些无所适从。
　　在山上练了这么多年的剑，剑诀背得滚瓜烂熟，可是偏偏没学过哪怕一句骂人的话，只能傻站在原地了。
　　“你……你……胡说！”
　　“风铃小师姐，只在山上苦修是不够的，你看你除了练剑什么都不知道，要是被丢到青阳城里可是会被那些鸨儿骗去伺候抠脚大汉的。”
　　“你无耻！嘴里竟是污秽之语，我司风铃会成为寰宇山的女剑神，谁要是敢打我坏主意我立马杀了他。”司风铃再次扬起剑，也顾不得什么招式，直接朝宋小青冲了过去。
　　这一剑着实是没什么水准可言，看得出司风铃是真的有些乱了分寸。
　　宋小青轻轻一闪便躲了过去，直接绕到了司风铃的身后，低声道：“永远不要因为愤怒而乱了阵脚，你刚刚这一招即便是一个酒馆的小厮都能轻松避过去。”
　　他再一次扬起紫竹棒，狠狠抽在司风铃的臀上。
　　这一下的力真的有些大，司风铃一个踉跄直接扑倒在地上。
　　真人的亲闺女，黑石峰的大小姐，她从小到大哪受过这般待遇，那一刻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她，让她的浑身变得火辣辣的，一直从头顶红到了脖颈。
　　她只把这一切当成是宋小青的刻意亵渎，这份羞辱甚至让她忘记了屁股上那钻心的痛。
　　“宋小青！我要杀了你！”
　　她强行站起身来，什么规则全都抛到脑后，嘴里念诵起日曜剑诀，青桦峰顶充沛的元气大量涌入她的丹田之中，薄暮剑上黑光闪烁，剑身四周生起浓浓的黑雾。
　　日曜剑诀早就被她练到最后一式，剑诀催动之时，天地自当黯然失色。
　　因为愤怒，因为没了理智，她的这一招比她先前任何时候都要强悍。
　　一向乖张的元溟此刻也是脸色苍白。“铃儿！住手！你真的会杀了他的。”
　　而那宋涟衣早已吓得腿都发软了，带着哭腔喊道：“小青……快认输啊！”
　　恼羞成怒后的一剑总是很快，这是杀人剑不是君子剑，自然不会给人等候应付的机会，几位真人根本来不及出手阻拦，司风铃的一剑已经刺向宋小青。
　　宋小青根本没有躲避，反而是迎着剑刃冲了上去，薄暮剑直接刺穿了宋小青的左肩膀，而他右手的紫竹棒也已经在指在了司风铃的面前，停在少女喉结外不到半寸的位置。
　　“刚刚我再进一分，便会刺穿你的喉咙。”宋小青的表情依旧平淡。
　　鲜血顺着薄暮剑的剑锋开始流淌，久未尝过血味的薄暮剑变得异常躁动，当鲜血涌出来的那一刻，司风铃的大脑一片空白。
　　“你……你别过来。”
　　薄暮剑又穿进了宋小青肩膀几分，她的手再也握不住那把神剑，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求你了……别过来，你会死的。”
　　眼前的这个人让她感觉深深的恐惧，让她回想起自己不愿想起的许多画面，她突然好想哭出声来。
　　宋小青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紫竹棒，然后将薄暮剑从自己肩膀上生生拔了下来，血都溅在两仪台的玉面之上，在青碧色的盘上点缀出一朵朵殷红的花。
　　他将那剑平稳地递了回去，笑着说道：“不到万不得已，永远不要丢掉你的剑，不然它会伤心的。”
　　“够了！比试结束！”掌门元浩大吼一声，紧接着几个黑石峰的弟子把司风铃搀扶到了一边，而宋涟衣也带着几个黄玉峰的弟子跑到宋小青身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在自己弟弟伤口上撒了很多药粉，快速包扎好。
　　谁也没想到青梅道会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最后一场比试，全场一片哗然，唯有那风林营的一众兵家铁骑，纷纷敲打手上的兵刃，还伴着声声吼出来的口号。“风！风！大风！”
　　战神无名使劲用手拍打着身上的金甲，甚至将头盔都取了下来，露出一张满是刀疤的沧桑脸庞。“以自己之血肉换一剑封喉之时机，不愧我中明神州大好男儿，今日我无名当真不虚此行。”
　　寰宇山的一众弟子其实还是看不清刚刚那场比试何处精彩，在他们看来宋小青就是耍了小聪明而已，剑用的甚是笨拙，甚至还被一剑穿透了肩膀都不知道躲闪。
　　但是他们却看得出这佛儒兵三家的掌派人似乎都对宋小青大加赞赏，书墨斋的周圣人甚至还把一副画送给了宋小青，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却也不敢再随意发笑了。
　　掌门元浩面色严肃之中又带着些许兴奋，本来一个门派一年能出两个绝世天才就已经是幸事，现在又多了一个宋小青，纵使是他不懂用剑之道，也看得出少年的造诣非凡。最后的那一剑分明是以命相搏却不带半分犹豫，越是活的久的人越是知道那一剑要挥出手是有多么的难。
　　“元溟，剑泓？这最后一场比试，你们意下如何？”
　　任剑泓长呼一口气答道：“师叔，胜负之事还是应由你定夺才是，若论修为这宋小青远远不是风铃的对手，但若论招式的话弟子认为的确是宋小青高了一筹，两人之后都应当大力培养才是，尤其是这宋小青，他受制于自身资质的缺陷修行缓慢，若门派可为其提供大量丹药，相信他未来的前景也是一片大好的。”
　　元溟则是一脸的不屑，轻笑道：“剑泓啊，你话里的意思别说是掌门师兄就连我都听得明白，我元溟的女儿可不是输不起的人，懂剑的人应该都知道单论刚刚的比试她的确是输了。”
　　掌门元浩又思索了片刻，沿着两仪台来回腾挪，最后说道：“今年的青梅道会的头筹是……宋小青。”
　　一众弟子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再多言，便纷纷笑着鼓起掌来，顺口几句夸赞。“小青师弟以后定能成我寰宇山之栋梁。”
　　而那角落里的黄浩明听到这样的消息，紧紧攥着剑柄，牙齿间差点咬出血来。
　　宋涟衣却是真的激动不已，一时间泪流满面，紧紧抱着宋小青。“小青，姐姐与有荣焉。”
　　“姐姐你慢一点，我的肩膀很痛……”
　　宋涟衣其实也看不出宋小青剑法到底哪里厉害，她只当这是真人们念及陈年旧事而照顾宋小青，想必是一年前带宋小青上山参加大山会真的起到了好作用，又想着或许是因为那位剑泓师兄为自己弟弟多美言了两句才换的这些福缘。
　　管它呢，反正是自己弟弟拿了道会头筹，她才不想去追问这其中的因由。
　　待一众声音都淡下来，元浩才又缓缓开口道：“青梅道会就算是到此结束了，宋小青你作为这次道会的头筹，就代表门派去敲响那樽龙钟吧，告诉整个中明神州今天的大事。”
　　“弟子遵命。”宋小青行礼之后，便单手举着紫竹棒朝着峰顶那樽龙钟走去。
　　龙钟就在两仪台的旁侧，立在一块探出山崖的断层岩石之上，涤荡在山风之间，走近便能听到那低沉的龙吼声。
　　什么青梅道会，什么头筹，对于宋小青来说都是一文不值，甚至说他本不该显露出自己的剑法，而是乖乖做一个不起眼的普通弟子。
　　纵使是用没有修为只会招式一说混淆过去，也难免会为自己未来留下些许隐患。
　　他做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这樽龙钟，只有道会的头筹才有机会敲响这龙钟一次。
　　龙钟一响，天下便知。
　　有些事情可以让该知道的人知道了。
　　比如那位妖神林的狼狐书生，比如那位龙庭里入了魔道的二皇子。
　　他挥起紫竹棒敲了上去，时断时续，龙吼之声本应气势磅礴才对，可在他的手里却变得像病倒了一般呜咽。
　　“三长一短……我记得是这样的，应该不会错了吧……”
　　听了这古怪的龙吼声，元浩不禁摇起头来，说道：“宋小青……光有剑招是没用的，你修为太低竟然连敲钟都这般无力，以后要勤于修行才是！”
　　宋小青灰溜溜地从断崖处下来，脸上还带着几分不好意思。
　　道会比试阶段结束，剩下的便是看看这四个弟子要上哪位真人的峰。
　　那位无垢道体的宁晗自然而然选择了青桦峰，师从元浩真人，但平时都由游源负责指引。这些都在一众弟子意料之中，毕竟玉盘之法独此一峰，而元浩作为掌门事务太过繁忙。
　　黄浩明为了追求剑术的提升要上赤练峰拜到任剑泓名下，考虑到赤练峰此时只有任剑泓一人，元浩便直接将峰主一名赐予了他。
　　游源和任剑泓都是这一代弟子中最出类拔萃的，也确实具备了收徒的资格，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
　　接下来关于宋小青和司风铃，司风铃是元溟真人的女儿，拜入黑石峰这自不用说。而宋小青修炼剑诀，也只能在赤练峰和黑石峰之间摇摆。
　　“宋小青，想好你要拜入哪一峰了吗？其他三个弟子可都想好了。”
　　宋小青环顾了两仪台一周，看了一遍那五颜六色的道服，然后朝着最不起眼的一抹蓝色行了一礼。
　　蓝色衣服是碧云峰的道服，这次道会碧云峰的峰主元霜真人终于出现了，还是穿着那一身碧蓝色的长衫，一直寡默地看着天上的云卷云舒。身后只跟两个侍剑的小剑女，全程无言，冷若冰霜。
　　“弟子想拜入碧云峰，不知元霜师叔可否应允？”
　　若不是宋小青突然提到这个名字，一众弟子都忘了碧云峰也是可以修炼剑诀的，自然也是忘了元霜真人那把曾经扬名中州的神剑寒冰雪。
　　元霜真人，那可是曾经的仙山雪莲，纵使这些年道行停滞不前，依旧无法磨灭她剑法的造诣。
　　可是再仔细想想大家又觉得不对劲，碧云峰已经不知多少年不收弟子了，没有弟子愿意上碧云峰，元霜真人自己也不想要。
　　还有更重要的是，碧云峰根本不招男弟子的，这其中的因由所有山上人都心知肚明。
　　元霜真人缓缓低下了头，冰冷的目光望向宋小青。
　　在那一刻宋小青没有勇气与她眼神交汇，只能连连躲闪。
　　站在一旁的司风铃早已从刚刚的精神恍惚中清醒过来，刚刚宋小青的一举一动都反复在她脑海里回荡，她就这样输给一个点睛竹只点了一下的废柴弟子，她真的好不甘心。
　　这个少女突然气势汹汹地冲上前去，直接拜在了元霜面前。“元霜师叔，铃儿也要上你的碧云峰。”
　　如果说刚刚宋小青要上碧云峰已经是一桩奇事了，那现在这个黑石峰的大小姐要上碧云峰就可以称之为“骇人听闻”。
　　“铃儿你可知这入峰之事儿戏不得！你怎能在这耍脾气。”元溟吼道。“元霜师妹，别听她的胡言乱语。”
　　“不，爹爹，女儿就是要和这个宋小青上同一峰，他学什么我便学什么，这样便是公平的……女儿一定要公平地打败他！”
　　“你……”一向盛气凌人的元溟在自己女儿面前竟变得哑口无言起来。
　　元霜又看了这一对少男少女几眼便转过身踩上了自己的寒冰雪。
　　寰宇山上她向来都是想走就走，今天来这青梅道会已经是她给四名山下弟子天大的面子。
　　“元霜师妹，是收是留，你总要有个回答吧。”
　　元霜还是没有回头。
　　飞剑腾空之际她终于冷冷地说了句。
　　“收拾你们的行李，一个月内来我碧云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