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 新

　　如果没有发生意外的话，穆爻只会是姜衍人生中的一段插曲，一首悲呛战歌中唯一温柔过的旋律。
　　姜衍很喜欢穆爻，也有过将她带在身边的念头，可他不愿意让她陪着自己承受这一眼望不到边的黑暗，这几乎不可能有黎明的黑暗。
　　他这样一个朝不保夕的人，拿什么来庇佑她呢？
　　如果没有发生意外的话，穆爻兴许会嫁一户好人家。等她含饴弄孙的时候，关于姜衍的部分，不过是说与稚儿的睡前故事罢了。
　　如果几十年之后，姜衍有幸活下来，他会在一个月朗星明的晚上再一次来到茗荈国，追忆自己曾说过的故事。他会对穆爻的一切感兴趣，派出谍子打探关于她的一切。可是，他再也不会去打扰她。
　　如果没有发生意外的话，该是很好的吧。但，兴许是看不得姜衍和穆爻从此形同陌路吧，所以意外站了出来，将事情拨弄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许铎于来到医馆的第二天，便布下结界闭关。第三天，先前的那伙劫匪集结了数百人围攻医馆，掳走了包括姜衍、穆爻爷孙俩以及随行军妓在内的二十余人。
　　【氓砀山，匪徒营地】
　　身着道袍的中年男子捻了捻自己的山羊胡，问道“先前打伤刘二的人抓到没？”
　　“田道长”一肌肉结虬的壮实大汉拱了拱手，回道“那贼人根本没露面！莫不是看到咋们这十多个凭虚御风的修士，闻风而逃了吧。”
　　“贵人”麾下，的确有十多个可以御空而行的大修士，但绝不包括这个壮实大汉。大汉称“咋们”，可他不过是一个武夫罢了。
　　田道长无意与大汉闲聊，摆了摆手，道“贵人下令，将这些人分开关押，单个审讯。”
　　“是分成两批啊，还是三批啊？有必要这么麻烦吗？”大汉看向军妓“谅这些小娘们也不知道什么，不如兄弟们分了吧。”
　　见田道长不赞一词，大汉嘿嘿一笑，指了指姜衍，继续道“审讯这些男丁不就好了？我看这小白脸细皮嫩肉的，给他几鞭子，保管啥都供出来。”
　　田道长仍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一个一个地关押，一人一间牢房。另外，贵人说了，这些军妓，一个也不能动。”
　　大汉迟疑了一下，而后讪笑道“行，贵人说啥咋照办就是了。”
　　………
　　过了两个多时辰，才轮到姜衍被提审。
　　他被带往一个幽暗的山洞，循着微弱的烛光前行。莫约半柱香的时间后，在带领者的示意下，姜衍独自推开面前的门，走了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颗硕大无比的夜明珠，其照耀下，整间密室亮如白昼。
　　“咣”
　　门被关上，审讯的人却迟迟没有露面。姜衍略作迟疑之后，继续向前走去。
　　“新齐皇姜衍”虚空中闪出一道人影，飘至姜衍身后。
　　“噢？阁下认得我？”姜衍心头一颤，无数个念头在一瞬间划过。他害怕了，却没有流露出丝毫惊惧。
　　“我不仅认得你，知道你此行是前往漠州复国，我还知道，你对那个小姑娘，很是中意啊。”神秘人道。
　　小姑娘，指的自然是穆爻。
　　“阁下真是神通广大啊，竟可以在许国人中安插细作。”姜衍蹙着眉，不断揣测着对方的目的。
　　对方知道姜衍中意穆爻，就证明，他在许国宗室子弟组成的护送队伍中安插了细作。至于会不会是对方猜中的……谁能想到，前齐世子、新齐皇帝会心悦一个土里土气的村姑？
　　恰恰是这样一个能够在许国人中安插细作的人，又如此大费周章安排了这次见面……来者不善呐！
　　“请陛下过来，只为一睹尊容，没有别的意思。”神秘人渡步到姜衍面前，揭开了自己的面具。
　　这时，姜衍才看到神秘人的庐山真面目——一个眉眼间透着青涩的少年。
　　只见少年往虚空中一划，一套桌椅连带茶具，便凭空出现在两人面前。
　　“陛下，请坐。”待姜衍坐定，少年开口道“我叫功成，今天请陛下过来，只为了喝喝茶，聊聊天而已。”
　　姜衍沉吟了好一阵，才缓缓说道“功成……功姓可不常见。”
　　功成没有接话，兀自问道“陛下如何看这盏茶？”
　　姜衍看了看杯中几近溢出的茶水，又瞥了一眼老神在在的功成，想了好半天才开口道“满则溢，让人不好下手啊。”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如果姜衍没有猜错的话，这盏过满的茶，指的是大盈。
　　“不错，该少一点。”不等姜衍开口，功成又问道“陛下如何看乡野间的稻草？”
　　“被人取了稻子，无甚价值。但垒在一起，足以压死骆驼。”姜衍答道。姜衍口中的稻草，是黎民百姓。而骆驼，则是大盈与许国。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功成顿了顿，将一盏七分满的茶放到姜衍面前后，继续问道“不知，压死骆驼的究竟是最后一根稻草还是其他的稻草？”
　　“两者本没有区别。”姜衍呷了一口茶，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果硬是要区分的话……我认为，其他的稻草是压死骆驼的实，而最后一根稻草是压死骆驼的名。”
　　“名家的说法？”稍作迟疑之后，功成便释然了——姜衍作为一个亡国之人，自然会对名实之学感兴趣。
　　当世名家的学问被认为是旁支末流，甚至是歪理邪说。被儒家、道家所贬斥。
　　“是，也不是。”姜衍继续道“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它重要，因为没有它，便不足以压死骆驼。可它也不重要，因为没有它这一根，也会有另一根。”
　　“就像这茶杯，它有自己的分量，加上水之后，却能更重一些。”功成看向姜衍。
　　“当然，世间所有的壳都有自己的分量。不同的是，有些壳是空壳，有些壳里有烙铁。”姜衍亦看向功成“瞎子误打误撞走对了方向，不可能就因此而断定不需要眼睛吧。”
　　皇帝也是壳，做皇帝的人，则是壳里的东西。
　　有时候只需要一丁点重量便可以压死骆驼，于是，一副空壳成功了。有时候，骆驼背上一根稻草也无，于是，含着烙铁的壳失败了。可我们能就此而断定，壳里的东西的重量不重要吗？
　　大多数时候，我们只能就事论事，依事论人，便会变了味道。
　　“善！”功成作了一深揖，道“我是魏国人，于氏，但我与于家再无半点瓜葛。我想借助你的力量复仇。当然，在那之前，我会帮你完完全全的掌控新齐国，一个足以叫板大盈的齐国。”
　　“哦，原来是巨贾于氏。”对方摆明了要利用自己，反倒使姜衍松了一口气。比起大费周折请一个傀儡过来喝茶，“共襄盛举”显然更容易让人信服。但，也仅仅只是松了一口气而已。因为，姜衍并不能确定，这个于功成的存在，会不会是许国的试探“阁下年少而聪慧，将来必能成就一番大业。但恕我直言，整个于氏，整个魏国，尚且不是许盈两国的对手，更遑论我们呢？”
　　功成楞了一下，旋即明白了过来“我知道陛下在顾虑什么。这样吧，在我给出一件足以证明我诚意的东西之前，就当我们没有见过面。”
　　在两人之前的对话中，很默契的省略了一项，也可以说是三项——足以忽略百姓的遁坤梭、浮空阙、咒铠。在三者面前，平头百姓甚至是普通修士的反抗，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而能够证明功成的诚意，并且有可能得到的，只有大盈为了拉拢许国所付出的另一个代价——六十名咒铠锻造师及仙品以下咒铠的锻造方法。
　　姜衍笑了笑，不置可否。他也不会去问，功成该如何在不引起许国疑心的前提下，将众人送回去——或许，只有姜衍一个人。。
　　“对了，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都是阁下安排好的？”姜衍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嗯，没错”功成随口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