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

　　众匪徒散去后，斥候再次驱马上前探路。可是，刚过不久，他又因为大雪封山回来了。
　　原本，许铎可以用灵气裹着车撵飞跃过氓砀山——虽说只能飞行千里，而且速度极慢，但穿过区区一座氓砀，足矣。
　　可许铎以此次交战颇有所感，境界松动为由，要求停滞一晚——哪有什么境界松动，分明是未能得偿所愿的许铎，想找随行军妓泄泄火罢了。服悦公如是想到。
　　于是，在穆爻的再三邀请之下，服悦公一行人来到她家的医馆，安顿了下来。
　　鉴于老汉的伤势过重，服悦公让许铎给出了一粒裨源丹。
　　这种能生死人肉白骨的丹药，对穆爻爷孙俩来说，无异于神话故事里的仙丹。但对于略见过世面的人来说，裨源丹，只是较为昂贵一些的普通丹药罢了。因为，它只对凡人有效，而且想要达到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必须由修士在旁运功协助布散药力。所以，给老汉一粒裨源丹用以疗伤，就算此事今后被魏国谍子知晓，也不会招来必须水落石出的猜疑。
　　按理说，裨源丹这种近乎鸡肋的东西，像许铎这种出身皇族的大修士是绝对看不上的。他之所以会随身带着裨源丹，是因为队伍里还有一个“普通人”——服悦公。亡国之人，不被允许成为修士。
　　机缘巧合之下，倒是便宜了老汉。
　　给老汉疗伤，安顿人马，吃晚饭，折腾完这些事，已是戌时了。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不同于许铎敲门时的势大力沉，也不似卒子们的令人窒息的沉闷。所以，服悦公一下子就猜到了来者是谁。
　　“穆爻吗？”服悦公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去给门外人开门。
　　“嗯，我来归还仙家的袍子。”想到服悦公将袍子裹到她身上时眉眼间的柔情，穆爻脸颊一红“仙家的神通好厉害啊，一下就知道是我。”
　　“我胡乱猜的。”服悦公微微一笑道。
　　这个在许铎眼里土到极致的姑娘，到了服悦公眼里，又成了“遗世独立”——不同于舞女军妓们的欲迎还拒，不同于王公贵女们的发自骨子里的倨傲。在服悦公眼里，穆爻不染一物，纯得像水一样。所以，他愿意为了她舒展笑颜。
　　“不管怎么样，仙家都是最厉害的。”穆爻如信徒般笃定道。而后，她又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挠了挠头“仙家，你的袍子被我洗坏了。”
　　服悦公这才看向穆爻抱着的袍子——冰蚕丝织就的莹白袍子，此时已变得黯淡无光。
　　服悦公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随口说道“一件忌水的袍子而已，没事的。”
　　丹辛赠予服悦公的这件袍子，名为冰灵，是极北桑木国特有的冰蚕丝织就的，在三大国的豪门贵族间极受欢迎。可以说，在那些上位者眼里，一件冰灵，足可抵十个茗荈国！而现在在穆爻手中的这件冰灵，是丹辛为了彰显皇恩浩荡，赐予服悦公充门面的……
　　水洗冰灵，就算换做许国国主丹辛，也该肉疼好一阵。
　　“仙家身上的再寻常不过的物什，放到俗世，也是价值连城的。”穆爻咬咬牙，下了莫大决心般“我知道还不起，但我会慢慢还给仙家，这辈子还不清下辈子接着来！”
　　服悦公哭笑不得“那你就陪我去看看茗荈国的夜景吧。”
　　“好啊”莫大的幸福突然来临，穆爻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不掺杂任何一丝不用还债的欣喜。
　　两人渡步到医馆外时，服悦公询问道“茗荈国有节吗？”
　　“节是什么？”穆爻不解道。
　　“这还得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传说，在遥远的神话时代，天上是没有的。所以，每到了夜晚，天地间便成了漆黑一片。”服悦公望着天空，有些出神。
　　“连星星都没有吗？”
　　“没有，那时候的天空，只有太阳。”服悦公答道。
　　“晚上没有星星看，该多无聊啊。”穆爻抿着嘴，想象着没有星星的天空该是什么样的。
　　她抬起头，想仔细端详一下被自己看了十多年的星星。而后，她缓缓上升的目光迎上了服悦公星辰般的双眸“这些星星该不会是一双双眼睛吧？”
　　“和一样，都是痴情人所化。”
　　“痴情人？”
　　“盘古大帝劈开混沌，化身太阳，使清浊二气分开，造就了这片天地。于清浊两气分离之际天地间出现了三尊神祇。”
　　“然后呢？”穆爻双眸灿灿，对这些闻所未闻的故事很感兴趣。
　　“其中一尊，现世后立马隐遁了。而另外两尊，经过数万年的缠斗，终以一方战败逃遁结束。胜出的那一尊，名叫太阴。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片天地间只有太阴现世。衪感到孤独，于是，祂找到隐遁了数万年的那一尊神祇——。又过了数万年，朝夕相处的两尊神祇，相爱了。”
　　“神祇也会相爱吗？两尊神祇在一起，可真是天长地久。”穆爻羡慕道。其实，她原本想说，连神祇都会有感情，那仙家是不是也会喜欢上某一位女子？可当她想到那些跟着仙家的美女姐姐们时，她又泄了气。
　　“傻丫头，若是祂们幸福美满地天长地久了，还有我们这些人什么事？”服悦公看着可爱的穆爻楞楞出神，浑然不觉自己的语气太过亲昵。
　　穆爻挠了挠头，想了好一会，发现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也对哦。那后来呢？”
　　“后来，先前战败的那一尊神祇出现了，祂所到之处一片漆黑，纵是太阳也照不穿。”服悦公顿了顿，看向穆爻“在的帮助下，太阴再一次取得了胜利，并斩杀了敌人。可是，太阴也在交战中失去了神格，沦为凡人，那片天地间唯一的凡人。”
　　“所以太阴再也不能天长地久的陪着了，是吗？”
　　“向着太阳祈祷，乞求盘古大帝施以援手，可是，盘古大帝并没有理会祂，又或许，盘古大帝也已经死去……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挚爱一天天衰老，直至凋零。”
　　“好可怜”穆爻叹了口气“凡人注定陪伴不了神祇。”
　　可惜，服悦公没能听出穆爻的弦外之音“最后，做出了一个决定——飞向太阳，借助太阳来杀死自己。除此之外，祂已经没有办法来杀死自己了。”
　　“后来，就成了现在的？”
　　“嗯，太阳淫灭了的神格，留下了一团不灭物质——事实上，太阴和另外一尊神祇也留下了不灭物质，就是现在中禁州境内的原始物质，传说中的万物之母。”
　　“那星星呢？”穆爻追问道。
　　“后来，那些修为通天却失去了爱人的大修士，纷纷效仿，飞向了太阳。被太阳淫灭灵魂，又被罡风吹向远方。”
　　“仙家，那你会变成星星吗？”穆爻问道。不待服悦公回答，穆爻又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呸呸呸，仙家才不会死呢！”
　　“能变成星星的，至少也是十二楼的大修士。至于我……”服悦公看向夜空，眉眼间再没有半分笑意“我的家曾被坏人捣得支离破碎，我苟活至今，就是为了复仇。即使要变得比那些坏人更坏，也在所不惜。”
　　这些话风轻云淡地从服悦公嘴里说出来，让人很难相信，这些话里，包含了二十多年的心酸、无力、苦痛、屈辱……交浅言深，这原本是服悦公极为忌讳的——或者说，这二十多年来，服悦公与任何人都没有交情。但在穆爻面前，那些积压在心底的话，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仙家是世间最好最好的人了！”穆爻笃定道。在她心里，路见不平便出手相助的服悦公，萍水相逢便舍得给出裨源丹的服悦公，眉眼间尽是柔情的服悦公，在下耐心给她讲故事的服悦公，已经是这世界上顶好的人了。
　　“叫我姜衍吧。”服悦公看向穆爻，眼睛眯成了两道月牙，笑得如秋水一般温柔。
　　“好的，仙……姜衍哥哥”穆爻痴痴地看着姜衍“姜衍哥哥可以继续给我讲故事吗？”。
　　“当然可以。我再给你讲一下，关于中禁州的故事吧。”
　　“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