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山巅之上突然一片白光像巨浪喷薄而起，迅即便归于寂静。
　　此刻，山峰上东倒西歪的除了那一棵棵或被拦腰削断或被连根掀起的大树外，还有一具具横七竖八的尸首。
　　那个两鬓微霜的男子，身上的青衣被割破了多处，神色凄凉地看着满地的尸骸，这里面有些是他的至交好友、有些是他的同门师兄弟，有些是他刚刚击毙的敌人。他手上的长剑已经断了一截，竭力运劲将真气注入剑锋；剑锋上时隐时灭吐着毫光。他已经筋疲力竭，连走路都有点踉跄。
　　青衣男子旁边站着两个老者，一个鹤发，一个秃首，他们几乎同时吐了一口血，便倒在地上。
　　刚才他们三人用尽最后一口气结成法阵，虽然终于将对方剩余的那几人尽数击毙，但他们也已经身受重伤油尽灯枯。
　　青衣男子失声叫道“二师叔，三师叔”，疾步上前，跪在两位老者身旁，把他们扶起让两人背靠背坐在地上；伸手在身上乱翻想找一直随身带着的疗伤丹药，但早已在刚才的厮杀中不知所终。
　　秃首老者喘着气，道：“先别管我们。你去看看，那个人死了没有？”
　　青衣男子走过去，走上在那个筑起的高台上，台上散落着些尸骸残肢；仔细辨认，不是那人。他站在台上，四起张望，忽然听见脚下有抽泣声。他低头看，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下面的台脚。
　　他跳了下去。那是一个约摸四五岁的小童，他本能地往后一缩，眼中的泪水一直在流。他惶恐地望着那个青衣男子，颤声道：“神仙伯伯，你要杀我吗？”
　　青衣男子心中一颤，他们死了那么多人一是为了全歼这帮妖孽一是为了杀死这个小童；现在这个小童就在眼前，他却觉得自己在犹豫了。
　　那边的两位师叔问道：“一峰，找到了没有？”声音已如蚊呐。
　　青衣男子把断剑扔在一旁，俯下身，用袖角帮小童擦了擦眼泪；把他抱起来，慢慢地走到两位师叔跟前。
　　那个秃首老者见状，长叹一声：“一峰，我知道你不忍。但这个小孩不能留。”挣扎着想站起来，“你是御风门掌门，不能做这种事。我是垂死之人，这个孽由我做吧。”
　　青衣男子茫然不知措。那位一直不作声的鹤发老者忽然说道：“一峰，你把他抱过来让我看看。”
　　青衣男子挪了挪脚步，犹豫不已。鹤发老者道：“师叔是要看看，那个魔头的元神是不是已经注入了这小孩身上。如果没有，那也不必一定就要、就要……”
　　青衣男子将小孩抱到鹤发老者身边。鹤发老者伸出手去想要摸小孩的额头，小孩吓得一下子扑到青衣男子的怀中。
　　鹤发老者道：“别怕，爷爷是帮你看病。你身体有病，不治好的话会有大麻烦。”伸出手去，一手搭在他天灵盖上，一手搭在他左手的脉门，掌心微微地透出白光。鹤发老者定神地凝望着小孩的双眼，那两只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珠此时隐隐现出腥红亮光。
　　鹤发老者长叹一声，放下手：“他体内有那魔头的部分元神。”
　　青衣男子道：“只有部分的话，怕不要紧吧。”
　　秃首老者道：“一峰，我们牺牲了这么多正道同门才将魔教的妖孽尽数杀绝，现在只剩下这个祸根，这时不可妇人之仁。”
　　鹤发老者沉吟片刻，道：“师哥，他只是魔教妖人抓来的无辜小孩。你我临死前也不必再多做孽。而且，其实，我们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将他体内那魔头的元神禁制住。”
　　青衣男子闻言失色：“万万不可，那将会让两位师叔因此丧命。”
　　秃首老者苦笑道：“也罢，也罢。依你，依你。只怕斩草不除草后患无穷。”
　　鹤发老者道：”一峰，你不必难过。我们此刻已是苟延残喘命不久矣，临终能做一善事，或能减我们一分罪孽。”
　　青衣男子潸然泪下。秃首老者不耐烦道：“一峰，不要婆婆妈妈。我们已经活得够久了，早就活够本了。你去你师弟的身上找找，他身上带着疗伤丹药，让我和你三师叔先服下恢复些许。“
　　青衣男子在旁边一具尸身上找到丹药。两个老者服下后，精神略微好了些；便将把小孩置在两人中，一人抵其双手，一人在后一掌搭在天灵盖上一掌抵在后心。慢慢地，三人被烟霭萦绕笼罩着。
　　青衣男子转过身，不愿继续看。
　　天色慢慢变暗，夜幕降临，月升月沉，日出东方，霞光洒满峰上。青衣男子听见后面小孩的惊叫声，转过身去，看见两位师叔已经坐化，那小孩迷糊中醒过来看见此情形失声叫了出来。
　　青衣男子把那小孩拉了过来，道：“这两老爷爷用自己的性命救了你一命。”小孩愣了愣，对着两个老者的遗蜕跪下磕了几个头。青衣男子神色黯然，也跪下。
　　青衣男子掩埋了两位师叔和一众正道同门，看着地下还躺着许多魔教众人的尸首，便也掘了个大坑一并掩埋了。那小孩也一直在旁边默默地帮忙。
　　青衣男子出神地望着那一个个隆起土堆，胸中思如泉涌。那小孩拉拉他的衣角，他才回过神来。
　　小孩怯怯地问道：“神仙伯伯，你也要杀我吗？”看了看面前的那些土堆：“他们两帮人都想要杀我。”
　　“这里没有人要杀你了。”青衣男子摸着他的头说道，“你还记得你家在哪里，可还有家人？”
　　小孩摇头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姓名也想不起来了。”
　　“你既然无家可归了，那就随我回御风山吧。”青衣男子道：“我帮你取个名字。你就随我姓秦吧，那叫什么好，”抬头凝思，看见碧空如洗，飞鸟在山间林中翱翔，说道：“这些燕子融融泄泄和睦无间自由自在与世无争，我们若能像他们那样多好，——你就叫秦燕飞吧。”
　　小孩望着天空，道：“神仙伯伯，你本领这么大，能像这些小鸟一样在天空飞吗？”
　　青衣男子道：“我没有神仙那样大的本领。当今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够御风飞行了。我听师长们说御风门从前有几位天纵奇才的师祖能够御风而行；听说，那个人也会。”。
　　小孩睁着眼睛好奇问道：“那个人是谁吗？”
　　青衣男子望着小孩双眼中还残存着的一点红影，茫然道：“那个人现在也已经不在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