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县尊有请

　　李夫人见儿子被训，连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孩子爱练功就让他练吧，总好过那些走鸡斗狗之徒，成天就知道给家里招惹是非。”
　　李存叙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他只是习惯于严加训斥，毕竟文人讲究勤以治家，对待小儿辈严厉些总没坏处。
　　他清了清嗓子，道：“坐下吃饭吧。”
　　文人虽大多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李夫人极得丈夫的喜爱、敬重，在没有外人时也不讲究这些礼仪。
　　她夹了一只鸡腿给李墨石道：“墨石啊，听说这练武耗气血，你平时可得注意点儿身子。补药什么的也尽够买，没银子了就去账房里支，娘都交代过了。”
　　相处五年，李墨石对这位娘亲也生出濡沫之情，他夹起鸡腿猛啃一口，三两下咽下去后道：“放心吧娘，你儿子现在好着呢。”
　　“好什么好？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你这孽子成天窝在房中，难不成想练成个武痴、独夫？”
　　李存叙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对长子、次子都痴迷“歪门邪道”深恶痛绝。
　　李墨石赔笑道：“爹爹说的是，等过两年孩儿一定痛改前非，定不会让老李家后继无人的。”
　　“孽子……”面对态度端正、实际却冥顽不灵的小儿子，李存叙着实没什么法子。他叹了口气后道，“用完饭跟我去书房一趟，为父有话交代你。”
　　“有什么话老爷不能当着我面说？”李夫人担心丈夫要教训孩子，软中带硬地顶了上去。
　　李存孝哭笑不得，道：“不过是带他去见见世面，夫人多心了。”
　　“最好如此吧。”李夫人将信将疑地瞥了丈夫一眼，转而温声和气地对李墨石道，“儿啊，跟你爹爹出去的话一切当心，真有什么难以解决之事，尽可告诉为娘。”
　　李墨石连连点头，李存叙听出话里行间的威胁之意，不由得摇头苦笑。
　　一刻钟之后。
　　李墨石来到书房，进门便嗅到一股清幽淡雅的茶香。
　　此时李存叙正冲泡茶具，头也不抬地招呼道：“过来坐。”
　　李墨石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家老子对面，眼观鼻，鼻观口，默然不语。
　　李存叙洗了一遍茶后拈出一只小盅，斟了浅浅一层茶汤后递给李墨石。
　　李墨石一口抿尽，砸巴一下嘴后赞道：“好茶。”
　　“你也分得出好茶劣茶？”李存叙带着淡淡的轻蔑扫了次子一眼。
　　李墨石笑道：“能入爹爹法眼，经您老人家亲手调制，再劣的茶也是别有风味。”
　　“哼哼。”李存叙嘴角一勾，眼中掠过的笑意却是出卖了他的真实心绪。
　　他再次给李墨石斟满茶盅，道：“明日晚上，随我去县尊府上走一趟。”
　　“张伯伯？”李墨石话刚出口便觉不对，连忙改口道，“咱们家与县尊不是淡了来往么，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出？”
　　李墨石口中的张伯伯便是云盘县县令，张太云。
　　此人与李存叙乃是乙榜同年，之后余力未尽，再次高中乾嘉十五年的甲榜进士，后外放至云盘县任七品县令。
　　张、李二人有着同年之谊，且李家是本地大族，树大根深，自然受到了张太云的青睐。张太云折节下交，李存叙也是投桃报李，几番来往后，两人情谊愈发深厚，直恨不能结为异性兄弟。
　　异性兄弟当然是玩笑说法，这都是江湖人的习惯，士大夫阶层可不讲这个。但士大夫也有士大夫的玩法，最干脆直接的便莫过于联姻了。
　　张太云有一独女，闺名唤作秋萍，小字玉奴。这张小姐年方及笄，姿容秀丽，为人也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张县令有意与李家结亲，首要人选自然是李家嫡长子李砚心。
　　李砚心仪表堂堂，谈吐不凡，在两家交往时便颇得张县令喜爱。在隐晦表达出结亲的意愿后，李存叙喜不自胜，没多久便遣人到张府为一双儿女交换生辰八字，这亲也就算初步订下来了。
　　后来的事不必多说，李砚心撬家出走，完全置两家亲事于不顾，无形中也算是抽了张县令一个响亮巴掌。据传张县令当场暴怒，将书房砸了个稀巴烂，咆哮声甚至传到府外。
　　当晚李存叙备了厚礼亲自上门道歉，礼物人家收了，但门房推脱说老爷身体不适，不方便接纳外客。吃了个闭门羹的李存叙悻悻而归，从此两人形同陌路，再没有什么私下往来。
　　面对次子的疑惑，李存叙脸色微苦，道：“这次也算是半公半私吧。前几日县下面的双龙镇闹了些乱子，据说是两个村的村民因衅滋事，最后形成大规模械斗，死伤了不少人。”
　　李墨石不解道：“这跟咱们家有什么关系？”
　　李存叙斜睨他一眼，冷然道：“说你不务正业还真没冤枉你！我问你，咱们家和陆家、王家做的是什么生意？”
　　李墨石一愕，道：“咱们家主做茶叶、丝织，陆家做粮食买卖，王家做烟土生意……这扯不上关系吧？”
　　李存叙又问道：“生意是不同，但我们的东西都是卖给谁？”
　　李墨石下意识道：“当然是周边诸县了。”
　　突然他瞳孔一凝，脸上现出恍然之色：“您的意思是……”
　　李存叙道：“无论茶叶、粮食还是烟土，想要运往各县就必须走水路。双龙镇位于盘江咽喉之地，全镇人做的都是水运买卖。那里一旦出事，明年的生意咱们还做不做了？”
　　李墨石目光闪烁道：“可下面村民械斗，跟咱们家又有何干？要头疼也是县尊头疼，您犯不着把事儿往身上揽。”
　　李存叙忽一叹气，道：“若只是村民械斗就简单了！私下有传闻，双龙镇里并非是乡民内斗，而是有妖物作祟，这才惹出天大祸端！”
　　“妖物？”李墨石倒抽一口冷气，眼里精光暴闪。
　　李存叙忧心忡忡，并未注意到次子眼里隐藏极好的激动，沉声道：“当今天下仙佛盛行，这妖魔鬼怪自也是少不了的。只是云盘县地处偏僻，怎么会惹来这等邪物？”
　　李墨石压下心头的亢奋，宽慰老父道：“既然是私下传闻，爹爹也不必太过上心。只是县尊唤各家意欲何为，咱们还需好好摸清楚才是。”
　　见李墨石思路清晰，不骄不躁，李存叙老怀甚慰，抚须道：“县尊乃是云盘县之首，治下出了邪祟，他必然是端坐不住的。召唤各家各族也是想群策群力，看能不能商量出解决祸患之法。”
　　李墨石冷笑道：“要是这么好解决，县尊也无须求助我们了。”
　　李存叙眉心微蹙，不悦道：“他到底是你的长辈，不可无礼。”
　　李墨石苦笑道：“我的父亲大人啊，要说长辈，您和娘亲才是我的至亲长辈，其他人都得靠边放。咱们李家虽家底不薄，但终究经不起随意折腾，这点您老得心里有数。”
　　李存叙干咳两声，提起嗓子道：“为父还需要你这孽子提醒？”
　　李墨石哈哈一笑，道：“那明晚我陪您一起去，若是有人给咱家下绊子，那就休怪孩儿无礼了。”
　　李存叙颔首道：“长长见识也好，明日家里两位师傅也一起去，确保此行安全无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