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谋定而后动 中

　　第三集团军的司令部位于宾法城，卡塔奥以西七十公里。
　　宾法城地处丘陵，地形复杂，是个易守难攻之地，第三集团军的主力部队88师就驻扎于此，负责保护司令部和宾法城城内五万居民的安全。
　　“莫里森？你还在这？”一个身形瘦小，身着军装的银发老者拄着做工简朴的藤条手杖，慢慢走进了作战室。
　　老人的声音不大，也足够让莫里森回过神来，他连忙起身行礼：“哈里斯中将，您怎么来了？”
　　“老喽，大清早睡不着，就起来活动活动。”哈里斯面带微笑，用手里的手杖点点地，“这里没有闲杂人等，没必要称呼我中将，只管用私交称呼便是。”
　　“是，老师。”
　　莫里森点头应下，连忙上前搀扶着哈里斯在作战室的桌子前坐下。
　　“唉，人老了，这把骨头真是不中用咯！哎呀！”哈里斯笑着说道。
　　“怎么会呢？老师正当壮年，邦国整个东部都还指望着老师您来镇守。”莫里森说道，“只要有老师您在，邦国的整个东部防线就牢不可破。”
　　眼前这个垂垂暮矣的小老头埃尔伯特·哈里斯，在当年可以说是一尊如传奇般存在的人物，身经百战，战功卓越，他的事迹足以写成一本精彩绝伦的传奇小说。
　　五十多年以前，现任国主巴卡的祖父，国主哈瓦那在位期间，塞罗比亚公国在当时尚未成立。那时的联邦跟汉弗莱王国还没有结盟，两国边境仍有部分领土存在争端，时不时有摩擦发生。
　　年仅三十二岁的哈里斯奉国主哈瓦那之命，率领驻扎在西部的第五集团军十万步兵，战车两千余，骑铠一千八百架主动出击，沿西北方向一路北伐。
　　刚开始全联邦上下都不看好哈瓦那国主的这一举动，认为这必定会触怒汉弗莱王国，两国之间全面战争在所难免。汉弗莱方面也认为哈瓦那只不过是意气之举，这支孤军深入的部队必定会被自己境内的强大军队所灭。
　　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汉弗莱境内驻军根本阻拦不住这支神出鬼没，来去如电的部队，大规模的围追堵截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管用，哈里森处处设疑，把身后的追兵耍的晕头转向。
　　凭借着高机动性和主帅的智慧，没多久，哈里斯的锐利剑锋直指汉弗莱王国国都，硬生生把这个全大陆第二强大的王国打回谈判桌上，终于重视这个本来瞧不上眼的小国，与瓦尔卡联邦定下盟约：两国边境存在争端的领土双方四六分成，汉弗莱六，瓦尔卡四；汉弗莱王国与瓦尔卡联邦两国世代友好，结为攻守同盟关系，互不侵犯，携手共御外敌。
　　至此，哈里斯方才从距离汉弗莱王国国都锡瓦城仅仅五公里处撤军，凯旋而归。
　　哈里斯所创的这一壮举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的这场战役被各大军事院校收录作为教材，而他在这场战役中首创的快速战术后来被称为“闪电战”：不追求扩大战果，只追求击溃敌军，一击不成，即刻远退；用如同闪电一样的进攻速度，给予对手最致命的一记重创。
　　可惜岁月不饶人，当年锐不可当，意气风发的“雷霆将军”也没能逃过时间的摧残，从而立之年的壮实汉子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
　　哈里斯笑笑：“凭我一个糟老头子哪能守得住这千里江山，邦国的未来还是靠你们这些年轻人。”
　　他抬手示意自己的得意门生不用继续恭维自己，然后走到了莫里森对着坐了一整夜的那张防区地图面前。
　　整张地图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红蓝铅笔画的箭头和数字。莫里森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把塞罗比亚军队的进攻方向和瓦尔卡军队的撤退方向以及这几天各处报上来的人员调动，物资储备等等之类的信息，事无巨细，全部标在了上面。一般人只要看上一眼就觉得头昏眼花，根本分不清那里是哪里。
　　哈里斯带兵打仗这么多年，更何况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学生标注的地图，看懂自然是轻松。可是他越看脸色越凝重，不复刚才的淡然神色。
　　看到详细之处时，哈里斯从口袋里拿出眼镜举在眼前，不放过一点信息。
　　莫里森同哈里斯一样贵为中将，却如同副官一样在一边垂手而立，不言语。这是对恩师兼上司的尊敬，他等着自己老师对战局的评论。
　　良久，哈里斯把手里的眼镜放回口袋之中，摇摇头。
　　“邓普斯，你呀你呀，我说你什么好啊！你糊涂了呀！”这个耄耋老人长叹一口气，轻拍桌面，“我真是白教你这么多年了！”
　　这个老将军虽然年事已高，没法亲身带兵上阵，可是几十年的战争磨砺让他的眼光极为毒辣，一眼就看出来问题之所在。
　　“你看。”老将军拄着手杖站了起来，指着地图上的卡塔奥城，“我问你，这次反击战的作战计划经没经过你的手？”
　　莫里森点点头。
　　“很好，很好！”哈里斯继续指着地图，手指移向卡塔奥城南部和北部，那是两处被塞罗比亚人突破的防线所在的位置。
　　“你告诉我，方圆数十公里的防守部队全部被你抽过来打这仗，防线怎么办？一旦敌人进攻，你要怎么来守？”
　　“可是这种情况从来没出现过，这还是塞罗比亚人三十多年的秋季攻势以来第一次有这么大规模的全线攻击。”莫里森有点不服气。
　　他承认自己确实考虑不周，没有想到这一点，被塞罗比亚人钻了空子。但是这责任也不能全归在自己头上啊，自己又不是先知，没法预见未来，哪有可能处处料敌先机？
　　哈里斯没有管自己学生的态度，继续问道：“当时你是怎么想的？”
　　“集结优势兵力，一举歼灭卡塔奥的敌人。”
　　“想法挺好，但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
　　老将军一句话就把莫里森给问住了。
　　要说自己一点错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不然就不会吃这么大一个亏了；可是自己已经在作战室坐了这么久，整整一晚上都在复盘这几天的战斗。他怎么想都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的吃了败仗。
　　“学生愚钝，还请老师指教。”
　　“指教？我还能指教你？”哈里斯连连拍桌，“中将现在的想法是越来越成熟了，老朽只不过是个在这挂名养老的中将司令而已，有何德何能能指教同级同军衔的军官？指教二字，老朽万万不敢当！”
　　“还请老师息怒，是学生错了。”
　　见哈里斯是真的动怒了，莫里斯抓紧道歉，恳请恩师原谅自己冒犯之过。
　　“你还认我这个糟老头子是你的老师，那我就多几句嘴，列一下你三必败之由。让你这场仗输得清清楚楚，死个明明白白！”
　　哈里斯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站在这张地图前，他仿佛又成为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驰骋沙场的雷霆将军。
　　“必败其一，犯了轻敌之过。”
　　“两军对垒之时，万万不可轻敌。而你骄傲自满，将对手视若无物，不了解对手就擅自行动。此必败之由一也！”
　　“必败其二，犯了想当然之过。”
　　“行军打仗一大忌就是主帅不观战场形势，随意用兵。你刚愎自用，认为自己认定所有的事情都是理所应当。此必败之由二也！”
　　“必败其三，犯了急功近利之过。”
　　“毕其功于一役，万事皆忌此举。你通过了一份如此急功近利的作战计划，急于收服卡塔奥城，给人以可乘之机。此必败之由三也！”
　　“有此三必败之由，你这场仗，必败无疑！”
　　莫里森有若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是了，这些都是自己没想到的地方。自己的骄傲自满，刚愎自用，急功近利让本来有胜算的自己输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对于人类来说，发现别人身上的问题很简单，困难的是发现自己身上出现的问题。幸好有自己的恩师哈里斯在这，不留情面的一顿痛斥骂醒了自己这个梦中人，不然后面还不知道要吃多大的亏。
　　老将军毕竟年事已高，一顿痛斥之后体力有些不支，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气，额头上满是虚汗。
　　莫里森从口袋中掏出手绢，轻轻擦去哈里斯额头上的汗水。
　　哈里斯一把抓住了莫里森的手。那双满是老人斑，如同枯柴的双手紧紧握着莫里森。
　　“邓普斯，我老了，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承蒙拉神护佑，现在还能喘气。可是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啊！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收你为弟子吗？”
　　“不仅仅是看在我和你父亲三十年情谊的份上，更多的是你自己：我看中的是你的军事天分和你的指挥头脑。”
　　“我想，在我走了以后，邦国还能再出一个雷霆将军，继续守护这个国家的安宁稳定。”
　　“记住老头子的一句话：凡事一定要谋定而后动，知止才有得！明白吗？”
　　看着眼前骨瘦如柴的白发老人，莫里森坚定地点点头：“多谢老师指教！这种错误，学生不会再犯！还请老师放心！”
　　哈里斯点点头，欣慰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