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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河一高的作息和石桥一中大同小异。今天高一新生报到后，明天正式开学。晚自习时，大家坐在一起，结识新友的结识新友，看书的看书。
同学们大都不认识，胡乱坐座位，陈良宇和张小锋坐同桌，冀永声坐在二人的前面，三人聊得开心不已。
晚自习第一节过了十分钟时，班主任周世勋进来，对着名单认识了一众同学，让每位同学作个简单介绍，然后按个子高低简单调了下座位。
同学们大都出身农村，除了学习，多不擅长与人结交。自我介绍时，多是：“我叫啥啥。”就完了。
因张小锋是第一名，他虽然和别人一样简单说了一句“我叫张小锋”，却引得全班同学注目。
轮到云骁，他站起来道：“我叫云骁。我的对手是张小锋，我要超过他。”
陈良宇眨眨眼，捅了下张小锋的胳膊，张小锋笑道：“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周世勋满面含笑：“有竞争是好的，老师希望你们努力保持原来的水平，三年后争创佳绩。其他同学也一样。”
不怪周世勋得意，以往新生分班时，全级前五十名每个班平均分配。一级有八个班，也就是第一名至第八名按次序分到一班、二班至八班，第九名到第十六名再依次分到八班、七班至一班。年年如此。谁知今年有个班主任在报到现场目睹了张小锋和众人辩论的风姿，说前五十名他只要个张小锋就行。这下，别的班主任不乐意了。最后，老校长陈树人出面，前三名抓阄，谁抓到了分到谁的班。周世勋运气爆表，竟然抓到两个。
同学们自我介绍完后，开始调座位。全班共有七十四名学生，只有二十名女生。周世勋把女生调到了前几排，后面的全是男生。
接着，周世勋点了几名同学作班干部。毫无疑问，张小锋成了学习委员，而陈良宇则是班长，云骁是英语科代表，冀永声是数学科代表。
宣讲了学校的纪律和一些简单注意事项后，周世勋便走了，让大家自习。
不同于石桥一中，老师一走，同学们就放了羊，教室热闹非凡。周世勋让大家自习，果真没一个同学讲话，都翻开刚发的书本预习起来。
杜仁礼把书本刚打开，忽然接到孟子谦的传呼，说关于书稿有要事商量。他和陈良宇交待了两句，便走出教室。
灯火通明的教室里，考上颍河一高、通向大学之路的喜悦几乎映满了每个人年轻还带稚气的脸。杜仁礼扫过埋头学习的同学们，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感动。
大部分同学和张小锋一样，出身贫寒，只有靠读书才有出路。不同于石桥一中时的迷芒，颍河一高的学生明白自己的方向，对自己有信心，也肯努力吃苦。
数年之后，他们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杜仁礼想起鲁迅先生的一段话：“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拚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这群贫寒的学子，不用像张大伟、李大毛一样去打苦工寻找出路，不用像王小虎那样为出人头地铤而走险，他们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和恒心苦读，走上一条与父辈们不一样的路。
他们是幸福的。就如一千多年来的科举考试，许多清贫学子依靠这个进升渠道，得以实现自己最终的愿望。
这是杜仁礼不曾体会的，也是他在这个世界成为张小锋以来最大最深刻的体会。
本来三班左边就是楼梯，杜仁礼不知为何，走过四班，从四班旁边的楼梯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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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荡的校园里，只有教学楼和一边的教师办公楼灯火通明。整个学校除了高二和高三年级老师讲课的声音，雅雀无声。
因是上课时间，学生要出校门，必须得有班主任的假条，门卫才可放行。杜仁礼无法，看快到下课的时间了，便等到下课铃响，去校门口的商店给孟子谦回了电话。
孟子谦自从收到杜仁礼的书稿，加班加点，督促整个编辑部，得到总编的肯定后，压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力以赴，争取赶国庆节把《再说万历二三事》印刷出版。但因书里面的一些内容，孟子谦不敢擅动，所以跟杜仁礼商量。
“小锋，总编看了这本书，觉得很好。但其中一件事有些不太明白。历史上万历皇帝几十年不愿意上朝，评价并不好。你把他少年时代写得有血有肉，完全是个明君。到时我们借陈来的东风，书一出版，打起口水仗来，你能坚持住吗？”
“没问题。”杜仁礼道，“万历自幼学的是圣人之道，以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对张居正万分信任。因张居正的死，他看到自小敬仰的老师并不是他想像的那样，所以才人生观崩塌。”
杜仁礼想起那个意气风发的皇帝，被教导得何等纯良，他当时为皇帝激励，是怀着何等的信念想为帝国做出一番事业，壮志未酬，却忽然来到了这个世界，成了另一个人。而那个年轻充满希望的皇帝却不久也在那个时代死了心，坐在皇帝的位子上罢工了几十年。
他写的是少年的万历吗？不，他是在缅怀那个离去的时代，缅怀那个曾经纯真的少年天子万历。
孟子谦听了杜仁礼的话，信心更增加了一层，在电话那头连连大笑，最后体贴地让杜仁礼注意身体，好好学习。
杜仁礼挂了电话，回到教室，又上了两节自习，八点半时，教室熄灯，大家回到宿舍。
楼上没有洗漱间，宿舍楼下面只有一个长长的水池，同学们都拿着牙刷水杯挤在水池边刷牙。更有许多同学，直接站在下面冲凉。
陈良宇去开水房打了壶热水，站在楼道的下水口穿个小裤衩冲澡。
杜仁礼本有贵公子的习气，从不裸露身体，但自从去了军营两年，入乡随俗，此时也打了盆水随便冲凉。
九点钟，熄灯就寝。因为颍河一高的老师多是男老师，所以男生宿舍熄灯就寝后的纪律问题由各班的班主任负责。杜仁礼终于明白老校长为何说一个班主任每天的工作有十五六个小时了。
同学们本来第一天开学见面，聊得热闹纷纷，熄灯铃一响，听到班主任的脚步声，闹哄哄的宿舍霎时鸦雀无声。
不过，云骁还没回来。
检查纪律的周世勋问有人见过他没。大家摇头。
陈良宇是班长，虽然心里骂云骁第一天就不省心，但只得重新起来去找人。杜仁礼和他一起去。
二人跑到漆黑的教室，还有空阔的操场里转了一圈也没见人，回到宿舍楼下，却发现云公子正懊恼地端着水盆站在水池旁，不知在想啥。
周世勋问他为何现在出来洗漱，云骁道：“刚人太多。”他不屑于与别人抢水笼头。
“快上去，别耽误别人睡觉。再晚了教务处要扣分。”周世勋道。
“老师，我还没洗澡。这哪儿可以洗澡？”云骁一脸孩子疑问的表情，小声咕囔道，“厕所太脏了，要不是憋得要死，我都不想去。”
“你看别人咋洗你就咋洗。”周世勋道，“你来上学，又不是来享福，别人都受得了，你咋受不了？”
颍河一高的厕所就和当时一般的公厕一样，没有水冲，天热时上面经常有白色的虫蛆乱爬。农村的孩子不在意，云骁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当下就呕了半天。他父亲为了培养他吃苦的品格，不惜夫妻反目，坚持把他送到这里来，最终母亲妥协，没想到儿子来后最大的困境竟是基本的生活问题。
宿舍里没有风扇，更没有空调，本就比别人胖爱出汗的云骁在班主任威严的目光中躺到床上后，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摇得架子床吱吱呀呀的响。
这下，整个宿舍的人都不乐意了。
冀永声今天因争铺的事早就生了一肚子气，率先发难：“云骁，你不睡觉也不能不让别人睡吧。明天六点就早操了，还要上课呢。”
其他同学也纷纷表示不满。
云骁心傲至极，忽地从床上坐起，不理众人，直接下了楼。
陈良宇骂了一声，追了出去。一会儿，又回来了。大家问怎么回事。
陈良宇道：“校门有门卫守着，他出不去，不知跑哪儿了。”
杜仁礼道：“我们赶紧找找吧。另外，也得先给班主任说下。”
陈良宇无法，只得和杜仁礼下楼。幸亏老师的家属楼就在学校的另一角，门卫给周世勋打了个电话，一会儿周世勋跑了下来。
三人在校园转了半天，也没找着人。
周世勋让杜仁礼和陈良宇回去睡觉，然后给云骁的父母打了个电话。
第二天早上五点多，外面就有同学起床。虽然早操是六点，早读时间靠后十五分钟，但大部分同学早就起来了。
跑完操，杜仁礼回到教室，发现云骁已坐在座位上，面无表情。当天下午他母亲来，云骁搬出了宿舍。
杜仁礼也想搬出宿舍，原因当然和云骁不同。石桥一中更差的条件他都呆了，相比之下，颍河一高的住宿条件在周围区县是最好的，他只是想有更多自己的时间。
颍河一高的教学时间和石桥一中虽然差不多，但实际上却大不相同。比如说，七点到八点是早饭时间，石桥一中的同学在这一个小时里，吃完饭在外面晃悠，或者打球玩乐，可颍河一高的呢，七点十五分，班主任就在教室门口守着了。你吃得慢点，或者想在外面转悠，一次两次可以，到第三次，每次进班时，班主任面无表情的目光就在你身后灼灼闪耀，你敢第四次还呆到快上课时进教室吗？
中午本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虽然宿舍就在教学楼后面，可没人在宿舍午休，几乎所有人都在教室学习，累了在桌子上趴着睡，你好意思一个人在宿舍呼呼大睡？
下午第三节课的自由活动时间，卫生刚打扫完就有人进教室学习，你一个人好意思在外面打一个小时的球？在外面和人闲侃？即使你脸皮厚，不拘一格，可班主任就如随身影子一样，随时出现在你的面前，殷殷目光注视着你，再想想在家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勤劳作的父母，你怎会无动于衷、不惭愧不脸红？怎会花着父母的血汗钱不努力？
一个个花季少年被拘束在一块小小的方桌上，为了三年后的目标努力。
他们是幸运的，但同样也是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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