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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杜仁礼窝在狭小的床铺上，在几个人震耳欲聋的呼噜声中辗转半夜，才渐渐入睡。
第二天天刚亮，外面一阵哨子响，床铺上的人睁开惺忪的双眼，跑到楼下的水池子边去抢着洗脸、上厕所。
张大伟对杜仁礼道：“小峰，我去上班了，这两天你不要乱出去。”
杜仁礼乖巧地点点头。他等众人都离去后，下楼洗了把脸，去门口胡乱买了点儿东西吃完，回来把自己买的书拿出来，准备读，看到屋里乱糟糟的一团，鞋子衣服堆在地下，充溢着各种气味，实在呆不下去，便拿着书走到外面的院子里。
工厂里的机器声轰隆隆响个不停，外面有几个保安在来回走动。杜仁礼要在这地方看书，实在太过另类，他不想被人发现，便把书收起来，朝张大伟干活的地方走去。
他进门看到地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皮革，许多还没有鞣制，发了霉，霉味和皮革味交织在一起，直想让人的鼻子停止工作。
张大伟和几个年轻的工人围在一个池子前，正在处理生皮，看到杜仁礼进来，笑了笑。一边的班头道：“刚来的吗？这么没眼色，过来把这些皮子收拾到一起。”
张大伟想说不是，杜仁礼止住他，走到一边去整理地上的皮革。好些的放在一堆，发霉的放在一起。
一般的皮鞋厂买直接加工好的皮革做鞋，而英力皮鞋厂是一个小工厂，为了节省成本，从外面买回来的各种牛皮、猪皮、羊皮质量不一，要工人重新加工鞣制，张大伟就是做这活的。
杜仁礼帮了半天忙，见无人注意，便借口上厕所走了出去。他在里面呆了不到半天，就被各种味道熏得头晕眼花，真不知道张大伟这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怪不得和他一起来的魏士勇早早不干了。
对面的车间是做鞋的，工人们一溜排开，有的在做鞋面，有的在做鞋底，有的在把鞋面缝制到鞋底上。数百个人坐在一起，闷声不语地干活，像车间里轰隆不停的机器上的一颗默默无闻的螺丝钉，又像毫无人烟冰冷的机器。
杜仁礼看了一会儿，有人过来问他做什么的，杜仁礼道要找人，那人不耐烦道：“找人别在这儿！这是干活的区域，找人去门口等！等下班了自有人过去！”
就这样被轰了出来。杜仁礼无聊至极，只好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看书。
过了两天，做完七月的工，张大伟请一位要好的同事帮他代领下这个月的工资，把自己的衣物用个小包一装，肩上一背就和杜仁礼离开了。
二人坐了五六个小时的车，当中倒了两趟，终于在夕阳西下前来到了魏士勇所说的地方。
这是个城乡结合处，因为近年全国各地来南方务工的人员激增，当地村民把原有的住房往上加盖数层，隔成一间一间，再租赁给需要的打工者。
魏士勇和王小虎在这城中村一起租了一间房，每个月五十块钱。张大伟前两天已给二人打了电话，四人见面倒没费什么工夫。
王小虎看到和张大伟一起来的杜仁礼，怔了一下笑了起来，主动端起桌上的啤酒与杜仁礼碰了一杯道：“小峰，在家靠兄弟，出门靠朋友。在家里时，咱们兄弟之间有什么矛盾，来这里就一笔勾销了。你的本事虎哥我晓得，以后咱们兄弟四人还要一起闯天下。”说完，把一次性塑料杯中的酒干了。
杜仁礼笑笑：“多谢虎哥高看我。离家几千里远，我们又是一个镇子上的，我们不帮自己谁帮，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张大伟“哎”了一声道：“虎哥，小峰他是来玩的，过几天他还要回去上学，你说什么闯天下？”
“怎么，小峰还要上学？”
“是啊。”张大伟点头。
王小虎点着一根烟，熟练地吐了个烟圈，眯着眼打量了张小峰一番：“小峰，要虎哥说还上学做什么。咱们一中能考上学的每年半个巴掌数得过来。你好像没进过前十名吧？再上也没用。还不如早出来挣钱，替家里减轻些负担。士勇，你说是不是？”
魏士勇点头：“是这个理儿。不过小峰比我们小，现在也没身份证，出来打工也不好找活儿啊。他家里也舍不得。”
“嗐，早出来早好。”王小虎一边抽烟一边喝酒，“要是我像小锋那样大时可以出来混，早出来混了，还给家里省粮食。”
王小虎以前就在石桥镇上混，所以比刚出校门的魏士勇和张大伟要老练许多，三人以他为首。他这么说，张大伟不好反驳什么，转移话题道：“虎哥，你看我把那边的活儿辞了，这边明天能上班不？上了班还得虎哥罩着兄弟。”
“那是当然。”王小虎满口答应，“以后咱们兄弟一帮，没人敢欺负咱们。对了，改天领你们认识认识咱们那儿的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俩来了这地方几个月，终于找到组织了。”
张大伟连连应了，没想到来这里如此顺利，高兴得连连与二人碰杯。王小虎却一直怂恿着杜仁礼别念书了，既然来了，就留下来。
杜仁礼最后只好道：“这事我得回家和家里商量商量。”
当晚，四人挤在一起睡下。第二日，王小虎让张大伟和杜仁礼打扮得精神点儿，说要带他们去见个重要人物。
张大伟有些紧张，想着是要面试，唯有的两三件短袖穿了又脱、脱了又穿，最后听杜仁礼的话，换了件白色的。
王小虎领着二人穿过狭窄的街巷，走了大概有二三里路，来到另一个城中村。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从胸口到胳膊纹着一条飞腾的青龙，正在院子里捅沙袋。
王小虎一改在张大伟面前的张扬，等那人停下来，忙抽出一根烟，满脸恭敬地递到那人的面前，又掏出打火机点着，小心翼翼道：“龙哥，这就是我给你说的兄弟。你看咋样？”
龙哥抹了一把胸口的汗，打量了一下张大伟，点了点头。眼光扫到杜仁礼，见又瘦又小，皱眉道：“这瘦不拉叽的，跟着我们有什么用？别到时候帮不上忙，净跟我们扯后腿。上次你忘了，人家追着我们砍，要不是龙哥我跑得快，早被人砍了。妈的！”
王小虎小声在龙哥面前说了两句，龙哥把杜仁礼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一番，吐了个烟圈道：“也行，明天咱们刚好有活。你让他们俩都去，要是立功了，就别说，要是拖后腿了，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唉，是，龙哥。”王小虎点头哈腰，“都听龙哥的。”
三人出来的时候，张大伟看到有两个人提着尖刀进去，问道：“虎哥，你跟着龙哥是做啥的，我咋看着不对劲儿，还都带刀？”
王小虎道：“大伟，你也来这里几个月了，在那破皮鞋厂呆了几个月，天天闻那恶心的气味，你挣了多少？有一千没？我告诉你，明天咱们出去一趟，就能挣一千。”
“那到底是干啥的？”张大伟道，“不会是卖白粉吧，那可是要坐牢的。”
“不是卖白粉。”王小虎道，“龙哥十四五就出来混，在这一带有名气得很。就是帮那些老板要要账。有些人敬酒不吃吃罚酒，非得让人吓唬一番才乖乖给钱，所以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事。拿刀也不是砍人，就是吓唬那些人的。你别看那些老板，一个个人五人六的，见了我们吓得都有尿裤子的，哈哈……”
“真的不用打架？”张大伟想想搂着陈玲玲的那个中年男人，心里一股戾气只往上涌。
“明天你俩跟着我，咱们去那边转一圈就回来了。”王小虎道，“走，领你们去吃这里的海鲜去！小峰，你还没吃过螃蟹吧？”
张大伟道：“虎哥，小峰跟我们不一样，他还要回去上学，就不要拉上他了。”
王小虎眼一瞪：“我刚才好容易跟龙哥说好，他才同意让你俩入伙，你们要是不给我面子，还都是石桥镇的人吗？”
出来的年轻人以电影为榜样，义气当头，以前在石桥镇的人是以居安村的名义，现在远离家乡，是以石桥镇的名义。再加上这些打工的，都是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抱团，张大伟还要依赖王小虎，见他生气，不吭声了。
“还有啊，上次小峰帮你打我和大毛，那身手你又不是没见过，比你强多了，他都不怕你怕啥？”王小虎领着二人来到一个大排档，指着上来的两盘螃蟹和小龙虾，“大伟，你来这么久，吃过没？你在那厂里辛辛苦苦为的啥？好吃的没有，钱也没有。陈玲玲不跟大毛，跟了你，可现在呢？要是你早跟我们一起干，挣下钱来，她能跟那长得跟痤子一样的老男人？”
张大伟被说中心事，闷着头只吃不吭声。王小虎见张大伟被说动了，又对杜仁礼道：“小峰，你不用怕。虎哥相信你，到时你露一手，龙哥高看了你，说不定以后我们兄弟都得靠你呢。”
杜仁礼笑笑不语，盯着店里的电视，那里面正在放香港电影《古惑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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