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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横苍渡江 / 第十章 关山四剑

第十章 关山四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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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郢曾想北上宣武,计划了统共三步;一步踹开城防城,一步填平金銮山,一步砸毁城防庙。
  这其中第一步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帝君偷渡南天境,这第二步是为了切断宣武与北宸的联系,而这最后一步却是为了封锁洛城。
  现今曲折的大道上,一行少年混入商队过了城防城,入了金銮山,停留在了洛城的城门前。
  在商队左侧驭白马的车厢中坐有一位锦衣少年,少年的身前站有一位身着竹绿色长袍的稚嫩少年,少年怀抱一根枯瘦的树枝,其上还残留着丝丝鲜血,似是藏有几分凶煞之气。
  洛城就要到了,北宸,还会远吗。
  绿袍少年睁开双眸,神情淡漠,一身青袍无风自动,冷漠且疏远。
  长高了。
  开始结茧破蝶了。
  锦衣少年伸了个懒腰,嘴角挂着淡雅的微笑,起身掀开车厢旁的布帘。行走了七天,如今已是入冬,此时天际虽说是初阳凌空,伸出手却感觉不到多少温暖,倒是将眼前的古旧城墙被暖阳照得颇有些铁血味道,厚重的巨石城墙上残有斑斑血迹与道道划痕,离得近了还能闻到股淡淡的硝烟味,看起来极具视觉冲击。
  轩禅蹬开木板,快步下了马车,散乱的发丝与那形状随意的木棍将他渲染得极为落魄,但那双深邃而沉稳的眼睛却让人心下不住防备。
  那双眼很有威慑力,像是一把出鞘的长剑,锐利伤眼。
  商队四周的护卫好奇地向这看了一眼,车队统一用的黑马,白马因为价格昂贵的缘故一般商队不曾配备,也唯有他们洛家财大气粗,以免特殊情况的出现才有这么一辆,但多年跑商也不见管事的用到,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从这白马上下来的客人。
  将四周扫视了一边,绿袍少年席地而坐,包扎着身上的伤口。
  这些伤口一部分是风餐露宿时不小心受的,一部分是邪气入体,灾厄缠身时染上的。
  抽出腰间的小刀,稚嫩少年熟练地在手腕处割了一刀,一滩恶臭的脓血顺着肌肤滴入脚下的大理石,形成一圈腐蚀,连着刀口四周的皮肤都留下了一圈灼烧后的痕迹,“滋滋”声不断,那少年却习以为常,神情不变。
  有些时日了。
  轩禅将袖子放下,遮掩住手臂上连绵不绝的刀痕。
  差一个月。十年,差一个月……
  现在他终于明白这一个月意味着什么了。
  干练起身,少年将手中的树枝交于右手,整理好仪态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情形。
  洛城的城墙高大宽厚,商队在原野中驻扎显得极为渺小,如巨象脚旁的老鼠,卑微且弱小。
  瞩目许久,家仆端来了洗漱用具,绿袍少年点头示意,不冷不热,车厢内的锦衣少年轻盈起身,将绿袍少年打量了一番:“情绪没有控制住吗?”
  “嗯。”轩禅点头,麻木的面容上有着细微的情感变化,随后又慢慢收敛。
  “你不是一直问,为什么要来北宸吗。”晾了会,易鲸沉默开口,绿袍少年没有回身,手上拧毛巾的动作却缓了下来,“我,猜到了。”
  “哦?”锦衣少年身形端正了些,从马车上走下来,坐于洛城大道上,拍了拍铺陈于地上的古旧大理石漫不经心道。“怎么猜到的?”
  “雪里看见的。”绿袍少年洗了把脸,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那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吗?”
  “算是。”锦衣少年颔首,接过对面少年重新洗涤过的毛巾,“今天怎么了?对我这么好?”
  “没,看着水不太脏,给你用正好。”
  “行,也行。”擦了擦脖子与手臂,易鲸将毛巾抛进水盆,浪荡起身,向着远处慢慢踱步。
  看着锦衣少年的背影轩禅收回目光,他总觉得对方有事瞒着他,还很重大。
  摇了摇头将毛巾洗净,归还到来时壮汉的手中,绿袍少年温和执礼,提着手中的枯树枝来到了洛城的城墙前。
  洛城每月唯有逢五的时候才会开城门,如今刚过冬至,算算时日才到廿四,想进城还需等一天。
  盘算了一番,少年在商队四周转悠了一圈,北上北宸做买卖的至少需要过三关,一关是山海关,一关是雁门关,这最后一关便是眼前的洛城,别名城防关。
  其中山海关由北宸军队驻守,属天下雄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与西曌的潼关,中郢的嘉峪关并称“三关”,虽然有卖三大帝国面子的缘由在里面,却也足以体现它的雄伟、大气,每年败于阵前的大能者、帝君、名将不可胜数,也是北宸的重要门户之一。
  其二雁门关由北宸麾下势力“七宫”之一的北穹宫代为镇守,易守难攻,方圆万万里均是战场,不论和平与否这里都要埋骨千万人,是北宸最易扬名的地方,武将眼中的“凤池”,也是诸多失意读书人,戴罪立功者,欲不破不立者寻找死亡快感的首选之地,所以这里的战斗很是复杂,军队,战队,散人,浪人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是南域有名的绞尸场。
  而雁门关这么乱却始终没有被攻破的原因,便是北穹宫了。
  七宮之一的北穹宫历史悠久,宗门内不宣扬个人勇武,讲究配合、借势,天下名将七出北穹,可见它的势力,加之他们的思想缘故,北穹子弟虽然天骄少,但万年来他们就很少死人,四十七大势力中名列前茅的存在,也不知北宸为何能容忍这样的存在却不起冲突,西曌、中郢历代皇帝都试图策反过北穹宫,却无一失败,传奇且罕见。
  与前面两座雄关相比,城防关就显得失色不少,但对于商人来说,洛城才是他们心中最看重的关隘,毕竟通商的权利,税收的多少都是洛城定下的,直接关系到商队的利益。
  此外,洛城也是扮猪吃虎的存在,毕竟宣武明面上虽说是附属国,但是内陆相连,关系紧密,破了城防关此后一马平川,它的重要性比之前两者毫不逊色,依托南天境之利虽说这的防守薄弱,看起来轻而易举地就攻入了,但是冰山一角之后的饕餮猛兽,却恐怖得让四方止步,这的人,每一个都不是简单货色,卧虎藏龙之辈横出,是北宸钦点的“归隐”之所。
  单就这一点,城防关足以和前两座雄关相提并论!
  矗立城墙之下,轩禅心生感慨。
  尽管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城墙,还是前线城墙,但是那种扑面而来的凶煞之气却让他生出一种天下谁与争锋之感!
  没有缘由的直觉。
  却意外的有安全感。
  提着树枝舞了一段长枪的提手式,轻飘飘得毫无东西。
  他不适合练枪,易鲸也没有让他修炼什么,这两个月来所做的事情非常简单,调息,入定,仅此而已。
  至今为止他还没有看见那颗嵌入自己命格的眼睛,但他已经能够感觉到那种威势和压迫了。
  它可不仅仅是盘踞在那这么简单。
  猛虎会出笼,是食肉的。
  轩禅转身,目光所及处,一身锦衣。
  在那,风起潇潇,这洛城郊外除了飘扬的洛家旗帜以外再无他家,易鲸左拐右拐却是来到了商队的中心,再远处便是那件打造得粗糙却大气的主事营帐。
  商队如军队,特别是做跨国交易的大商队,队内的律令与军队无异,队员各司其职需要配合得十分紧密,不然在那般长远的距离与时间中经历各种不可测的凶险,差一点便足以死在路上了,所以队内规则设定得森严且不可逆,交易途中的各项事项都是事先计划好的,不可违令,更是不能因欲望而懈怠,所以商队中没有女眷,也没有玩物,唯一可以用于释放的便是腰间酒壶中度数极低的酒水,故而放眼望去营帐中尽皆是北地的魁梧汉子,神情庄重少有波澜,腰膀粗圆,酒水不绝,面庞粗狂,凶恶难当,是持刀客口中的“骁勇大丈夫”,无一例外,这些汉子也都是舞刀的一把好手。
  他们来自刑赵之北的大漠,那里民风剽悍,男人皆身材高大魁梧,因此特别瞧不起剑客,见面直呼他们为“清消男宠”,以嫌弃他们生得太过阴柔的体态,昔年凤皇便被如此折辱过,这也是秦、燕两国剑拔弩张、战乱不断的重要缘故,除开皇家恩怨,乡土的民风才是重点,易鲸能随商队入关的重要缘故也是因为兵器为长枪,属沙场利器,与这些莽汉们一见如故。
  至于他们如此鄙视剑客的缘由,那便说得久远了。
  不说别的,单说商队中的汉子们,他们是在下江南跑商的时候,因为被水乡女子嫌弃得无地自容,又偏偏骚客们喜欢佩剑,弱不禁风却喜欢卖弄,他们一刀断了几把剑继而被辱骂为野蛮,一路走来长剑又备受推崇,被视为君子之器,不会武的也要买来防身,一路走来这些汉子内心的创伤可不少,本来这些行商的汉子没有那么多肮脏情绪,但到底是窝囊,失了话语权还丢了尊严,证明的机会都没有,以至于听到易鲸那一声“好刀!”时有些汉子都快哭了,篝火挥长刀,怎么劝都停不下来。
  与几位商队的护卫见礼之后锦衣少年脚步缓了下来,不知为何,一面对主事的壮汉他心中便会胆怯三分,以至于心神慌乱。
  来到这片大陆后他总共封印了三段记忆,现在看来,那壮汉大约便代表了其中一段……
  虽说那必是不堪回首的过往,但……
  易鲸凝神吐息,神海中四个烫金大字在轻缓跳动。
  关山四剑。
  他曾经用过剑。他知道。
  锦衣少年眼眸开阖,施法破除了记忆封印,随着记忆的恢复他的步伐开始慢慢加快,待七步落下后少年将手中的长枪猛然掷地,劲风起,巍然不惧!
  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枪风,帐篷内的壮汉兀地抬起头来,情绪上涌热泪浸润,大手一挥将旁人退去,向着外边大步流星地踏了出来:“来,看看!这谁啊!稀客!稀客啊!哈哈哈哈!”
  “你这话是说的我,还是自夸?”锦衣少年大气一笑,抽枪上前,侠气四方!
  “哎!瞧这话说得!”那商队主事人拉下了半边脸,随手抄过桌上的酒碗继而大笑,“误会了,误会了!也罢,让帝君久等是某的不对!来,饮酒!某干了!”
  “不忙,不忙!”锦衣少年摆了摆手,将酒壶别到腰口,扶着身侧壮汉凝重地走入了这金顶帷帐内,金刀大马地坐下,沉吟片刻道:“不忙先,先不忙,子敬兄啊,我若不是重要事,定不会叨扰于你,小弟此行的来意你定然是知晓的,却拖了这般时日,是否……”
  “诶!绕绕绕!我都说了,跟我说话直白点,别跟我来这套!看把我急得!”马秋北饮酒甩碗,在原地烦躁地走了几步,“真是气死我了!人生在世喝酒完事,打什么哑谜!这该死的读书人……!”
  “行!既然你刑赵文科状元郎马子敬不想动脑,那我就说明白了!那孩子,你帮我护一段时间!可与不可!”易鲸起身,壮汉刚好开口却被他用手压下,“马秋北!认真点,……我不想再听你的拖延之词了,纵使四剑不全,念在往日情分上,这样的小事情,你也无能为力吗?”
  “你,认真的?”壮硕汉子面上的笑容慢慢消逝,饮了口碗中的烈酒,声音开始凝重,“易元乾,你可知这孩子什么来历?你敢接手?什么理由?”
  “我知道,也很清楚。”
  “知道?你知道个屁!我看你是脑子给驴踢了才做的这昏决定!”壮汉暴虐,拔地而起,指着眼前少年的鼻子火气重重道:“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那是谁!那是绝代七天骄!外边乌央央一片都在搜罗的鬼玩意儿!那利益纠葛是你这么个败家玩意儿可以掺和的?废了也是宝!再怎么废也是天骄,你什么东西你敢去收徒?你脑子呢你!”
  “我不是来找骂的!你帮不帮!”锦衣少年腾起,却被壮汉一巴掌摁下:“你是不是疯了!老子的话你听不明白吗!活得好好的找死做什么!”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不帮,我自己扛!”
  “扛你奶奶个腿!”
  “你闭嘴!”
  “你他娘的才该闭嘴!听不懂人话吗!闭嘴先!再放屁你试试!易元乾我告诉你,你既然来了,老子就不会让你这么走!这话自己老老实实地听好了!你自己想死就算了,别拉着老子!我带你入关已经是看在往日情分上了,别得寸进尺!”壮汉赤裸着上身,肌肉隆起,如人形暴龙一般左右游走,实在是气不过,他接着摔桌子厉声长喝:“给爷爷把嘴闭严实了!老子心情不好,不会让你走也不想听你扯什么往事,也不想听你的狗屁道理!不让走是避免你找死祸害老子,不听是因为你不配!当年风雪鏖战,你对得起我们这班兄弟吗!昔年关山结拜出鞘世间不平,说要逍遥天地间,你倒好!卖了老七去那狗屁中郢做捞嘛子帝君!还小帝君!威武啊!你来我这里炫耀个什么东西,我捏死你你信不信!龟儿子!”
  “住口!我不想听!别摁着我!”
  “怎么!你堂堂帝君你不想听你走啊!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你愧疚了!你忘记了!你!你忘记了……”
  壮汉提着易鲸的易鲸,嘴角慢慢抽搐,他看着锦衣少年那躲闪的眼睛手心慢慢放开,摇头后退,“呵……呵呵呵,你忘记了……谁给你的胆子忘记的……”
  “我……!”
  “别哭了。把你的眼泪给我擦干净,你不配。”
  “我!对不起……我真的……”
  “说了让你闭嘴听不懂是怎么得!!闭嘴!!!”
  马秋北长泪,“你怎么敢忘记!你凭什么忘记!你对的起老七吗!你有资格忘记吗!设什么封禁,你的脸呢!老子说的不对吗!有错吗!老七怎么死的你忘了吗!你算个人吗你!畜生都不是!!你个王八蛋,你有什么资格见我,有什么资格求我!!”马秋北甩碗,强大的威压笼罩而下,波涛涌汹连绵不绝!!
  “你不明白!!!”
  “放屁!老子有什么不明白的!你说啊!解释啊!你凭什么忘记!你凭什么杀了老七!告诉我啊!告诉我啊!!”
  壮汉怒目圆睁,刑杀天下!
  他不明白!也不愿明白!
  他恨!却恨不得!
  “老七!老七!!!”马秋北头撞长空凄怆嘶吼,“易元乾!你还我老七!!!还我那翩翩锦衣郎!还我那刑天一剑!你还我啊!你赔得起吗!!”
  “易鲸!易元乾!你还我,你把话讲清楚我!给我把事情讲清楚啊!!!说不出来了是吗……!”
  “哈哈哈哈哈!!!你说不出来,说不出来!关山!去你大爷的明月!!!”
  “你到底是没解释!无法说清!!!”
  为什么你不说!为什么你解释不清!
  关山四剑!
  狗屁玩意儿!
  假的!!!
  都是放屁!!
  壮汉眼含热泪,不争气地瞥了眼那身着锦衣的少年郎,难受地砸碎了手边的酒缸,狂发散乱!
  “给老……给老子滚!”痛饮烈酒,壮汉怒发冲冠,血气横溢,看着那记忆中的翩翩少年,血泪俱下!
  杂种!什么玩意儿个败类!
  畜生畜生死畜生!
  还下不去手,还心疼他瘦了!
  狗东西!狗东西!
  我特么也是个混蛋!
  混蛋!!!
  “啊啊啊!滚犊子!剑胚,剑胚!你就是个贱胚子!玩剑去吧下流东西!”
  “你解释不清,又为什么回来!爷爷求你闭嘴啊!!”
  马秋北提着长刀劈开脚下的大理石愤而远走,一道道暴烈的刀气划破大地,密集而复杂,暴乱而疯狂!
  却一刀没砍在易鲸身上!
  捞嘛子的没出息!没出息!
  “老七!!!”
  “啊啊啊!离老子远点!脑残!你不会躲吗!”
  “畜生!畜生!!!”
  咆哮声回荡开来,长刀卷起风云,却卷不起那少年的衣角!
  你为什么回来!为什么要让我再看见你!
  老子想忘了你啊!!!
  关山!死啊!!!
  下不去手啊……!!!
  壮汉狂奔七千里,七千里后锦衣少年闭目长泪,长跪不起!
  他忘记了!!!
  为何……他会将之封印……
  为什么!为什么!!!
  啊啊啊!!!为什么我会忘记!少年拔剑啊!拔剑啊!!
  为什么!
  关山四剑!……
  是谁丢的剑,又是谁铸的剑啊!!!
  想不起来啊!!!!
  为什么……
  少年胸中阵痛,仰天长啸,那被封印了的记忆翻滚上来,泣不成声!他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害怕那场风雪,他为什么会断剑,又为什么会害怕见到这赤裸上身的壮汉!!
  他忘记了,他们却清楚的记得!
  他们三人同时饮下亡泉水,却只有他咽下了!
  他该死!他忘记了!!!
  锦衣少年心肝俱颤,身侧银枪立于大地之上,撕裂的刀痕划破大地,犁开苍穹,断裂的大地中保有一袭锦衣的少年,他的对面,站有一绿袍少年。
  那少年的手里倒握着树枝,周边大地片片龟裂开来,衣袍破烂,被石灰掩埋。
  但,性命无忧。
  此刻,少年冷漠的瞳眸中残留着死亡逼近时显露的恐惧。
  他……什么都不知道……
  却背了罪名。
  那日正午,壮汉用洛城城墙练刀,一刀,砸毁了城防庙。
  那晚一行少年入了城防关,在少年的身后,壮汉血泪俱下,长刀峥嵘,稀碎成泥,刀光中映出四位少年,披衣做甲,意气风发。
  却都在风雪中,被冻成了龙虾。
  (2018.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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