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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汉娜 / 第三章 塔之森的不速之客

第三章 塔之森的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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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节记忆no.513
  十五日/新芽季上调/太阳历216年
  ......
  我于下午一点到达塔镇,自从天气放晴以来,一路还算顺利,没有遇到之前大雨封山无法前进的情况。虽说比预期晚了四五天,但也算勉强赶到了目的地。
  塔镇是附近唯一的中型村镇,地方不大,大概也就只有特拉斯城的十分之一。此地盛产红桐木,小镇很多的商铺都是木材店,生意也还算不错。马车的行脚商人来来往往,伐木工和农民扛着工具坐在马车上。一副十分平常的乡下图景。这个小镇建成估计也有些时日了,居民和来往商客已经十分熟络,我则完全是以陌生人的身份出现,要打探消息并不会轻松。在主干道上走着,迎面走来两个挎着一篮子衣服的妇女,我走了上去,掏出怀中的画像,问道:
  “您好,请问有没有在这附近看到这样一个......”
  两人一愣,惊恐地看了我一眼,马上低着头匆匆避了过去。我讨了个没趣,虽然在意料之中,也不经皱了皱眉头,这种小地方一般都会对外来的未知抱有恐惧与敌意,我的扮相也虽然不像是个好人,但没料到会遭到此等排斥。
  又尝试搭话了几次,都被人无情的避开或回绝了,当地人对外来者的嫌恶和提防溢于言表,让我有些火大。几番碰壁之后,也没了兴致,只能去酒馆试试运气。
  塔镇的酒馆虽说简陋,但在这穷乡僻壤,估计是最高级的场所了。屋子长约十七米,宽约十米,有两层楼,比周围的平房高了一大截,相形之下,居然还透出了几分气势。石制地基上是木质的房屋主体,上下两层都开有窗户,透过这些四四方方的孔洞飘出阵阵嘈杂声。屋顶是由完整的原木搭建而成,房檐向外延伸,能容纳不少人在下面避雨。正门处的房檐挂着一个小木牌子,其上除了画着一杯啤酒,还装模作样地写了“酒馆”两个字,居然没拼错,着实让我有些惊讶。不过估计这地方没几个人识字。
  推门走入其中,我看见十来张大桌子都坐满了人,只是少数单桌闲置着。酒馆里的客人,有吃喝的,有聊天的,有赌博的,喧闹十分,震得我耳膜发胀。酒馆的正中间是一个石头做的篝火堆,现在并没有点燃。房间里侧有一个楼梯,通向二楼,上面是客房,如果晚上会安静一些的话,说不定我能在这里修整一晚。
  我的出现立马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噪音减弱了不少,数十双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我缓缓走到柜台面前。
  柜台很宽,上面摆满个各式各样的杂物,有酒、火腿、奶酪、小刀、油灯和账簿。一些硬币随意的散在帐簿上,柜台的正中央还有个不小的裂痕,断面很光滑,应该是被谁劈了一斧子。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鼻正口直,留着小胡茬,看着还算健硕,一副老成在在的样子。值得注意的是,掌柜的脖子缠着绷带,右手被麻布吊在胸前,似是受了不轻的伤。
  我拿出画像,又一次问道:
  “请问您有没有看见这样的一个女孩子。”
  掌柜的眼神颤抖了一下,微不可察的恐惧一闪而过,但是居然没有向别人那样赶走我,而是点了点头。我大喜过望,连忙追问:
  “在哪?您在哪看见这个女孩的?”
  我的确是太心急了,情绪过于明显,掌柜见我语气突然激动了几分,邪笑起来,伸出左手抖了两抖,也不说话。
  我隐居多年,不谙世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只是一脸茫然地盯着掌柜的摇动的手。
  “这傻子连打听消息要给钱都不知道,还能活着走到这里,怕是被人拐来的吧!”
  “诶诶,你们看他的歪肩膀,这蠢驴可能是特拉斯城里马戏团里负责暖场的怪胎哟。”
  “哈哈哈哈哈哈哈!”
  身后响起了讥讽和一阵哄堂大笑,原本有些安静的酒馆又热闹起来了。我回头瞥了一眼,见所有人都对我失去了兴趣,心中暗喜,随即从怀中摸出两枚可苏,掷给了掌柜。
  钱还是一如既往的有说服力。报酬入手,掌柜的面色马上和善了起来,从账本上撕下一张纸,用羽毛笔沾了沾墨水,写道:
  “她住在西南三个山头之外的塔之村。”
  我很吃惊,一方面是掌柜不但识字,居然还写得一手好字,二是他的咽喉居然已经到了不能讲话的地步,可见伤他之人下手颇重。见有门路,我又掏出两枚硬币,摁到桌子上,继续问道:
  “她在哪里住了多久?”
  掌柜犹豫了一下,用笔回答道:
  “差不多十年”
  我惊讶更甚,原来她就在这么近的地方躲了十年之久,我再次掏出一枚硬币,接着追问:
  “那她现在还在那里吗?”
  “那个村子被屠了一个人不剩被杀光了”
  心里一凉,脚下一空,我险些跌坐下去,不过马上稳住了心神,年仅一岁就能在那种地方存活了两年,她不可能死在土匪手里。我又掏出了两枚硬币,语气陡然强硬起来:
  “她肯定没死,对吧?”
  掌柜皱起了眉头,盯着桌上的硬币,久久没有反应,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我有点不耐烦了,又拿出了几枚硬币扣在桌上。掌柜扬了扬眉毛,努了努嘴,很识相地收下了硬币,接着在纸上写道:
  “确实没有”
  心口的大石头落下,我暗自松了口气,但我并没有缓和我的态度:
  “所以她到底在哪?”
  掌柜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不知道”三个大字,写完把笔一扔就要抬手赶人。我并没有放弃,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硬币,一枚一枚地在他面前叠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睛,道:
  “我知道你在撒谎,告诉我,这一摞可苏就都是你的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神飘乎,拉长了脸,踌躇之色溢于言表。可不一会,又坚定下来,捡起笔在“不知道”三个字下又恶狠狠地画了两道杠,接着摆手示意我离开。
  我看着他身上的伤,又摸了摸柜台上的缺口,突然想通了事情的始末,便不理会他的驱赶,只是自顾自的说道:
  “她应该不久前来过这里吧。”
  掌柜受伤的那只手颤抖起来,明显有些发虚,并没有立刻对我的提问作出回应。我见一击得逞,马上接起话头,把语风一转,问起了别的的事:
  “不过,就算来这,你大概也不知道她之后会去哪儿,那我问点别的,那伙屠村的强盗,是个什么来历?”
  我又掏出一摞硬币垒在了掌柜面前。不过这次,他没再犹豫,拿起笔写道:
  “我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情”
  “哦?还是嫌钱少吗?那行。”
  我从怀里摸出了一整袋钱,随意地扔到了掌柜面前,发出哗啦一声脆响,这一掷动静并不大,却像一个炸雷一般瞬间抹去了我耳朵里的全部噪音。
  “这一袋,可不是刚刚的铜可苏,是实打实的金可苏,买下两间这样的店绰绰有余,换你一句实话,算得上是好买卖了吧。”
  酒馆陷入了死寂。不用回头我也知道,现在整个酒馆的眼睛都在盯着我看。
  掌柜的眼睛睁地滚圆,不自觉地吞咽起口水,细密的汗珠开始在他脸颊上渗出,他也还是不作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袋钱,时不时抬头看我一眼,似乎是在权衡利弊。
  没有人敢说话,只是任由尴尬的寂静滋长,过了好一会,掌柜才做咬牙出决定。他叹了口气,原本因为紧张的而微微耸起的肩膀垮了回去,摆摆手,不知道是想说不知道,还是不能说。但在我看来,不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他肯定知道些什么,只是有所顾忌,没法开口。
  就在他摆手的那一刻,后面有一张椅子嘎吱响了一声,似是有人很用力地坐了回去。我又一次回头观望,只见一个光头正凶神恶煞地盯着我,手从腰间缓缓放回了桌子上。
  “原来如此,刚刚你并不是在看我的眼色.....”
  我一连玩味地打量掌柜几眼,把桌上的一摞摞钱币收回袍子口袋里,只留下两枚,接着把整袋金币提了起来,在掌柜面前晃了两晃。
  “行吧,你可能是真的不知道,只能说你和财富没有缘分了......”
  掌柜还在盯着那袋钱,直到消失在我的袍子里,他才恋恋不舍地把视线重新抬了起来。我把两枚硬币推到他面前,说道:
  “来一杯啤酒,送到最里面那张小桌子,谢了。”
  语罢,我便转身,载着所有人的目光,来到了小桌子旁坐了下来,又撇过头深深地望了一眼掌柜,冷笑道:
  “现在不说,没事,晚上我来单独会会你.......”
  ......
  第二节四耳白狐
  ......
  汉娜已经能透过枝叶看到直插云天的大断层了。那是一块长约三百米高约六十米的陡峭巨石,像一块的开山斧刃,深深地镶在半山腰上。正是因为它太大了,在近处看,一眼望不到两头,如山崩地裂后交错的山体一般,因此得名大断层。灰黑色的岩体上光秃秃的,甚至连石头周围的泥土都寸草不生,只是偶尔能看到零星绿色苔藓。这是一块相当神奇的巨石,冬暖夏凉,其上还有很多蜂窝似的孔洞,没有相互连通的那些,不少都被附近的动物布置成了巢穴。而相互连通又、纵横交错的那些是没法安家的,因为每当有大风刮过时,就会从中传出少女低低的呜咽声,空灵又幽悠远,仿佛来自阴间。相传有胆大妄为者曾不顾阻拦进去查看,结果再也没有出来。几个月后,他的家人在屋门口发现了他的随身物品和衣物,都拾掇的整整齐齐,衣服像新的一样,甚至比过去的时候还干净,甚是诡异。虽然此处打猎极为方便,在树石交界处部下陷阱即可收获不少,但是很少有人会来到大断层,一是太深入林子猛兽群聚,二来就是提到大断层的种种传说实在瘆人。
  汉娜不喜欢这里。
  “速战速决,不在这破地方多耽搁一秒钟”
  汉娜如是说。
  关于大断层的来历,老雅各也跟汉娜提起过,目前有两种说法比较流行,一是认为这块石头是“陨星”之一,是老天爷为了毁灭龙族而降下的天罚;二是认为这是两头巨龙战斗后的遗迹,很可能是由落败一方的尸体矿化而成。
  不过老雅各对这些言论一向嗤之以鼻。
  “汉娜,你知道哪里可以找到龙吗?”雅各曾这样问她。
  “不知道,在哪呀?”汉娜满脸老实巴交,不明所以,反问道。
  “梦里。”铁匠轻敲了一下汉娜的脑门。
  “咱又想这臭老头干什么?”汉娜狠狠捏了一下自己的脸,企图把雅各从脑海里轰出去。
  “赶紧把狐狸找到!”她不经加快了脚步。
  又走出几百米,汉娜忽听远处传来了野兽的哀嚎,模糊不清,起只初是一声长啸,接着竟然嘈杂了起来,那些嘶叫,因稚嫩而显得尖锐又刺耳,夹杂着回音,竟然汇集成了阵阵声浪,冲击着汉娜的耳膜。
  她在其中听到悲伤,她不知道如何形容,她只觉得揪心,她想起了老猎人的葬礼,她牢牢记住了当时遗孀死寂的眼眸,她感觉此刻正在与之对视。
  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拨开面前的树丛,踏上光秃秃的泥土,视野一下子就变得敞亮,汉娜站在了这鬼斧神工的巨岩之下。前方,被枝叶涂抹后影影绰绰的事物也陡然清晰起来。
  那些哀嚎的来源,竟然是三只白狐的幼崽。它们哭喊,用吻部推搡面前一具脏兮兮的尸体,企图让它再动起来。这具尸体,正是当初被汉娜射伤的四耳白狐。
  它的右腿肿成了球,箭矢已经断在了里面。汉娜和山虎的打斗虽然将她撞开了去,重获行动自由,但也让伤势更加致命。断箭绞断了动脉,并撑开了伤口,曾经漂亮的大尾巴布满了血污,她在身后拖上了一条长长的血痕。左前爪伸得笔直,近乎扭曲,尽力向前探,眼睛死死地盯视着面前的洞穴,那是它的家,里面有它的孩子,还在等待它的归来,哪怕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它也没有放弃。不过,血已经流干,它爬不动了,它再也没有回到孩子们中间,永远地止步于家门几十米之外。
  汉娜慌了,少有的不知所措了。
  猎人的本能在催促她下手,只要现在扑上去,就能轻易活捉那三只幼崽,一大袋明晃晃的可苏币唾手可得。可是,强烈的负罪感又撅住了她,让她举步维艰,一只又一只猎物的死相在面前闪过,它们临终时的眼神,充满了恨意、不甘与不舍,瞬间灌满汉娜的脑海,此时,弱肉强食的鬼话再怎么对自己说也没用了,汉娜已经失去了思绪的掌控,脑子里是一团乱麻,她一刻也不想再多留,无论是哭天抢地的悲鸣,还是厚重的阳光,都让她喘不过气来。可她不甘心,不想空手回去面对老雅各。汉娜知道铁匠不会加以嘲讽,或施以惩罚,她只是不想输。
  踌躇良久,汉娜终究还是一咬牙,踏出树丛,摸了过去。可光天化日之下,岂能轻易让她得逞,还没走出几步,就有一只小白狐注意到了她,惊叫响彻森林,汉娜也应声停下观望。它的兄弟们得到警告,先是本能地缩到了大白狐的身后,但立刻冲了出来,齐刷刷一字排开,地将亲人的尸体护在了身后。嗡嗡的低吟在喉咙里翻滚,全身毛发炸起,还没长齐的牙齿恶狠狠地咬着,企图用充满稚气的威慑吓退这位不速之客。它们在颤抖,筛糠一般,脚掌在地面剧烈的起伏折,有一只甚至因为肌肉过度紧张而失声,抽起气来。但写在脸上的恐惧却盖不住坚毅,三个幼崽铸成了一堵小小肉墙,勉强遮住了身后的尸体。他们是那么无助,那么不堪一击,但它们并没有逃走的意思,依旧和汉娜对峙着,僵持着。
  汉娜感觉脸上一汩汩热浪在灼烧,用手一抹,竟然已经泪湿了眼眶。
  “诶,咱......咱怎么......怎么哭了。”
  她开始啜泣,泪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很快就淌满脸颊,无论她怎么揉搓眼睛,也止不住这源头不明的悲伤。
  莫须有的情绪扯开了她的嘴角,被噎在嗓子里的哭喊冲击着她的理智。虽然努力想崩住自己的表情,但是她做不到。
  汉娜终究是还是哭出了声。
  “咱......到底在......在哭什么......好难......难受......”
  “别......别哭了......赶紧......赶紧抓了狐狸走.......走人......”
  她低下头,用手捂住双眼,但是却越哭响。
  “咱爸妈.......咱爸妈死的时候,是不是也......也是这样的.....咱.......咱有没有这样.......这样保护他们......”
  “为啥咱......咱啥也想不起来......一点都......都想不起来......连爸爸妈妈到底长......长啥样都.......想不起来......”
  突然间,老雅各那苍劲的面庞,竟然在汉娜眼前闪过。一起大笑,相拥落泪抑或者针锋相对,种种场景走马灯似的循环起来。
  “死老头......不知道还......还在不在生气。”
  仿佛吃了一记定心丸,情绪开始退潮,哭声渐渐被咽回了肚子里,汉娜大口大口地吞吐着林子里新鲜的空气,努力尝试在最短的时间内平复自己的情绪,只是抽泣仍然止不住。该回家了,汉娜这样想。可当她正欲转身离开,面前的三只小狐狸又齐齐发出了惊呼。一头黑色巨狼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汉娜身后,已经扑了上来。
  幼崽们弄出的动静实在是有些大,虽然昨晚在附近围猎的黑狼已经离开,但是有一只因没抢到口粮而留下来继续捕食,这只落单的黑狼被嚎叫吸引,几乎和汉娜同时来到近前,只是被汉娜抢先采取了行动,于是打算先静观其变。
  可是在短暂观望之后,黑狼发现这个新出现的小东西貌似也对自己构不成威胁,能加餐自然不能放过机会,它便悄悄潜伏到了汉娜身后的树丛中,伺机而动。
  汉娜哭声一停,黑狼以为是放松了警惕,遂暴起发难,可它的运气就不如那只山虎了,它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大部分时候,人类发出声音,并不是为了震慑敌人。而当他们安静下来时,往往会变得致命。
  黑狼高高跃起,想要把面前的小家伙压在身下,然后撕碎,可不幸的是,它的眼神对上一双血色的眸子。
  ......
  远处,黑猫猛然回头,它感到后背一阵森然,那个吸引它的气息又出现了。
  “又来了!这让人胆寒的杀气!是那个小女娃的方向。诶!难道我真的看走眼了吗!”
  这回它没再犹豫,飞速朝着大断崖赶去,呼吸间竟已出现在数十米之外,接着一扭腰,又一次消失不见了。
  ......
  汉娜把手中的半截喉咙随意地扔在地上,依旧抽泣不止,望向面前脊椎都露出来的狼尸,心中尽是迷茫。
  “咱又杀生了。这畜生家里有崽子在等着吗?会不会也和这几只狐狸一样出来找它呢?”
  她胡乱抹了抹手上和脸上的血迹,用手背拭去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又猛地深呼吸了几口。
  “不想了,老头还在家里等咱呢,该回去了。”
  头也不回地向山下飞奔,一眼也没看那三只小狐狸,她现在只想扑到铁匠怀里再好好哭一场。
  ......
  第三节记忆no.514
  十五日/新芽季上调/太阳历216年
  ......
  晚上九点左右,酒馆终于打烊了,早已不再嘈杂,静的只听得见篝火在噼啪作响,一楼空荡荡的酒馆中,还剩我和掌柜两个人。甚至不需要我站起身,他就已经走上前来,在桌子上轻轻敲了两敲,下达逐客令。我没有动,甚至没有抬起头来,依旧借着微弱的火光写我的记录。掌柜的先是一愣,接着又敲了桌子二下,手上力道比之刚才大上三分,好让我尽快滚蛋。笔尖稍微顿了顿,我仍然没有对掌柜的驱逐做出回应。
  心怀鬼胎,自然不容易耐住性子,掌柜狠狠一拍桌子,震得我手腕一抖,墨迹往旁边歪开了去。这回我也是忍不住抬起头来与之对视。只见他怒目圆睁,额头青筋迸现,凶神恶煞恰似一尊恶魔雕像一般瞪着我。
  “你应该离开,我们已经打烊了。”
  嘶哑的声音从喉咙缝挣扎着挤了出来,还没爬到嘴边就丢了气力,细若游丝,我险些没听清,
  “酒还没喝完呢,急什么。”
  我又低下头,好似心不在焉地答道。
  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一声爆喝,酒馆的门被应声揣开。
  “放了一天都没喝完!成马尿了还喝个球啊!”
  门板重重地砸在墙上,吓得掌柜全身一抖,满脸愠怒的回头低声道:
  “轻点。”
  只见门外挤进来三个彪形大汉,为首的正是今天早上那个光头。
  “我轻你姑奶奶个卵!”光头一斧子劈在门框上,冲着掌柜破口大骂,“老子又不是想开你后庭,你叫个屁!”
  掌柜眼角狂跳,可是也骂不出声,只得小声嘀咕道:
  “要办事把这人拖出去办,免得弄得满地血我没法收拾。”
  那光头本直直地冲我走来,一听这话,额头青筋涌动,便慢悠悠地踱到掌柜面前,鼻子碰鼻子,眼对眼,恶狠狠的说道:
  “给老子闭嘴,现在没你说话的份,滚一边待着去。”
  那掌柜的矮他一头,霎时就蔫了下去,眼睛看向一旁,也不顶嘴了。
  见掌柜的气焰散尽,光头得意起来,接着责问起来:“团里从你这带信的兄弟上次做活栽在了山里,俺们再来你这拿消息,要不是留你店里喝了两杯,恰巧撞见你跟着藏头露尾的怪胎勾肩搭背,就得给你个龟儿子出买了去!现在你可没台面指手画脚。”
  接着他转向我,眯起本来就快看不见的眼睛,奸笑出声:“嘿嘿,这喝马尿的兄台,哥几个最近手头有点紧,外面风声也传的沸沸扬扬,说咱们团被盯上了。你不但手里有不少钱,又恰好问了不该问的东西,没理由放你跑路。把你做掉,咱们可以快活好一阵,也算是为组织办事,哈哈,你可别怪俺们心狠手辣,要怪就你不识好歹,瞎他妈乱打听!”
  “我身上的确有钱财颇多,大概也问了些所谓敏感问题,你们也肯定不会放过我,阁下所言差不多句句属实,只是有一点我不太赞同,”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自顾自地道:“这,可不是马尿,甚至比刚从地窖里拿出来的还要清凉少许。”说完还把杯子递了过去,冲他努了努嘴。
  “不信你尝尝?”
  那光头见我不但毫无惧色,甚至还敢跟他插科打诨,登时恼羞成怒,一巴掌拍飞了我递过去的杯子。
  “我放你娘的...”
  杯中的酒水溅了一手,那张狞恶的大脸瞬间就僵住了,连吐出来的脏话都给咽回去半截。
  “还真他娘是冰的!”
  他一脸惊诧的看看我,再看看自己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没什么好稀奇的,天底下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并不少见,”我掏出手帕擦了擦身上的啤酒,站起身,向前跨出一小步,来到了那光头面前,出言讥讽道:“可惜知识面和见识限制了你们的想象力。诸位,不论你们究竟想怎样,也都烦请你们暂时回避一下,我和掌柜的有些话想单独谈谈。待我俩谈完了你我再接着辩这马尿的问题,如何?”
  “你找死!”
  光头气的满脸通红,不再跟我废话,爆喝出声,冲我劈头盖脸就是一斧子,我并没有闪躲,仍然一脸微笑地看着他。这一劈力气极大,斧子瞬间就没入了我的脑门。奇怪的是,斧子没有卡在肉里,也没有在我的额头上敲出骨头破裂的咔嚓声,而是顺势劈到了我的腰际,把我身后的木桌砸成了碎片。
  “诶哟,兄弟好力气!堪称索尔下凡啊。”
  我换上一副惊讶的面孔,立在原地拍手称奇。
  光头本以为这一手能把我劈成两半,可我不但没有闪躲,更是毫发无损,他只觉劈了个空,完全没用上力气,顿时大骇,连退数步,脸上惊疑不定。
  掌柜也是面色铁青,大概是看出了我的一些底细,知道这次是踢到了铁板。
  光头身后的一个伙计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
  “老大!这人有古怪,要不咱挟了掌柜撤吧!”
  那光头也相当果断,话刚过耳,他一拽旁边的掌柜就打算往外面跑。
  “迟了。”
  我轻笑起来,藏在袍子里的右手向前一指,在半空飞速结印,顿时火炎迸现,闷响一声,酒馆几个窗户处有红光一闪而没。再看那三人,转眼间已经被炸成了肉泥,只剩掌柜的胳膊上还挂着那光头的半截手臂,可脸上却没溅上一点血污。
  “啧,太久没用风属结界,构架不严密,居然漏出这么大动静。看来回去得捡捡老本行才行了。”我握了握有些发涨的右手,抱怨道。
  伫立片刻,总结完此次施法的感触,我偏头看向掌柜,发现他早就吓得面无人色,跌坐在地,身子抖地如筛糠无异,两股间竟已是一片湿润。
  我向前一步,他立马往后蹭了数米,却不料碰上了墙壁,没了退路,便干脆抱头缩成一团,呜呜地哭起来。大概是听出了我在缓缓迫近,他也不再爱惜自己的喉咙,尽最大努力从肺里榨出几句嘶哑难听的求饶来。
  “大人饶命!别杀我!大人饶命啊!”
  我走到他的面前俯下身子,问道:
  “我不杀你,只要你老实开口。那小女孩现在在哪?”
  掌柜看都不敢抬头看我一眼,只是把头藏在左臂下面,扯着嗓子回答我:
  “知道!知道!我全都说!别杀我!她...她向北边去了,那边有座熊人山,她往那山上去了!”
  “北边,卡拉丘陵,居然在那里,”我沉思了一下,接着问道:“刚刚那三人,想必就是屠村的山匪团成员吧?他的老窝是否就在熊人山上?”
  “没有错,咳咳,没有错,但我也是被逼无奈啊!大人您可千万要饶了我呀!”
  “你和他们的瓜葛,我不感兴趣。再问你,那伙山匪的底细如何?为什么要翻山越岭去抢一个小村子?”我心中充满了疑虑,思量着种种可能性,唯恐他们不是冲着钱去的。
  掌柜见我真的没有杀意,终于怯生生地抬起了脸,答道:
  “那伙人是前几年突然冒出来的,只做大买卖,特斯拉城的运输队和各路商行的运银队都被抢过几次,一时间人心惶惶,咳咳,每次出动都有百十来号人,而且下手狠毒,一个活口也不会留,听说还会把人的心脏挖去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掌柜的一口气吐了一大串,语速奇快,估计因此喉咙痛痒难忍,咳嗽起来,一时竟然说不下去了。
  我回身捡起刚刚被拍飞的杯子,念了个凝结咒,待杯壁慢慢渗出了水珠无数,摇了摇,匀了小半口,递给掌柜。
  他此刻也顾不得惊讶,保命要紧,捧过杯子仰头把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又清了清嗓子,接上了刚刚的话。
  “附近的几个大城主都不敢派自己的人上山剿匪,现在北方边境不太平,就算有兵也都被王城那边调去宰兽人了。无奈只能指望雇佣兵,可是就算发出天价悬赏令,也还是没有佣兵团敢接。有传言说,那个山匪头子,是个......是个巨人。”
  “卡拉丘陵的巨人......巨人.......庞大固埃的子嗣不是都死绝了吗,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我心中的疑虑不减反增,只做大买卖的巨人遗孤,那更不应该去塔村找麻烦,于是点醒了掌柜一句。
  “那去塔之村是何故?”
  “这个我就真不清楚了,咳咳,不过这几年塔村肥得流油,他们可能派了小队人马,轻装上阵,对付这么个村子,也足够了。咳咳咳咳......你要找的那个姑娘是个打猎的,也不知道这小怪物哪来的一身蛮力,这几年没少打虎打熊,塔村的兽皮兽肉兽骨在特拉斯城都小有名气,估计是消息传到山里去了.......”
  一提到她,掌柜原本已经有些放松的表情又充满了恐惧。
  我冷笑两声:“呵呵,对这些东西你如此清楚,消息是怎么过去的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少给我装蒜。”语气虽然强硬,但其实我现在已经完全安下心来,只要不是冲着她去,都不是大问题,也就没必要取这群小贼的性命。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我便站起身,对说掌柜道:“我需要知道的就这些,我有言在先,自是会信守承诺,不取你性命。但这摊烂肉我可不会帮你收拾,你请来的人,自己送走。”
  掌柜连声称是,可是还是不敢站起来,我被他这前倨后恭的作态弄得有些恼火,骂道:“还蹲着作甚?快起来,我要住店。”
  掌柜的扑通扑通给我磕了几个响头:“楼上都是空的!您挑哪间都成!不收钱!谢谢,咳咳咳.......谢谢大人不杀之恩!”磕完了连忙站起身为我找钥匙。“上楼左手边第一间是最大的!这是钥匙,您接好!”
  我接过钥匙,扔了房费在桌子上,那掌柜不敢收,连连摆手推脱。我没有给他机会继续献殷勤,一言不发地回身上楼找到房间,打开一看,还真如他所言,空间不算小。一张单人床搁在房间右角,床尾有个置物的木箱,床旁边居然还有个小桌子,上有烛台,关上门后发现其后居然还有个简单的衣帽架,可供我摆挂衣物。
  整理好随身物品,我坐在床头,凝望着远处黑茫茫的山林和满天星斗,无力感突然涌上心来。虽说她十多年来一直毫无音讯,现在忽然有了线索,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但得到消息和找到她还是差的很远,我冥冥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此次前往卡拉丘陵不会一帆风顺,这么思量着,觉得重回正轨之日遥遥无期,一时间竟无法从苦闷中抽出身来,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夜色中鸦鸣起伏,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既然现在纠结也于事无补,我便取出熏香点燃,上床打坐,准备入定冥想。就在这时,我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两声轻笑,在原本寂静的山村夜晚显得尤为刺耳和诡异。睁眼一看,只见那烛台上,不知什么时候缠了一只小蟒,正对我吐着信子。
  无明业火在心中涌起,我出声问道:
  “老贼,你笑什么?”
  那蛇又干笑了两声,不屑地说:“索雷耶帝国曾经的太阳王,现在竟然沦落至如此窘境,风程仆仆赶来山里,为的就是威胁一个草民,我岂能不笑。”
  “等我把你捏在手里的时候,不知道你还笑不笑得出来。”我淡淡地说。
  “何必执迷不悔,你我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哪怕是借助她的肉体也不行,万年前的死物,难道还能逆天改命?还是按我们的规矩办事吧,你一样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一对蛇瞳紧紧盯着我,似是要把我看个对穿。
  “你既然对我降下这个诅咒,便是默许我利用它,至于怎么利用,你管不着。要是有意见,你何不干脆将它收回了去?”我重新闭上眼睛,准备再次入定,不再理会这条蛇。
  “哈哈哈哈哈哈!那你去找她吧!相信我,你不会乐意与她见面的,到时候,我会在那里看你的笑话。哈哈哈哈哈....”
  那蛇轻柔的笑声渐渐淡去,身体也消失不见,最后一缕回音从我的耳畔被抽离脑海,荡起阵阵涟漪。
  “呵呵,去找她又何妨,我自有收拾她的办法。“
  界王的激将法还是那么低劣,反而让我觉得,在下一个目的地,我就能追上她的身影。卡拉丘陵,提到这片山,我眼前便浮现出一个扎满脏辫的熊脑袋。“庶民管卡拉丘陵叫熊人山是吗,呵呵,也难怪了,说不定还能见见老朋友。”
  重新稳住情绪,深深地吸了口气,把从熏香里飘出的白烟尽数卷入胸腔。霎时,心神钳住了四周的元素波动,并开始随之慢慢流转,我感到心中空旷一片,宁静且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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