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武院观礼 二

　　当白马寺浮屠僧突然出现在这武院观礼仪式上时，所有人才察觉到这座武院远远没有想象的那样简单。
　　可供修炼至守正境界的宗门秘籍，荆北路六宗聚首，大楚国师浮屠僧亲至，无疑给这座武院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神秘的面纱。
　　顾恪简在浮屠僧面前岂敢拿大，将其引到二楼主座，以示尊敬，这才转身挥袖，喝道：“礼起！”
　　一名九尺高的壮汉双手倒持两杆短戟走入场中，随后便是二十名持着大戟的强壮男子在他身后挺立。
　　宋乾震惊地擦了擦眼睛，这名浑身散发着高手气焰的巨汉，不就是苏三的堂哥？
　　戟这种沙场硬兵非猛将不能用之，但在黄坚这位不是猛将胜似猛将的藏蕴巅峰强者手中更是如鱼得水，而他身后二十名知著境高手则将一丈高的大戟直刺天空。
　　这是顾府别院左堂主黄坚所属的精锐，天知道为何这位仁兄要把江湖门派所属的高手生生训练成一支进退有序厮杀合一的小型军队。但此时，用来作为武院开场的仪仗，却是最合适不过……
　　二十名知著境高手掌中大戟寒气森然，在为首黄坚两杆短戟指挥下或刺或劈或砍，不时有身位变幻，倒把那位眉眼如画姿态妖娆的彩云舫舫主方一宁震惊了片刻，暗自盘算若是自己陷入到这道组成之人要比自己低了两个境界的戟阵中，是否还能讨得了好。
　　至于张孝伯则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戟阵，李文约从远处望来，心想大帅怕是又在叹息自己那支荆雷卫为何没有这二十位配合严密的知著境界高手……
　　黄坚手持短戟，于戟阵最中央站定。
　　此时傅子惠向顾恪简告罪一声，便从楼阁中飞驰而下。
　　一道明艳的剑光从他腰间亮起，单人单剑站在那戟阵前。
　　周围观礼之人一愣，心想你也是顾府别院的右堂主，这半路杀出来打扰人家演武算是怎么一回事？
　　只不过下一刻众人却明白了。
　　二十道明亮的剑光从密林中亮起，随后纷纷落地，二十位同样是知著境界的高手手持长剑，竟也组成了一道眼花缭乱的剑阵。
　　虽说剑气与持剑并非一回事，但这道繁复至极的剑阵中竟似也生出了一朵朵氤氲朦胧的剑花，与那道古朴纯粹的戟阵相比，多了一分灵动的美感。
　　一道戟阵，一道剑阵。
　　一道漆黑如墨，一道灿烂如雪。
　　两道阵法陡然交织在一起，黑中有白，白中有黑。
　　剑与剑之间，戟与戟之间，剑与戟之间，戟与剑之间。黑光与白浪层层叠叠，似在对峙争斗，似在融合纠缠。
　　黄坚和傅子惠这两位顾府别院最强大的藏蕴巅峰境界则最为引人瞩目，长剑擦过短戟，迸发出令人眼睛灼痛的火星。
　　两人眼神交汇，似极有默契，随即高举手中兵器，两道令守正境界也极为惊叹的真气竟有外溢之象，在此刻，凡是守正以上宗师，毫不怀疑此时的二人在所属阵法加持下绝不亚于守正中境的强者。
　　张孝伯的眼神更直了。
　　至于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浮屠僧则赞叹道：“两位堂主不仅配合如此严密无间，而且看修为进境，怕是距离守正也不远了。”
　　顾恪简手指微微一僵，说道：“国师谬赞。”
　　场中黄坚和傅子惠剑戟相交。
　　“你他妈踩我左脚干嘛？”
　　“放屁，老子想踩的是你的右脚。”
　　两位堂主眼神交汇，均是咬牙切齿遁回各自阵中。
　　毕竟只是仪仗性质的表演，黄坚和傅子惠二人向楼宇前行了一礼，四十二人随后退下。
　　然而还没有结束。
　　此时苍凉粗犷的歌声响起。
　　荆襄连江五百里，北蛮贼寇据山趾。
　　白日公行谁复何，寡人之妻孤人子。
　　数道分兵屡合围，崛强冲突心甘死！
　　张孝伯眼神一凝，拍案而起，震惊道：“这是？”
　　顾恪简抚须长叹道：“不错，这正是二十年前北魏重军围城时襄阳百姓传唱的战歌。”
　　谁都没想到在这种场合，顾府竟会奏起这么一首哀恸人肠，惨烈无比的歌谣。
　　二十年前的那场襄阳攻防战，上了年纪的襄阳人绝不肯轻易回忆。三十万重兵围城，而襄阳城中则剩余四十万百姓和紧急赶回的六万守军，整整三月不间断的惨烈攻城守城，北魏西路军和襄阳军民均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襄阳城中下至十四岁少年，上至六十岁老朽，只要胯.下还有根东西的，都拿着仓促赶制的长矛走上城墙，在无数飞石火弹箭矢中与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北魏精锐玩命。
　　那场战役真算得上是尸横遍野，血流漂杵，城下护城河已被双方尸体填满，而城中则为了不爆发瘟疫，都是把尸体集中一起一把火烧成漫天飞舞的灰烬。此战之后，襄阳城中不知多少幼儿少了父亲，多少新妇成了寡妇，多少老人失了儿子。
　　绿衣绣夹红裹头，手剑锋铦来佌佌。
　　贼势陆梁金鼓微，军声震喊旌旗靡。
　　青草茫茫白骨寒，可怜尔命如虫蚁。
　　听着这苍凉悲壮的战歌，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此时布帘后的三公子缓缓说道：“若为钱财，我顾府一向不缺；若为名声，我顾府身为三宗，更不需要什么额外的名声。如今之所以愿意开放秘籍武学，广纳有志之人入院修行，只是因为我顾府尚未忘记修行的初衷。”
　　“武道一途，艰难险阻较之其他事情远甚，为何还会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无非是想拿起手中剑，提起手中刀，能够于虎狼敌人前，站在珍视之人身前为其遮风挡雨而已。”
　　宋乾紧紧攥起了拳头，他想起了那夜三爷站在自己身前，那一道灿烂的剑光。
　　什么时候，我才能有资格像你站在我面前一样，站在你面前？
　　诸军奔散似云崩，解铠挥戈无寸矢。
　　天昏地黑少人声，尚有归魂哭战垒！
　　歌声愈发低沉，但三公子的声音在这片男人雄浑低昂的歌声中愈发清亮。
　　“我顾府不才，愿为荆北路开武院先河，愿为大楚开武院先河！愿以我顾府所有一切，赌我大楚武道兴盛，绵延不绝！”
　　三公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首摧人心肠的战歌亦戛然而止。
　　一个顾府宗门之人此时却站了起来，然后便是第二个，第三个，直至整座山庄中所有顾府之人都毅然决然地站了起来，齐声吼道：“大楚武道兴盛，绵延不绝！”
　　“大楚武道兴盛，绵延不绝！”
　　凡原属五甲山庄楼宇建筑，所披红绸皆滑落而下，山门石刻，正门牌匾，三层飞阁正中牌匾，皆显露出四个刀削苍劲的大字。
　　“荆山武院”。
　　这座武院从此便有了一个普通但却绝并不普通的名字，荆山武院！
　　“好！”张孝伯当即赞道：“贵府三公子有如此用心，当为江湖同道楷模。老夫既然受邀前来，自不能两手空空，稍后会有十具荆雷重甲奉上，还请三公子笑纳。”
　　十具荆雷重甲？
　　此类秘制重甲向来是张孝伯手中的宝贝疙瘩，这次怎么会大大方方送上十具？这老头子是转了性了？
　　“镇守使既然已经出手，我也不能没有表示，凡能进武院修行者，由布政使府专门调拨银两供学生用度，每人每月二两。”刘法孟微笑说道，“本官虽有心调拨更多银两，只可惜布政使府一向拮据，再多的银子怕是挤不出来了。”
　　“这家伙打的倒是好主意，人家顾府辛辛苦苦花了钱，死了人才把武院搞出来，你每月几百两银子就想捞一个这么大的人情？”宋乾倒是看得门清，这位布政使大人所言虽说听起来多为顾府减轻负担，但说真的，人家顾府缺这么点银子？无非是想让修行学生念他情罢了。
　　这家伙显然没有张孝伯那老头有诚意。
　　顾恪简也如同吃了苍蝇一般难受，不过眼下也只有谢道：“多谢布政使大人美意。”
　　此时最上首的浮屠僧说道：“老朽是没钱的。”
　　这老家伙倒光棍的很……宋乾腹诽道。
　　三公子的声音响起：“岂能让国师破费。”
　　浮屠僧继续道：“不过师兄倒托我送一样东西给贵院。”
　　这下子在场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白马僧那是什么人？天人境界的绝顶大能，大楚当之无愧的盖代强者。
　　他老人家留下的东西还能是普通货色？
　　浮屠僧道：“师兄降下法旨，说此处与他有缘。老朽方才游遍后山，已将法旨贴于后山峭壁，凡能揭下法旨者，便为他亲传弟子。”
　　天人亲传？
　　有人大着胆子问道：“敢问国师，是否只有进入武院，成为武院学生才有揭下法旨的资格？”
　　浮屠僧道：“自然。”
　　中庭此时一片鸦雀无声，就连宋乾也不禁嫉妒不已……无论是荆雷重甲，还是天人亲传的机会，都恰恰挠到他的痒处。
　　唯有三公子沉默片刻，淡淡道：“顾府愧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