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新的开始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
　　午饭过后，穆榆像往常一样搬出一张老旧的躺椅，放置在院中的树荫下，慵懒的躺了上去。躺椅边上放着几本泛黄的书籍，穆榆在躺椅上翻转身子，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随后拿起放在书堆最上面的一本，认真地翻阅起来。
　　书籍的封面写着《大荒州志》四个大字，这是一本记载着一州风土人情的书。
　　大荒州，位于大陆西北角，共分九郡八十四府。为天下十四州中版图第二大的大州。而自己此刻所处的小凉山更在大荒州最西面。
　　穆榆微微起身，视线穿过大门，放眼望去，远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高大山脉，这片山脉起于西南方向，还在大荒州之外，连绵不绝直到大荒州极北处荒无人烟的冰原。
　　而在这片大山的后面，则是一片妖兽的国度。
　　穆榆闭上眼，耳边轻轻飘着一阵微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随着这些天不断的翻阅书籍，穆榆已经对这个世界有了初步的了解。
　　一片广袤无垠的大陆，就被身后的大山从中折成了两半，一半作为妖族的领土，另一半则是人族的天下，原本人妖两族就在自己身后的十万大山中征战不休，战场连绵，横跨了两个大州。只是不知为何，这场持续了数百年的战争突然在三十年前偃旗息鼓。
　　一波人族的顶尖修士与妖族几位妖皇签下盟约，以十万大山为界，立下界石，凡是私自越界者，两族共杀之。
　　盟约初定时，还有些胆大的妖兽和人族修士不以为意，认为这次盟约不过是下次开战前的一次伏笔，注定是要被打破的，那自己先来破个例又有何妨。
　　结果那批只要在盟约签订后越过界石的妖兽或者修士，都为此付出了血的教训。特别是在一小撮侥幸逃脱的修士，以为可以溜之大吉从此平安无事，却被人族中的大修士亲自抓回，斩于十万大山界石处。
　　也是在这件事后，原本‘私自越界者杀无赦’这条规矩前面又加上了意欲两个字。
　　自此，在没有人愿意主动进行十万大山，原本因为征战喧嚣了几百年的十万大山重新归于平静。
　　而在与妖族休战后，人族十四州迎来了修士最鼎盛的三十年，在这三十年里，没有门派间的纷争，甚至就连个人恩怨也多是点到即止，很少有直分生死的。只因在这太平盛世的天穹之上，有着一个无比硕大的庞然大物给这个世界制定了一系列的规矩。
　　只要在这个规矩内行事，这些规矩就会是你最强力的保护伞，但若是有人不把这些规矩放在眼中，以为可以随意践踏，这些规矩便是世上最可怕的催命符。
　　三十年来，已经有无数自以为是的修士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见证了这些规矩的威严。
　　“政道府吗。”
　　穆榆一边呢喃一边轻抬起右手，看着眼前这只比女人手还细腻白皙的手，微微有些出神。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让一个住惯了大宅子的人突然搬到一间稻草屋，估计用不了多久，那人就会忍不住把哪稻草屋拆了，因为待在里面其实就是一种煎熬。
　　穆榆这几天就一直很想拆了这间‘稻草屋’，但是没办法，这间破败不堪的屋子成了他现在唯一的栖身之地。唯一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竟然缝缝补补，好让自己能住的稍微舒服一些。
　　这间稻草屋就是这俱全新的身体，还要这个全新的名字。
　　几天前，现在的穆榆还不叫穆榆，当然也还不在这个世界。
　　“困了。”
　　穆榆撇撇嘴，一阵倦意涌上心头，从开始醒来后的这几天，穆榆总感觉莫名的疲惫，全身充斥着一阵无力感，时不时地便会泛起睡意，一天之中起码得睡个七八个时辰，而且每次还睡的很沉。
　　在这温暖的午后，随着那股熟悉的睡意蔓延开来，穆榆闭眼，进入梦乡。
　　“师傅，师傅，人间的尽头是什么。”
　　“什么人间的尽头，一边玩去。”醉酒的中年剑客随手驱赶着拉着他衣袖叽叽喳喳的幼童，片刻后突然惊醒，抱起小童急促地问道。
　　“你刚才说什么，人间的尽头？”
　　“《三千剑经》你看到哪了？”
　　小童被举在空中摇摇晃晃，却并不显得害怕慌张。
　　“看完了，”随后皱着眉想了想，又加了句“都背下来了。”
　　蜀中剑阁传承千年，期间又不断增改完善的剑中宝典《三千剑经》已然被小童熟记在心。
　　那一年，吕白五岁，正式开始练剑。
　　之后十五年，吕白在剑阁的修行之旅一马平川，毫无阻隔，不断刷新着剑阁历代祖师创下的一项项记录。
　　直到二十岁，剑阁再无记录可破，吕白剑术已到巅峰，却也终于迎来了人生中第一个瓶颈。
　　“你从今日起，离开剑阁，游历江湖，为期十年，期间不得对外宣称师承，生死自负。”
　　当年的醉酒剑客如今已经两鬓斑白，今日身穿正装，面对着吕白，面容端庄威严，眼中却含着泪花。
　　吕白三叩首，转身离去，身后传来了师傅的声音。
　　“十年给老子滚回来，别缺胳膊少腿了，免得影响剑阁掌门的形象。”
　　吕白会心一笑，这才是他一直认识的师傅啊。
　　“在外面要是实在被人欺负惨了，可以报为师的名号，要是实在想回来，也不必去顾忌什么十年的约定...”剑客还在絮絮叨叨，却哪还有吕白的身影。
　　从此江湖上就多了一位少年剑仙。
　　“你不死，必要压这整个江湖一甲子。”
　　穆榆还在沉睡，只是皱起了眉头，脸上带着一丝迷茫与痛苦。
　　西域大雪山之巅，吕白面色苍白，独自伫立在山顶，傲视着底下的五人。此时已是吕白行走江湖的第十个年头，此时的他早已褪去了年轻时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稳重。只是此刻在他的眼中，却隐藏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疲惫。
　　三个月前，一场针对吕白的围杀开始，毫无征兆，却是蓄谟已久。
　　如今网中的鱼儿已经疲惫不堪，收网之人自然也就粉墨登场。
　　正邪两道，五大高手，吕白明白，今日已经是一场难解的死局。
　　只是这死的理由未免也太可笑了点吧！
　　“你不死，必要压这整个江湖一甲子。”这句话正是出自五人中年纪最大，已经当了三十年正道魁首的老道人口中。
　　原来势不两立的正邪两道可以为了扫除某个共同的障碍精诚合作。
　　“放弃吧，这样至少你还能死的体面点。”
　　吕白的剑气在沸腾，气势也在不断攀升。
　　五人面色凝重，见最后的劝说无果，也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迎战，他们已经感觉到吕白心生的死意，吕白临死前的一波反扑必然极其凶猛。
　　但那又如何，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前面三个月，五人派出了多少门中好手，只为将吕白这把太过锋利的宝剑给磨钝了。现在已是强弩之末的吕白还能如何。
　　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别整天想着出风头，江湖险恶，人心同样险恶，保命，保命最重要。”那日吕白离开剑阁其实并为直接走远，而是躲在一颗参天大树后面，就在不远处，听完了师傅最后的碎碎念。
　　果然，江湖险恶，人心险恶啊。
　　师傅，怪弟子没有听进您老人家的忠告，要是有来生，一定谨记，万事低调保命要紧。
　　吕白转过身，遥望远处的人间，一望无际，不见尽头，原本萦绕在周身四溢的剑气消散。事到如今，也不过在做困兽之斗，对面这五人，若是在吕白全盛状态，单打独斗，吕白有信心，他们将无一人是自己对手，即使以一敌五，也能够换掉一个。
　　现在，再怎么拼命，也不过是轻伤，想重伤一人都难。
　　“所以师傅，人间的尽头到底是什么？”
　　小童回过神来，又开始拉着醉酒剑客的衣袖撒起娇来。
　　剑客轻抚着小童的脑袋，眼中满是宠溺。随后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缓慢的蹲下身，直视着小童双眼。
　　“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人间的尽头是什么呢？”
　　“因为剑经上面最厉害的那招人间尽上面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能练成了世上最厉害的剑法，徒儿就想练成这招最厉害的剑法。”
　　小童眼眸微转，随后咧嘴一笑，说道：“然后就可以振兴师门，给师傅买最好的酒喝。”
　　“滚蛋。”剑客笑骂一声，随后牵着小童，边走边说。
　　“你可知我蜀中剑阁为何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见小童茫然地摇摇头，中年剑客继续说道。“我派自两千年祖师立派至今，不知出过多少惊才绝艳的人物。只是绝大多数都被这一招人间尽所误。”
　　“最厉害的剑法，谁不想练成啊，最后不都落个身死道消嘛。”
　　“你看你师傅，每天吹吹风，喝喝酒，晒晒太阳不比那些死人过得逍遥快活。”
　　“那师傅，这招剑法真的从来没人练成过吗？”
　　剑客见自己的劝说无果，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招剑法既然存在，就肯定有人练成过，一个是我派立派祖师爷，另一个就是五百年前那位中兴老祖了。你看啊，千百年来就只有两个人练成过，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踩了狗屎......”
　　剑客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话讲到一半就被他的宝贝徒弟打断了。
　　“师傅你看，还是有两个人练成的，那么我一定也可以。”小童的眼中冒着光，剑客欲言又止，显得有些颓废。
　　或许这就是所有天才的宿命吧。
　　“师傅，等我回来后，一定会将我剑阁之名，再次发扬光大，让这江湖敬我剑阁，畏我剑阁。”
　　那日，吕白在树后暗暗发誓。
　　十年来，吕白游历的江湖，也不过是走马观花。年少时的太过得意就成了一道牢固的枷锁，套在了吕白身上。
　　当门派中一项项历代祖师创下的记录被打破，直至吕白成了所有记录的保持者，修行上的瓶颈也就随之而来了。
　　当发现江湖之中，同辈中无一招之敌，老一辈也都不过如此，只有寥寥数人可以和自己相提并论。加上吕白所学剑术主杀伐，自称天下第一又何妨？
　　于是那招天下第一，号称不在人间惊天人的剑法也就成了可有可无的添头。
　　只是天下第一却不是天下无敌，当举世皆敌，还不是死路一条。
　　世间若多是不平事，我自有一剑斩人间。这是那位剑阁中兴之祖留在剑经上的批语，吕白感到，自己已经十年未曾松动的瓶颈，开始出现了裂痕。
　　五人一言不发，静静的等待吕白，既然吕白如今已经放弃了抵抗，他们也愿意再给他一些时间。而且吕白也没让他们久等。
　　“蜀中剑阁剑客吕白，”吕白小声呢喃同时缓慢转过身来，对着五大高手，目光却看向了极远处，似是在与整个天地对视。
　　五人中有人皱眉，有人不为所动，漠视着吕白。他们在制定计划时，就调查清楚了吕白的身世背景，为确保万无一失，对其中可能出现的变数都做了详尽的应对安排。只不过在计划实施的过程中，吕白愣是没有向任何人甚至是师门求援，以至于很多安排的后手都没有用上。
　　只是突然在这个时候提到剑阁，难道以为一个早就没落的剑阁就能让自己这些人收手？这话早个两百年说到还真有点份量，说不定能保下自己性命。
　　“蜀中剑阁剑客吕白”
　　吕白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这次中气十足，声音明明不大，却充斥在整个天地间，由近到远飘散而去，即使是远在百里之外的人也都听到了这个声音，纷纷驻足眺望大雪山的方向。
　　“在此迎敌。”
　　大雪山处地动山摇，积雪滚滚而下，穹顶之上，乌云密布，闷雷滚滚，闪烁的电光若隐若现。
　　原本围绕吕白的五人脸色大变，吕白身上的气息已经暴涨到了让他们心悸的程度。加上此时天上的异象，与古书中记载的飞升场景如出一辙。
　　在这个节骨眼上，吕白难道反而否极泰来，要破境飞升了吗？
　　终于在吕白的气势涨到顶峰的时候，他拔出了剑，五人如临大敌，小心戒备。
　　吕白出剑，手中的宝剑开始出现裂痕，随即直接绷断。天空中蓄势许久的天雷宣泄而下，如一道道白练。
　　五人相视一眼，竟是选择主动出击，出手即是最强的杀招！与奔涌而下的天雷同时攻向吕白。
　　吕白对此，仿若没有看见一般，依然在出着自己的剑招，他手中的剑已经彻底崩坏了，他的手上出现了无数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殷红的鲜血还未练出，就被环绕在吕白周围的缭乱剑气斩成血物，又一刹那，便不见了踪迹。
　　第一波天雷还未靠近吕白就如雪遇骄阳，五大高手倒飞出去，一个个倒在地上，已是重伤。
　　吕白还在出他的那一剑，他手上的血肉已经没有了，露出白骨森森。汹涌的剑气在山顶蔓延，剑气袭向重伤倒在地上的五大高手，五人都还来不及抵抗，直接灰飞烟灭，剑气顶着倾斜的天雷冲天而上，直击吕白头顶的乌云，顿时天朗气清。
　　原来，这就是人间尽啊！
　　吕白如释重负，嘴角带笑，向着最广袤无垠的天地挥出了这一剑。剑光从大雪山顶斩出，纵横千里，所过之处，晴空万里。
　　师傅，弟子不孝，怕是没机会回来接替你那掌门的位置了。
　　“蜀中剑阁七十二代弟子吕白今日飞升。”
　　声音随着剑气，响彻这个天地。
　　不过把门派发扬光大，这下应该算是做到了吧。
　　穆榆的原本沉重的表情舒展开来，面色平静，眼角有两道泪水悄无声息地流淌下来。此时一道身形巨大的身影守在熟睡的穆榆身边。
　　望着手中药碗中不断流失的热气，那道巨大的身影犹豫再三，终于还是下定决心，用手轻轻推醒了穆榆。
　　“掌门，醒醒，该吃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