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梧桐树

　　叶枫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接到了来自魔都的一个电话。
　　魔都，江南六省都会，整个南方最繁华的城市。华夏的经济、金融、交通、科教中心，有东方巴黎之称，是远东第一金融中心。
　　比起叶枫所在的泸州，魔都不知道繁华了多少倍。
　　而这个从魔都来的电话，是一个叫做高雨菲的女孩打来的。
　　电话响了以后，叶枫立刻按下了接听键。
　　不过，叶枫却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安静的听着对方的呼吸。
　　电话的那一头，对方也没有立刻说话，细微的呼吸，透过了电话，跨越了距离，跨越了时空，传到了叶枫的耳中。
　　就这样，二人沉默了数秒，电话那头才想起一个灵动的声音，“叶小枫，过段时间，咱们就要填报高考自愿了，你要填哪个学校？”
　　叶枫沉吟了一下，反问道：“你呢？”
　　“我妈妈让我报考京都的燕京大学。”
　　“噢噢，那我也报燕京的学校吧，这样我们下个学期，就可以在燕京见面了。。”叶枫下意识的说道。
　　“好，叶小枫，那我们下学期燕京见。”对方听了叶枫的话，似乎显得很高兴，愉悦的说道。
　　“对了，雨菲，你的病…现在好一点了吗？”
　　“嗯，好多了，你不用担心。”
　　“雨菲，你等着我，要不了多久，我会将你的病治好的。”叶枫发誓道。
　　“嗯。”
　　二人轻声闲聊着，虽然看不见对方，但似乎，对方就在眼前。
　　叶枫的脑海之中，在此刻，浮现出了一个少女动人的面容。
　　在修仙界的十八年，那张面容，有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
　　那现实中，十八个春秋，他看尽花开花落花满天。
　　那夜里，无数个梦中，他被情思化作的青丝，绕满指尖。
　　那前世一幅幅的画面，在此刻，尽数浮现脑海。
　　他透过此刻的窗户，在月色之下，望向了远处河边的一棵梧桐树。
　　那梧桐树，时隔多年，今已亭亭如盖矣。
　　叶枫六岁那年，和母亲被龙家驱逐出家族。
　　母亲带着还幼小的他，来到了泸州的娘家。
　　他记得那一天是阴天，母亲拉着他的手，拖着沉重的行李，来到了外公的家门口。
　　当时的外公家里，还是那种老式的院子，院子旁边，有一个大大的梧桐树。
　　叶枫第一次看到高雨菲，就是在那棵梧桐树上
　　小姑娘当时留着一头乌黑的短发，大眼睛扑闪扑闪，上面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色羽绒服，小脸白净白净的，如同一个瓷娃娃一般。
　　她见到叶枫的第一眼以后，便一直盯着他看个不停。
　　大概持续了几分钟，她从那梧桐树上，飞也似的爬了下来，来到了叶枫的身边。
　　她来到叶枫妈妈的身边，抢着拉她的行李，嘴巴甜甜的说道：“阿姨你好，我来帮你提东西。”
　　那装着行李的皮箱，比她人还要高，她提着走了两步，一个踉跄，便摔倒在地。
　　“白痴…”叶枫在心里对她评价道。
　　她摔倒在地，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眨着大眼睛，盯着叶枫看个不停。
　　“你看我干嘛？”不知道为什么，叶枫的脸有些红。
　　“你的眼睛真好看。”小女孩大大咧咧的说道，说着，就要过来拉叶枫的衣服。
　　小叶枫赶紧跑，跑到了旁边的一棵梧桐树下，躲在那梧桐树后面，然后探出了个头，脸红红的。
　　“你很讨人厌，走开，不要过来。”
　　“咯咯…”她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之后又朝叶枫跑了过来。
　　她跑过来以后，叶枫还想要躲开她。
　　可是她跑的速度比叶枫快，被她给抓住了。
　　她一把抱住了叶枫，头朝叶枫越来越近…
　　不知道为什么，叶枫的心跳因为她的头靠近我而越快越来。
　　“她要亲我？”叶枫的脑海一片空白，丧失了所有的思考。
　　可最后，她并没有亲他，而是用她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他的双眼。
　　她的眼睛，距离他的眼睛，不到一厘米。
　　叶枫回过神来，一把推开她。
　　这一推，把她推倒在地上。
　　然后，叶枫赶紧跑，跑到了旁边外公家的院子里。
　　至于那个小女孩，却在叶枫的背后喊道：“喂，我叫高雨菲，你呢？”
　　叶枫没有理她，他才不要告诉这个女流氓他的名字呢。
　　这是叶枫和高小菲的第一次见面。
　　他们的见面，就像是‘怦然心动’里的朱丽和布莱斯一样。自从第一眼看到对方后，都被对方的双眼吸引着。他们之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吸引力，将他们的一生都联系在了一起。
　　叶枫和他的妈妈住在外婆家，没有多久，妈妈离开了他。
　　妈妈一直没有笑，一直很难受，有一天，她剪断了头发，穿上了佛衣，离开了叶枫。
　　妈妈离开的时候，叶枫去送她。
　　他把妈妈送到了灵隐寺。
　　他眼睁睁的看着妈妈，进入了灵隐寺。
　　从此，她佛前一叩十八年，青灯古佛度流年。
　　佛前之音，从灵隐寺传出。
　　一个幼小的身影，望着那灵隐寺的古佛，露出落寞的眸光。
　　他第一次哭，在佛前落泪。
　　当天晚上，叶枫很难受，夜里的时候，他特别想妈妈。
　　曾经，每晚睡觉之前，妈妈都会给叶枫讲故事，然后哄他睡觉。
　　现在，妈妈走了，再也不会给他讲故事了。
　　他想妈妈，想着她曾经给她讲过的每一个故事。
　　他坐在外婆家小院门口的梧桐树上，那里，有一根横木，他就坐在那横木之上，怔怔的看着夜空。
　　夜空之上，漫天的星辰，它们发着煜煜的光亮。然而此刻，那每一抹光亮中，此刻仿佛都住了一张面容。
　　那是妈妈的面容。
　　幼小的身影，眼里布满了落寞的神情…
　　突然这个时候，短发、大眼睛的高雨菲，神不知鬼不觉的做到了他的身边。
　　她摇晃着两条悬在空中的小腿，眯着眼睛，笑得像个女流氓一样。
　　“叶小枫，你在看什么？”她问叶枫。
　　“我没看什么…你走开，我不喜欢你。”叶枫的脸有些红，心跳好像又加快了一些。
　　“哈哈哈…你是不是在想你妈妈？我看你都快哭鼻子了。”
　　“我才没有呢。”叶枫倔强的说道。
　　“小骗子，你休想骗我，我从你的两只眼睛里，看到了你对妈妈的想念，左边的眼睛在想念妈妈，右边的在想念妈妈的故事。”高雨菲说道。
　　叶枫没有说话，沉默了下来，低着头，很难受很难受。
　　叶枫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灾星一样！
　　就像一条被人抛弃的小流浪狗一样。
　　爸爸不要他了，赶走了他和妈妈。
　　连妈妈，都不要他了。
　　“你走开啊，我是个灾星，你和我坐在一块，会不幸的。你走路会摔跤，喝水会塞牙缝，上厕所会掉茅坑里…”
　　“我才不怕呢。”高小菲把她的脸，凑到我面前几厘米处，大声的说道。
　　然后她朝我笑嘻嘻的说道：“你要是想你爸爸我没有办法，不过你要是想念妈妈，我可以假装成你的妈妈哦。”
　　“高雨菲，我突然想打你。”叶枫咬牙。
　　“哈哈哈…乖，小宝宝，来妈妈怀里，妈妈给你讲故事。”高雨菲张开两只小手，朝我眨着眼睛说道。
　　这白痴，还真入戏啊。
　　你讲个大头鬼哦。
　　那天晚上，叶枫和高小菲在那棵梧桐树上，在那一片漫天星空之下，聊到了很晚。
　　聊到了叶枫暂时忘记了思念。
　　叶枫一直很好奇，为什么高雨菲可以从他的双眼中，看到他对爸爸妈妈的思念。
　　这是为什么呢？
　　次日，叶枫听外婆讲过高雨菲。
　　高雨菲和叶枫一样，都是居住在她外婆家里。
　　听说他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死的很惨，整个人掉入了搅拌机里，身体被搅拌机搅烂了，血肉和泥水混在一起，连尸骨都没有剩下。
　　至于她妈妈，没有多久，便改嫁给了魔都的一个有钱人家，将她放在了外婆和外公的家里。
　　叶枫和高雨菲年纪一样大，他们读同一所学校，读同一个年级，读同一个班级，而且，他们还是同桌。
　　叶枫实在看不出来，这个短发、大眼睛，笑得傻傻的女孩，居然每门考试都可以考100分。
　　丧心病狂，连音乐、劳动、体育这样的课，她都能考100分。
　　叶枫没怎么看她看书啊，叶枫在玩的时候，她在陪叶枫玩。
　　叶枫在看书的时候，她双手撑着下巴，呆呆的看着叶枫。
　　叶枫不明白，为什么她每门考试都可以考一百分。而他，连考个及格都很难。
　　高雨菲和叶枫一样，都不喜欢吃茄子。可是在学校里吃饭，老师不让他们挑食、剩饭菜，于是她就‘丧心病狂’的把她的茄子全挑出来，然后扔在叶枫的碗里。
　　最恶心的是，在扔之前，她还要用舌尖轻轻的舔一下，让叶枫吃她的口水。
　　在那个时候，叶枫真的很想打她呀。
　　小学的时候，高雨菲的一个小闺蜜见叶枫长得可爱，于是偷偷的给他写情书，然后让高小菲传递给叶枫。
　　作为那小女孩好闺蜜的高雨菲，非但没有把那封情书转交给叶枫，反而拿着它去找了老师。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你就太小瞧高雨菲了。
　　她就是个恶魔啊，明明是她把情书给的老师。可她回过头来，却和她的好闺蜜说道：“好闺蜜，情书我已经帮你交给叶枫了，可是叶枫这个混蛋，他不喜欢你就算了，还把你的情书上交给了老师。唉，现在弄得老师都知道你喜欢叶枫了。你这是早恋，你准备好被老师请到办公室里喝茶吧。”果然，下一节课，那个给叶枫写情书的小女生被老师带到了办公室。
　　是不是去喝茶叶枫不知道，但是她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整整半个小时。
　　而她出来之后，两眼通红通红的，看着叶枫的时候，双眼充满了哀怨，愤怒。
　　叶枫当时一脸无辜，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叶枫要是知道高雨菲这混蛋这样冤枉他，伤害了一个小女孩的心，他肯定要在她考试的时候偷走她的笔，让她考不了100分。
　　有一次，叶枫在学校里面被一个高年级的小胖子给欺负了。
　　然后高雨菲带着她的几个好姐妹，把那小胖子扔在了垃圾桶里。
　　高雨菲于是第一次，被老师请到了办公室。
　　她出来的时候，笑嘻嘻的站在叶枫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道：“以后谁敢欺负你，报上我高雨菲的名字，说你是我的人。”
　　叶枫才不要当她的小跟班，要当也是她当叶枫的好吧。
　　有一天晚上，叶枫发现了高雨菲的一个秘密。
　　她好像有病。
　　月亮很圆的时候，夜色很美的时候。她整个人身上会很冷很冷。
　　像是有冰块藏在她的身体里一样，她的皮肤表面，有一层像霜一样的东西覆盖在上面，连头发上都有。
　　她冷得全身打哆嗦，口里冒出白色的雾气。
　　那一天，叶枫发现她这个秘密的时候，她正和叶枫坐在梧桐树上。
　　他们一起看月亮，看着看着，她说她好冷…
　　叶枫背着她，背到了她的床上。
　　他们两个人盖着有补丁，但是却很干净，散发着香气的被子。
　　他们连头都盖在里面，叶枫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她。
　　她哆嗦着嘴唇说道：“别抱…我，会冷到你。你明天会生病的。”
　　“我才不怕呢，你这个白痴！！”叶枫红着眼睛，朝她凶道。
　　叶枫在那一刻，多么希望她能够把身上的寒冷分他一半，或者，把所有的寒冷都分给他，这样，她就不会冷了。
　　她看上去很冷很冷，可是却很开心，她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说道：“今天晚上好暖和。”
　　那天晚上，零下三度，一点都不暖。
　　到初中毕业那年，叶枫外婆以前的家要拆迁。
　　那棵叶枫和高雨菲总喜欢爬上去的梧桐树，也要面临被砍掉的命运。
　　那一天，叶枫第一次看到高雨菲哭。
　　当时，有几个工人拿着伐木工具，要把梧桐树砍掉。高雨菲爬到梧桐树上，说什么也不让人砍。
　　她抱着那棵梧桐树，好像那棵梧桐树，是她的生命一样。
　　大人们拖着她，将她从梧桐树上拉下来。
　　她哭着对叶枫说道：“叶小枫，我们以后，再也不能坐在梧桐树上看月亮，看星星了！！”
　　叶枫的双眼红了。
　　可是，他改变不了什么。
　　过了几天，叶枫找到了一棵梧桐树苗，他兴冲冲的找到高雨菲。
　　两个人放学以后，兴奋的去了河边，一起把那一棵梧桐树苗种下。
　　如今，算上叶枫在修道界的十八年，距离他们种下梧桐树的时间，已经有二十一年了。
　　那棵梧桐树，仿佛错乱了时空，成长了二十一年。
　　它如今，已亭亭如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