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辞职了 上

　　欢家。
　　一推开不锈钢的防盗门，欢脸上那明亮的眼睛就看见华的皮鞋左一只右一只地扔在进门的地板上，就像不讲卫生的某些城市人喜欢将垃圾扔在垃圾桶的边上一样，让她感觉别扭。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呢？”欢语调平和如常地关心地问道，一边迅速地脱掉外套，一边快捷地整理钥匙放在鞋柜上的圆盘。
　　“平时不早吗？”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华反问道，并不直接回答问题，是因为他在回避即将面对的未来吗？
　　她的心一弹跳，稍微有些丰满的身体就像一颗子弹射出来一般，想挣脱掉这莫名其妙的不安感觉。
　　这是她的好习惯吧？别人都喜欢嫌弃地说她是洁癖狂，不过她更喜欢人们认为这是一个好习惯！
　　“平时，你总要加班，还埋怨加班又没加班费，还加得累死累活的。”欢嘴巴在动，手中也没有停下功夫，又在整理脚柜边的鞋子，把拖鞋、皮鞋、球鞋分类放好，就像数学专家必须将每样数字归入不同的类型一样的认真，一样的彻底。
　　“我们今天出去庆祝一下吧？”华试探地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把那颗清瘦得算可以的头转过来，对丰腴的身躯忙碌地扭动着的欢，瞟上一眼。
　　这眼看似不经意，其实他的意味却深长啊！——她似乎是他的生活依靠，却永远匍匐在他的脚下。并不是他希望她匍匐，而是她总不经意间就表现出她的仰视，或诚心悦服。他也不是不喜欢她的这种毫无底线的佩服，只是总觉得缺少了一点什么自己的个性上的东西。
　　微细如丝的感觉是什么呢？他一直没细想，或根本不在乎吧。
　　“有什么好庆祝的？”欢抬起头来，停止动作的手中还握着华乱放的皮鞋——她的心却在搅拌，他会不会又与公司的人吵架了呢？吵赢了，才要庆祝？
　　她抬头的瞬间，华已经把他的眼神收回去。在她的印象里，他一直都是背对着她的。就像他是背负着重重的壳的乌龟，永远以背向人一样孤单。
　　“就是你不用再听我埋怨咯。”
　　“埋怨什么？”华坦然的态度有点让欢觉得讨厌。
　　“我再也不用加班，再也不用埋怨加班咯！”华纤瘦的背影安然若素，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动。
　　“你升职了？”欢想，不是吵架就好，又继续她手中的事务。不然，她可能会把手中的鞋子当武器摔出去了吧？
　　其实她并非暴力成狂的女人，只是有时对华的任性真的忍无可忍！他怎么能像刚刚毕业踏出家门的小女生？人家说话稍微重一点，他就觉得自尊受伤了呢？人家非故意地做了一件逆反他意思的行为，他就会胡乱地发脾气。如此敏感又脆弱的个性怎么能在这个复杂又多变的社会里混呢？
　　“不是！”华背对着她的问题。
　　“你跳槽了？”欢语气有点不对，像是深渊里发现的微弱的求救信号。
　　“不是！”
　　“那你怎么啦？”这时，欢再次停下手中的动作。——出大事啦！因为她能够猜测的事儿都用完了，用完了！唯一可怕的而她猜不到的事必定不是好事。
　　“我辞职了！”华突然回过俊俏的脸来，他的回答语气与声调充满喜悦：他终于自由了！
　　他的微笑是如此的迷人，微微掀起的嘴角处有两个小巧的酒窝，真的很像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女生哦。
　　“什么？”欢整个脸都变了形，扭曲的眼睛鼻子嘴巴似乎换了一个位置。不是更美，而是更丑。其实她并不是丑女，只是平凡了一些，简单一些，就如她的为人。
　　如果说这叫做“做鬼脸”，那么鬼的脸保证一定能吓破人类的胆子。所以人长得丑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做鬼脸，因为这是人为的可怕。
　　这对欢来说是一个睛天霹雳。她的预感就是一个闪电，华的辞职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雷响，震撼得她的心彻底醒转，虽然看到闪电的瞬间她已经知道会有雷响——未来怎么办？还有未来吗？
　　“你还在做梦吧？辞职了还要庆祝？不是要倒大霉吗？你想过每个月的房租吗？每个月的灯油火腊的费用吗？你计算过每个月的饮食费用吗？还有每年的衣服鞋袜呢？……”
　　这如同狂轰滥炸的机关枪子弹，一颗又一颗，均中红心。欢想象着自己准备发射出去的子弹将会产生多么精彩绝伦的效果，只是想象而已。
　　“你不是一直说这一家不好，就换一家吗？”华平淡地说，再次别过脸去，只是笑脸已经收敛起来。
　　“是啊！我还说东家不打，打西家，谁怕谁活不下去呢？”欢能听出自己声音里的哀怨，只是表达不出内心的沉重：他怎么可以如此轻率？商量一下也没有，回来就报告个结果——这算她是领导，还是她的女儿呢？有事回来通知一下，也不管你怎么个想法的。
　　“就是嘛！这也是你说的呀！”
　　华的背影在夕阳下多么温柔，只是夕阳下的欢却感觉到分外的寂寞。
　　为什么错的都是我？就连他所做出的决定也是我的错呢？为什么拼搏的都是我？享福的都是他呢？是因为我太爱了吗？还是因为他不爱了呢？如果不爱，他又何必留下来呢？留下，是不是代表着他内心深处至少有一份爱呢？
　　“可是我说的是跳槽，是说总有一家能够适合你赚钱养活自己啊！”欢希望他能告诉她的是：我跳槽到哪家公司，而不仅仅是辞职这两个字啊！
　　欢很想解释清楚，可是发现她怎么说也说不清自己的意思：她的意思是每个人都有养活自己的义务，这个义务是活着的人必须遵守的！就像每一棵树都会努力长出新鲜的嫩叶，以便吸取更多的营养一样。
　　这些日子，她已经习惯了他的任性，或者他的别扭——不是别人招惹他，就是他大少爷心血来潮的不爽。
　　你说他是女生，你还得体谅她每个月总有几天不爽的日子；可是他是男生，怎么生活得比女生还要娇贵呢？
　　看他的出生，又不像大富大贵的人家，没吃过苦头的人啊！可是他却养成极度敏感、容易受伤的个性，难道这就是他所说的文艺范吗？
　　“你的要求也不算高嘛！仅仅养活自己？”华充满鄙夷、嘲弄的口气让人感到心寒。
　　“是的。”欢心里暗想：我都没要求你养活我，甚至养活将来的孩子，更别说购买房子啦！
　　难道这样的要求还算高吗？或者太低了？朋友都说她的要求太低了，才会让人觉得她不值得好男人来伴。
　　她自问：身边有多少女性朋友同事是丈夫在养活，丈夫在养孩子，丈夫在供房子，丈夫赚大头妻子赚小头，甚至有些同事退居二线而在家专职教孩子的呢？当然她希望两个人彼此互相独立，遇到大事时才彼此互相分担。这样过分吗？？
　　“你未免太小看我了吧？”华的愤怒来源于他对自己才华的自信，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成为世人瞩目的名人，或者伟人，而不是一个每天重复着同样工作的打工仔。
　　他要每天都书写不同的书！构思不同的故事，创造不同的人物，创作形形色色的小说，让这个书的世界异彩纷呈，而他就是这个世界里的当之无愧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