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高墙

　　风字营距离营城的北门是最近的，文逸勘察过这一带的路径，城内最北的边界有一条壕沟，但因离营的外扩，以及驻防的重点已迁移至东南方——西凤山的北麓，故而这一带的壕沟已被废弃。当中原先有一条暗河，直通城外的护城河，只可惜已被冰封，北门又有专人把守，故而如果要送左影出城，就必须越过十丈有余的营墙。
　　文逸仰望城墙，眉头一皱，又远远向北门望去，却不说话。
　　左影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文逸这副神态，心里已然明知，“闯城门?”
　　“嗯。”
　　“离城的高手比风字营要强太多，你大可不必为了我冒这艰险。”
　　文逸静静地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个姑娘好奇怪，说要送她出城的是她，犹犹豫豫不肯出城的又是她。
　　“要不然，我们不走了。”左影的突然改变主意令文逸有些难以理解。文逸向来天资聪慧，自觉能够揣测他人所想，但对左影始终琢磨不透，简直可以用高深莫测来形容对方。
　　“说说你的想法?”
　　左影顿然愣了一下，正要说话，一个阴鸷的声音从耳畔响起，“下等兵，你在这做什么！
　　文逸万没料到会在这种地方撞到上官远，左影惊恐之余也下意识地往文逸身后躲去。
　　“说！这女的又是谁?”上官远的注意力此时全在左影身上，越瞧越觉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文逸没有回答，他的炯目一直盯着上官远，一旦上官远有一丝举动，他就会做好原路逃回的准备，因他知道，以现在的实力与上官远正面相抗，结果只有四个字：“死路一条”他不会做这样的傻子。
　　“问你话呢！哑巴了！”
　　文逸还是丝毫未动，但他忽然感到左影的双手正紧紧地挽住了自己的臂弯。
　　“这小子鬼鬼祟祟，莫非是奸细?”上官远在未观察清楚之前不敢贸然出手，因他认为文逸二人深夜在此出现，必有蹊跷，说不定这附近还藏着不好对付的同伙。
　　文逸已然看得出上官远的心思，现在是避离的最佳时机，微微转头向左影看了一眼，心道：“抓紧我，做好跑的准备！”
　　左影看到文逸的眼神，立马会意，双手在他臂弯处又抓紧了几分。
　　上官远毕竟也不是泛泛之辈，文逸的一举一动也都能读明白。就在文逸移动身体的一刹那，上官远的劲臂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太快了！文逸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巨手之中是一股浑厚的巨力，巨力将飘散的雪花吸入掌心，陡然之间化为冰珠，冰珠至坚至寒，随着一声清喝，冰珠富含浑润的力道往文逸的胸口袭去。
　　文逸二人的身体，此刻已被弹出了三丈开外。
　　文逸吃了这一击，体内五脏震颤，全然没有想到上官远的功法会强极如斯！
　　但令上官远也无法理解的是，坚如钢珠的冰雪打在文逸正胸时，瞬间化成了雪水，与文逸口中喷洒出的鲜血交织在一起，缓缓流淌下来，浸透了衣衫。
　　上官远原本想避免节外生枝，打算倾注全力一招将其毙命，却没想到对方躯体会如此坚硬，更从文逸的身体中觉察到有一种异样的状态，“那种气流又出现了……没有道理，为何这杂牌兵体内会有比我更高阶的气流回荡?”一边想着，一边已然逼近了两步，手掌泛着寒光，他进一步的打算是用这冰邪的掌力令文逸生不如死，以此来逼问他就范。
　　左影受力并不大，她爬起身的第一反应便是紧紧握住了倒地不起的文逸的手，但听得他含着血痰说苦笑一声，道，“左姑娘……”他想说遗憾不能送你出城了，但称呼一出口便不再打算继续说下去。
　　“左姑娘?哦~原来你是左家余孽！”上官远顿然一副狡黠的目光盯向左影。
　　左影心头一酸，两行清泪夺眶而出，闭目一横，道：“是又如何！要杀先杀我！”心中幽叹，“左家上下皆已被残害，自己独活又有何意思?我与他素昧平生，却又如此冒死护我，不如陪他一起死了，黄泉做伴，也不孤单！”
　　上官远一声狞笑，道：“呵呵呵！那你可真遗憾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初五，我先杀了他这小子，再来慢慢收拾你！”眼神中突然流露出一种淫邪的味道，忽地双瞳发光，劲臂生风，一股玄冥的寒力向文逸袭近。
　　“冰封流云！”左影险些惊呼出来，“这人的功法至少是乾字辈的，听父亲说过，这是一种极为邪毒的招法，使用者能将对方瞬间结成冰石，再用炎力侵蚀，可令对方顷刻化为尘汽，尸骨无存，正因为手段太无人道，如今在战场上都不会再用了，这人好歹毒的心！”想到此处，竟是二话不说，纤躯往前一倾，挡在了文逸的身前。
　　“找死！”上官远目露杀机，在犹豫要不要收招之际，一脉寒气已然打在了左影的肩上。
　　瞬然之间，左影整个脸颊僵住了，陡然之际，寒冰从额头至脖颈顺势而下，乃至整个身体都被冰封了起来。
　　文逸茫然望着冰层中的左影，一双绝望而含情的目光正默默地看着自己，但她的眼眸已经黯淡无光了，顿时一颗心如蜡熔化，复又想起当日林旦死去的情景，旧恨新仇齐涌心头！悲愤已极，一双赤瞳冷冷地盯住了上官远，须臾间不知何来的冲力令他从地上跃起，贯以全部的力量打向了上官远。
　　“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来送死?”上官远的炎力本来是要打在左影的冰层上，没想到文逸会突然冲挡上来，根本没有犹豫，那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了文逸的前胸。
　　炎力掷出，又加了三层力，他要文逸化为灰烬！
　　一股焦炎之气从文逸的五孔中散发出来，顿感体内气流暗涌，隐隐约约能够听到流力浮沉之声。
　　上官远瞪大的眼球突然冒出了血丝，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从他的掌心缓缓传至整个身躯，“去死吧——”终于使出了毕生余力，将全部炎力从劲臂中发射出去。
　　但令上官远没想到的是，发出的全部炎力竟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抵消殆尽，他的眼珠瞪得愈加得大，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到文逸躯前回荡着浑润灵力浩气，眼前那一张冷峻的面孔和冰冷的双瞳仿佛要将自己打向万丈深渊！“不可能——”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上官远的身体被一股宛似巨浪的力量推出十丈之远，一幕鲜血喷出，再也没能起来。
　　文逸血红的双眼望了一眼冰层中奄奄一息的左影，“砰砰！”奋力敲击了两下，却是徒劳无用，立时转身奔向倒在远处的上官远，揪住他的领口道：“救她！”
　　“咯咯咯……”上官远口泛鲜血，哂笑着看着文逸，不为所动。文逸双手握拳，朝上官远左右脸上轮换着抡拳，将这半月以来心头压抑的仇恨、不甘全部都发泄了出来！眼瞧着上官远的逐渐眼珠暗了下去，没想到这场意外的来临，居然会这么快替林旦报了仇，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只差一下！
　　但文逸的手已然不受控制，身体的精疲力竭令他根本再用不出一丝力道，随后长吁了一声，往冰雪中倒去。
　　“好小子，原来是你！”一个高大的身影此时立在了文逸的身侧。
　　文逸微微睁开眼，仰头看了一眼黑影，正是总教头龙象。
　　“跑啊！怎么不跑了?”龙象便似猫逮住了老鼠似的得意，“说！你们在离城中还有多少奸细在?”
　　文逸复又倒头闭目，没一丝多余的力气理会，也根本也不想理会。
　　“上官校尉?”龙象觉察到另一侧雪地上的身体。
　　“杀……杀了他………”上官远有气无力地指向文逸，就连说话都有些费力。
　　龙象简直不敢相信，突破乾力的上官远居然会被文逸打成这副德行，而他周身的乾力之气已然荡然无存！
　　“这小子故意隐藏实力，果然是潜伏在离城的奸细！”看到文逸已无丝毫反抗之力，此时不解决了他，怕是后患无穷！龙象的双掌如两片锋利的刀叶，正隐隐泛着红光！他要文逸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龙象的如意算盘并没有得逞，那，忽感到后脑生风，一股凉意袭近，还未曾反应过来，身后罩门被破，顿感脑中空空荡荡，一阵阵咒诀呼天抢地般传入耳畔，顿觉苦不堪言，正要大声呼叫，却一句也喊不出声来！顿时露出一副扭曲表情的以及狰狞的面孔，而他周身乾力之气也一点点地在流失。
　　上官远感到一种振聋发聩般的噪声笼罩了整个周边，前所未有的难受与痛苦，潜意识中一个念头冒出，“迷心咒！”这是八字军中最顶级的功法，轻则能迷惑人的心智，重则令人一命呜呼。于是赶忙将双耳掩住，但转头向文逸看去，竟无一丝痛苦的表情，这才意识到，“他有体内灵力气流护体。”
　　“古参?”正当龙象轰然倒地的瞬间，文逸和上官远都看到了那个人的面目，正是翼字营的教头古参。
　　古参制倒了龙象，转首向上官远走近，依法炮制，“迷心咒”的招法在他的脑门上按去。上官远的眉眼、嘴鼻之间顿然也出现扭曲的表情，恍惚之际已不省人事。
　　古参将文逸提到背上，一径飘向左影的身旁，用两根手指按在了冰层之上，瞬时之间冰层由上而下变为水汽，化为乌有。
　　“什么人？”远处北门的守军似乎留意到这边的动静，派了两名先头兵往这边赶。
　　古参二话不说，一手又将蜷缩在地上的左影抓起，趁着夜黑，疾如猎鹰，冲向穹苍，飘然飞出了十丈营墙。
　　“诶?难道说我眼花?”“”
　　“啊——龙教头！龙教头！”
　　“上官……上官校尉！”
　　“速速来人！”
　　……
　　苍鹰跃过了两座山头，待他落脚时已到了西凤山脉的北部一处山坳。
　　此时文逸与左影皆已醒觉。
　　“沿着这条山路一直往下走，走到十里外有一个集镇，想办法再雇一辆马车，去找你要找的人吧！”
　　古参是对着左影说的。
　　左影一副惊奇的神情望着古参，“你……你认得我?”
　　古参：“左校尉之女。”
　　左影愈加好奇：“你怎么会知道?”
　　古参不想跟她多说，“女娃儿，你莫要多问，速速快走！离家军的搜寻队本事可不小，很快也会追到集镇上。”
　　左影心道，“这汉子是高人，他既想隐藏身份我也不好过问。”遂说道：“多谢相救！”一手正要来扶文逸。
　　“左姑娘，一路保重！”文逸这会身子已缓和了些许。左影迟疑的眼神望着文逸，“你不打算跟我一起走?”
　　文逸道：“我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办，还不能走。”
　　左影心中一凉，失落道：“也好，不过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文逸。”
　　“文逸?”左影在心中默念了三遍，缓缓向文逸走近，“我能再仔细看看你吗？”
　　文逸微微点头，与她相对凝视了数秒。左影再也难以抑制心中的情绪，伴随着一声娇泣，便一头扎进了文逸的怀中。
　　文逸心头一震，忽然之间好像明白了什么，过得良久才听得古参两声轻咳，忙将左影的双肩扶住，轻轻推开道：“左姑娘，时间不早了。”
　　左影举袖擦去泪水，暗自嗔怨，“傻小子，你怎么还不知道我的心意呢?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你要留在这军营之中，我便陪你留在此地……”
　　文逸见她这副行为神态，心中岂有不明，“只不过我家仇未报，大事未了，岂能为了自己儿女私情，将正事抛之脑后?况这军营中到处暗藏杀机，一介女流留在此地终有不便。来日方长，待我完了诸事，不论天涯海角我也会去寻你！”于是正色道：“左姑娘，后会有期！”
　　左影幽幽叹道，“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文逸点了点头，“会的。”
　　“唉！真是一对生死小冤家！再不走，等离家军的搜查队一到，我也不能够救你了！”面对文逸与左影的依依不舍，古参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文逸！这是家父唯一留下来的毕生心血，你收着，低声在他耳畔交代，这才转身向前走，行了几步又回头道了：“你一定要好好保重！”。
　　“哎呀！罗里吧嗦，还不快走！记着！你要找的人脾气不好，不要说你家老子已经死了！”
　　左影听了古参的话，心中正暗自纳罕，再一次回头，想问为何，却已然不见了文逸二人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