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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蔡 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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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杠是个殓匠,“殓”即是把死人装进棺材,“匠”指有专门手艺在某个方面技术造诣高深的人。把“殓匠”组合一起,说明的是装理死人也是个技术性活儿,是一门行当,应入三百六十行之列。殓匠蔡杠不仅有一套让死人体面穿戴,恭敬有加尊严入梓的手艺,还能熟练掌握其中繁琐的礼仪、程序,细致分寸揣度逝者家属的情绪,烘托气氛、悲哀涕零哭丧感人的本事。蔡殓匠除殓之外,又能胜任“殡”和“葬”的工作,后续完成出殡下葬的全部事项,让逝者的椁木顺利地埋进黄天厚土,园满完成从阖眼送往奈何桥的全过程。总之一句话,蔡杠干的营生是与死人有关。
  死人分二种,一种是自己死,即已亡,如老死,病死,猝死……一种是别人让他死,即被害,如处决、击毙、谋杀……。蔡杠与祖上虽同样操办死人事儿,但到其父止,沿袭的脉络衣钵有本质上的分界。蔡杠父亲蔡恒上代的前辈,干的都是让人死!职业刀斧手,在刑场上处决伏法犯人,如戏台上常见戴旗牌帽着红褂,手捧乌黑月牙形快刀,三通鼓响,执行斩立决的催命鬼!与“殓”和“殡”挂不上钩,让人联想起水浒传中72地煞星之一的“一枝花”蔡庆。至于是否是“飘飘博带浅涂黄,金环灿烂头巾小,一朵花枝插鬓旁。生来爱戴一枝花”的后裔,也无从考察,但见过其父蔡恒本人的外公说,蔡恒身材高大浓眉大眼是像书中描述蔡庆的模样,虽然当时他已年衰,刚烈的脾气也掩饰殆尽,和气顺从像面团,不过瞬间眼角里会露峥嵘。从蔡杠的身胚和个性我相信外公的话。不过大不同的是蔡杠从未有过刚烈火爆脾气,他大大的块头,大大的脸面,五官粗旷,线条浓重,平时总蹲在门沿下(住房低矮狭窄,直楞楞的大个子站着憋气),嗒拉着头,吸着烟卷,神态倦怠,两眼眯糊,好似只软糯的“煨灶猫”。
  外公的话我有不信的,我曾排算过蔡杠的年龄,推断岁数,其父蔡恒是不可能当过刑场上处决罪犯残杀人头的刽子手。历史老师讲光绪31年即1905年上喻就废除枭首酷刑,就算“首级”还是要斩的,悬挂血淋的人头删除了,但最迟宣统3年正月1911大清新律颁布,这项历经几千年的杀头官方是完全禁止了。那时他爸蔡恒最多也不过十八岁,恐怕还没有机会沾手哩!后来自己随着岁月更替,在虚度光阴中阅历增加,才知道“杀头”的好事在东方古国的大地始终没有寿终正寝。国人受糟粕积习浸染,舍不得放下屠刀,这么简单而又慑人的举措,在亿万芸芸众生中是不可能消除殆尽,否则威武如何伸立,正义怎能彪彰!再说杀头的刑罚还算最痛快的,杀人者如此,被杀的也如是。如果与腰斩、凌迟、车裂、炮烙、戮尸等相比真的算不上什么。公正地说一句,这喜欢斩首的刑罚,在世界各地直到现在也时有所闻,血淋的场面常见网络报纸上!庆幸我国进步了,至今法学界开始争论废除死刑,历史的尘埃毕竟在滚滚红尘中渐渐远去。
  证实蔡杠的父亲蔡恒是从事让人死的行当是后来在镇压反革命运动中被揭露的,我当然还未转胎投世,外公却一清二楚,他每每讲起,闭着二只水泡眼皮,咂巴厚嘴唇,连声叹气,临未还念几句阿弥陀佛。为什么?原来,开木匠铺的外公,是看着蔡恒背个包袱,拉扯妻子,后面拖着十来岁的娃崽蔡杠从大东门的十字街口转到巷里来的。其时是黄昏,一轮血盆大的太阳正好从湖山那头斜劈过来,映在正在店门立柱上用长锯嘶牙裂嘴地在剖开绑着的园木,汗水涕淋的脸上通红通红的。拖家带小的外乡人闯进不大的巷子,加上尾跟着起哄的大人孩子,帮拉锯的大舅停住手好奇观看,外公被一头放松的惯性趄趑险些碰在柱子上,他用浓重的绍兴话骂了句:“咦死居!”(找死啊),不防拖着鼻涕的蔡杠正好走过,他嘻地笑了声,被蔡恒扇了个巴掌,外公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停住了,松开腰里的系带擦汗,瞪眼看着他们走进不远的黑漆墙门,嘟哝道:“‘蔡老宅’家的。”
  蔡老宅是这条巷里最大的院落,白墙黑瓦歇顶式结构前后几厅,上面耸立错落有姿的马头墙,加上硕大的八字形照壁,整体气势恢宏,让人仰视。原来蔡家祖上是官宦,后来不知为什么开始经营实业,在离家不远的“三角荡”处开绸厂,有四十台织机和其他设备,机声隆隆上百个工人忙碌,民国期间是这座丝绸之府城市的大厂,所织的杭纺还得过巴拿马金奖,远销海外。但蔡家没有像其他同类的老板染上洋风,建西式小楼,砌马赛克外墙,装五彩玻璃格子窗,铺磨石子地面,他们还是喜欢住祖上传下的老屋,几代人不离不散地在一起,在黑漆墙门里过自己的生活。不过,所谓几代人一起,蔡家其实在添丁增口上还是清寡的,没有旁枝,上中下都是单传,到蔡老板膝下,连男根也断了,只有个闺女,长得眉目清秀水淋淋地漂亮,是我小学时的班主任,说来脸红,她曾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引起许多非份之想。。
  外公说蔡恒是临解放这一年的正月到来的,没有住在蔡老宅里面,只是在墙门外沿街的佣人单披房里安顿下,这说明尽管也姓蔡,亲疏关系恐怕远了。蔡家的单披房有十几间,都是依着老墙延伸,沿街有石板台阶,上面正好檐口遮住,里面只有用薄板隔的低矮狭小前后两间,住着一些短袄粗裤成家的打工者,各自门前劈柴升火过日子。蔡恒与外公拉近关系,是在引火柴上。
  这天是个初春的乌风冻,呼叫的北风刮了一夜,穷人常自嘲,“天有乌风冻,我有棉被筒,”不过总不能成天为躲寒不起来。外公是起早惯的,天还蒙蒙亮,他摸索正卸下木匠铺第一块门板时,抬头见到流着鼻涕瑟缩的小孩蔡杠,也不说话,只将手中的竹篮递上。外公一楞问要什么,蔡杠指指作坊地上散着的刨花,外公明白,让他进来自己装,蔡杠满满地盛了,也不说谢,散腿就往回跑。过了一回,他又来了,外公说这么快烧完了?小孩吸了下鼻翼,用袖抹掉二根长清龙,点点堆在作坊边的硬木片,这是木工整料劈下的,大都很长,用篮装不下。外公拿了条草绳,帮他捆了,恐怕孩子拿不动,把小片装满篮,柴捆自己提着同去。其父蔡恒魁梧的身子正蹲在瓦泥糊的灶口,对着滋滋直冒的青烟吹气,见到外公,他站起憨厚地笑了笑:“柴湿,引不旺!”外公把刨花复上,吹了口气,火苗蹿上来,立即用劈片添引,灶里欢腾了。外公问:“你家师母呢?”“病了!”“那赶紧去看郎中。”“不用,头晕,老毛病。”说着进内找烟,外公摆手,他是喜欢吸旱烟的,对卷巴儿不适应,再说那有清晨空腹抽的。蔡恒指指儿子蔡杠:“杠杠,你有没有谢谢伯伯?”蔡杠哼哧着喉咙里滚了下,外公跟我讲时,还装装样子,自己典着大肚子,呼呼笑起来。这是在夏天晚上乘风凉时,我倚在外公的腿上,享受他摇晃大蒲扇的凉风,听着老人的唠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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