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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里巷人物 /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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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老爸让我跟他去阿昌伯家买鱼,别说多高兴了!一是小孩子谁不喜欢玩,尤其是对美丽神奇的小精灵金鱼。说实话,父亲再严格也的控制不住孩子的童心,我和弟妹都偷偷把鱼缸中的金鱼捞到小脸盆中,看着它们惊惶失措摇头甩尾胡蹿乱撞都怕手跺脚浑身乐乎。不过,我们胆都不大,只是极其小心地捉弄上一会儿,而且我还以长兄口吻要大家保密,把欢快和愉悦压抑心里。二是我从没有去过阿昌伯家,但在他与父亲谈话及别人讲起烂眼皮时,有许多疑点引逗我渴望能上他家看看。俏丽的阿昌嫂就是个谜,我正似懂非懂地在看水浒传,联想潘金莲和三寸丁谷皮,是不是还有张大户在!三是父亲好几次都问阿昌伯,儿子有消息吗?阿昌伯只是大口大口吸着烟,闷葫芦似的不响,临末,把烟蒂狠狠地踩辗脚下,两只原本湿淋淋的眼皮上会滚出几粒水珠:“认命吧!只要他在台湾平平安安活着。”这么个烂眼皮挑贩竟然会有个儿子,还在台湾,台湾是什么地方?国民党盘据的反动巢窝,他儿子是反革命!这里肯定有故事,不简单!还有我曾听见老爸神神秘秘提及有本“秘籍”,还交待阿昌太阳好时要拿出来晒晒,年久了怕霉蒸损坏。这“秘籍”又是什么?在我的小脑子里对此一直充满诡奇的想法。于是我像只扑籁翅膀的鸟儿,又似活蹦欢跳的小狗,一路颠跑跟着父亲前去。
  烂眼皮阿昌伯的家在大狮子巷最底端,紧捱吴山脚下,小狮子巷正是从他的屋前向左横拐过去。另一头是大巷延伸的街面。这样他家位置自然而然处在不正规的丁字形交叉口,很是显眼。更令人走到这儿会随意驻脚窥视的是他家外面的土泥墙,透过中间松木栅门,见到里面有个院子及依山的三开间单披房,陈旧残损,泥墙上还缀满野草。父亲径直推门。门吱哑吱哑响动引出声脆尖的问话,随后屋里出来位妇人,着大襟士林兰上衣,黑色直筒裤,腰上系腊染印花围裙,看上去整洁干练,还真配上张好脸庞,瓜子型,弯弯淡眉,细眼乌眸,只是绉纹和及花白鬓发显示出岁月的留痕。她见是熟人,笑吟吟地打招呼。
  “嫂子,阿昌呢?”老爸问。
  “刚出门,街上买点东西,就在附近,要不我去叫他回来。”女人热心,边说边解围裙,也不等父亲回话就大步出门。
  父亲很随意,把小木桶一放,眼睛落在院子里的一排水池上。我这才发现,原来这些砌的池子养的都是金鱼。池子五只都沿着山麓,其中有只最大,是天然的山岩陷下形成的,里面长满绿苔,有细细的水从山壁上洇出渗落,池面涟漪泛泛,鱼儿泼剌剌地在自由游弋。其它四只是水泥板拦成的,按鱼大小分类,我认得出有朝天龙、狮子头,鹤顶红,水泡,锈球等,红橙紫蓝墨银白多姿多彩活泼可爱。还有只池子却完全是针状的幼鱼,细细狭狭,长着两颗沙粒黑点眼睛,在铺满水草隙间钻动。水草丛中更有许多亮晶晶的白色颗粒飘浮,仔细看,颗粒里不时抖抖地有鱼苗钻出。啊!明白了,这是孵化鱼儿的池子。太有趣了,我蹲下身张大嘴聚精会神盯着。父亲哩,他神注在山岩水池里,几条五彩缤纷的鱼把他吸引住了。这金鱼确实不凡,短鼓的鱼身色泽纷纭,华美艳丽,最奇异的是在头部,生就肉嘟嘟丰满瘤粒,颗颗绽突,两只小睛,也如园珠外溢,随光晶滢,折射彩霞。更有那条长尾,裙摆舞跹,游姿潇洒,在阳光下摇晃泳弋,水映鱼,鱼泛水,金光团团,玲珑剔透,映着石壁上的青苔和伸展下垂的草枝,组成一幅富丽和谐的动态彩色画卷。
  很快阿昌伯和女人进来,父亲仿佛没有感觉,我想叫,女人朝我摇摇手,拿起盛菜的篮子自己进屋,阿昌伯竟也不响贴近老爸这么站着。
  “好鱼!”父亲一声喝彩,脸上竟同品醇了酒涌上酡红。
  阿昌搓着手,烂眼皮淬出笑纹,呼哧呼哧地直喘气,父亲没有回头,嘴里在问:“是五彩珍珠?”
  “是的,但还不纯,我让它们配对一起,看能不能生出上品鱼来。”
  “让我挑二条回去养吧。”父亲竟带着乞求口气说的,啥宝贝值得如此低声下气。
  “你要,自己取。”阿昌伯很爽快,父亲只才回头,两条眉宇飞展,兴奋地擂了他一下:“你啊,上次来咋没说哩。”
  阿昌伯吞吐手在衣衫上着力的擦,脸胀红笨拙得说不出话。
  “这不是等你上门来嘛。”此时女人出来插话说:“今天正好,我们还要与先生说事哩。”
  父亲乐滋滋问:“嫂子,看来我还来得真是时候。”
  “这位小公子是——”女子翻着好看的眼皮看我,让我觉得很尴尬。
  “他的大儿子,可聪明着哩。”阿昌伯给我解围。
  “太不懂事啦,怎么不叫人呢?”老爸脸唬起来,我赶忙张口。
  “来,无事,你爸是我家常客,以后你喜欢鱼自己来好了。”女人过来摸着我的头,我傻傻地瞪眼,感觉得出她掌心暖得烫出亲呢感觉。
  此时,阿昌伯已经在院中放好桌凳,还沏上壶茶,边斟边对父亲说:“来,喝上口,今天不要走了,在我家吃便饭。”
  “是不是真有事?”老爸坐下啜了口边吐茶梗边爽直的问。
  “是的。今天是泉儿的生日。”女人回答,但怎么听都像喉咙里卡着东西,眼睛汪汪地翳起层薄水。
  爸不响了,他只是用手旋着茶杯。
  阿昌伯哩,瘪了瘪嘴,指指我:“去时和他一样,唉,就是送那条五彩鱼,咋么会带他走的呢?”烂眼皮更加红了。
  “怪我!”女人自哎地说。
  老爸安慰道:“不要想得太多,也许泉儿那边生活得很好,应该成家了吧,下次见到你们能抱上孙子哩!”
  “哪能,一点消息都没有,派出所的人还要我们写信,说是做统战工作。”女人被爸一劝似乎有些高兴,可是阿昌伯还闷闷地吐着说。
  “写写也好,也许政府的电台播出,泉儿是个懂事的孩子,听见知道父母都在想他,也是难得的安慰,总比没有机会好。”老爸总是往好地方劝。
  “旦愿如此,那烦劳先生你给我们写封信。”女人顺势说
  “就是这事,好的,我写,我写。”老爸捋手卷袖,站起兜着圈找:“笔纸?”
  “里面备着。”女人要进去拿。。
  “不必了,就到里厢去写吧。”父亲随女人进了屋,阿昌伯也去了,我哩好奇心催动当然尾随跨入。屋子不大,还有些暗,幸亏天气亮堂,从顶上的明瓦和前檐窗棂透进的光能清楚地看清室内陈设。没有什么家具,最最触目的是挂在墙上一张照片,一个虎气生生的孩子抱着个玻璃鱼缸站在阳光下,鱼缸里有尾生龙活泼的金鱼在遨游,而孩子的眼分明在顾及旁边,应该说在附近还有个人。我想问又不敢。父亲哩,已经端坐在桌上铺开纸哗哗地写开了。
  信写得情深意茂,感人肺腑,在念时,我的心也牵动如有股暖流在湍流,阿昌女人更是泪水涔涔,阿昌伯也死劲地咂巴嘴唇。父亲吟哦完自己一气起呼成的文字,尤如金鱼欢畅水花四溅似的舒抒,临末,把信笺方方正正折叠好,在信封上恭敬地写上呈人民政府惠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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