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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里巷人物 / 3 新

3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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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有这样的耐心,听到蛐蛐的叫声,就径自过去,当然是小心翼翼地。赤脚正好,它可不带出声音,盯着矍矍声移步,到了呜虫前面,蹲下身。此时往往蟋蟀叫声停了,蛐蛐小精灵,听觉是十分敏感,也许天生有第六感觉,让你守候得焦急直冒火。
  终于,又鸣了!
  对准方位,我猛地扭开电筒,一道雪亮的光柱直射麻杆根部微微掀起的小土粒间,一只麻黄的蛐蛐头昂着。它完全被灯光照蒙了,我快速把网罩布住,在泥块后面那么一拍,蟋蟀本能地向前一跃,进入网中蛮乱挣扎。我得意地如将军捉到俘虏把它装进竹筒,摘几片络麻叶,搓成团塞好口,寻觅下一个目标。
  这样东找西捕地不断有虫收入我的囊中,所带的筒子不够了,我折回想找舅舅要一些。谁知蹲着的黑影仍旧纹丝不动!难道他睡着了?我跨着步拨着撂头的枝叶,声响搅动舅舅,他生气地打着手势,我屏住呼吸,知错地悄悄后退。
  常常是这样,舅舅一个晚上有时竟捉不到一只蟋蟀!最多也就二三个。那象我,口袋里,腰带上,裤脚管都装得满满的,心满意足开心甜爽。
  当朝阳升起时,舅舅和我坐在江堤上,面对粼粼浪花,吹着清凉的晨风,吃着带来的米团,我显摆似地一只只让舅舅看,得到结果都是眯眼摇头,临末,指着鼻子说,你啊,忙乎一晚抓的都是蹩脚货!让我那个泄气懊丧啊。
  次数多了,我明白,舅舅从声音中就能辩别虫的好坏,他要捕捉的是上品蟋蟀。这些身价高贵的虫,脾气也傲,不会轻意呆在一处,选择地方特别,喜欢独居,打洞狡猾,会设有几个出口,轻意不叫,偶而极短促啼一下,有轻微动静早已远遁了。所以觅着只好虫是很难的,找到极品更是不易。舅舅轻飘的身影,在捕虫的夜晚,竟变得铁塔般的持重稳固。
  在江堤上小憩后,通常舅舅还要到乡里走走,找几个熟悉朋友,收购些他们捕捉的蛐蛐。这些淳朴的田间人,见到总是鹞儿长鹞儿短的,从不与他讨价还价。舅舅爽快,认为好的,出手很大,还从不吃他们挪他们的。那时农民苦啊,公社化后被紧紧拴在田畈里,整天不休的强体力劳动,没有其它任何经济来源,你只要瞧瞧茅屋堂前饭罩下的碗,盛着的是些蕃薯和霉干菜,能抓只蟋蟀,换上几个钱,是撞上运道了,这一带人早已失去玩虫的雅趣。
  回到家,母亲见我浑身如泥鳅般地脏乱,眼皮瘫沓,拖着双腿进来,人也不理,倒头就睡,气就不打一处来,那个心疼和懊恼,跺着脚数落,可是她的唠叨很快被我的鼾声掩没……
  我后来不再跟舅舅去逮蟋蟀,倒不是妈妈的阻拦,而是有次受了大惊吓外加其他原因。
  已经是凌晨了,天色微熹,鱼白色的亮光丝丝透进络麻林,我正想钻出去歇歇了。突然几声啸亮的啼叫,带着昂昂的腹肌音,肯定是只好虫!我兴奋得涨红脸,压住心跳,一步步前寻,已到田梗边,再过去是旧塘路了。古老的麻石条垒积着,那只诱人的虫子就是在石缝里。矍矍声变成“唧琴唧琴”的作爱声。
  一绺朝霞映起,看见两根长须在摇摆,鼓起的小眼珠正舒惬地闪烁,果然背上驮有“三枪儿”(即三根尾叉的雌蟋蟀)与之欢愉交配。说得迟,那时快,我把手伸了进去,两只蛐蛐受惊,分头逃蹿。是只“紫背金”,少有的上品虫!我大喜若狂,正要逮着时,冷不防从旁游出条斑烂的花蛇,猛地朝我臂上咬了口,吓得自己赶紧拔出,蛇从身边赤溜过去,伤口激烈疼痛,浑身哆嗦,忍不住大叫。舅舅赶过来,一见,面色也白了,连忙解下裤带紧扎住上臂,风也似地抱起我狂奔。我很快陷入昏迷。醒来时在乡卫生院,一个老中医与舅舅讲,这孩子命大撞上五步蛇,学名银环蛇,极毒,幸亏不着地又带子系得紧,否则不死也要残臂!我两眼婆娑瘫软在床上,从此再也不敢到野外捉蟋蟀了。
  还有是环境改变,菜市桥河下直街蟋蟀“市场”被清理掉,花鸟鱼虫等成为封资修腐蚀灵魂的邪毒,当鹞儿强制安排进街道工厂,我也考入华东农大从运河埠头登上轮船离开。
  外婆故世的消息传来我正好毕业考,当论文答辩结束匆匆赶回到舅舅家,一切都晚了,我赶到临河老宅,门紧闭着,敲了几下,里面一声闷问:
  “谁?”
  印证是我,舅舅掀开条缝,我仄身刚进,他即慌忙把门关住还加了个木棍顶上。
  “你在干什么?”我走进里屋,原先外婆的床榻地方舅舅正在破土挖掘,碎泥堆边是个三尺来深的坑!而旁边放着许多古书和盆罐。这些书和盆罐都与蟋蟀有关,我小时就熟悉。
  “挖防空洞,不是号召要深挖洞、广积粮……防止帝修反突然袭击!”舅舅明显瘦了,薄薄的胸膛上,肋骨根根起伏,胡子短渣,头发枯燥,他捋了汗珠苦笑着反讥。
  “你是在藏这些?”
  “嘘!”他装下手势,压低声对我说:“以防万一,什么都成了封资修,你能保住这些虫谱和古盆?都是凝结着先人心血的宝贝,有些还是孤本,我家祖上再穷都不肯丢掉,能在我手里流失?”
  我粗略翻了翻,大都是民国时期的刻本,有晋郭璞绘的《尔雅图》、唐集贤院的《毛诗虫鱼考》宋罗大经的《鹤林玉露》明人高承埏的《蟋蟀谱》刘侗、袁宏道的《促织志》,但也有善本清奎章阁的《促织谱》秦子惠的《功虫录》拙园老人的《虫鱼雅集》,至于晚期的的山东乐陵陈福寺的《斗蟋蟀随》胡耀祖《蟋蟀试验录》等都是原本。当然少不了老祖宗贾似道的《促织经》印本。
  看我在翻书,鹞儿还拿起盆罐对我讲:“这只宣和罐当初祖上花好几两银子购得的,你瞧上面两条盘龙,顶珠是个凤头。这是平章罐,雕刻着梅竹兰菊四友,还有刘樾的题字……”是的,这大大小小高低不一,造型多种质地古朴细腻的陶石瓦泥盆罐,还有象牙,银丝缕的玩虫器具等都是外公珍惜的,平时从不轻意示人,今天都灰头土脸地挤堆一起,仿佛末日来临,舅舅叹了声:“你一起帮我包装下葬吧。”
  不知怎地,我心一酸,两眼湿润起来,想都没想,着力地帮衬着忙乎起来。可是在回家的路上,思想反复斗争,自己是不是在干错事?舅舅是虫痴,你哩!一个大学生怎么会如此糊涂!
  打了个寒颤,我在家没呆几天就返回学校,正好鼓励应届生生支援边疆,我热血沸腾向组织上递上决心书,分配到西北农学院当老师。
  果然,祸事来了,不久爆发的文化大革命,已当讲师的我由于不黯政治,陪着一批学术权威挨斗,无止休地接受造反派批判,心情差到极点,不想此时老家母亲来了电话,说舅舅被抓了!
  “是不是搜出东西来了?”我立马想到藏在地下的物件。。
  “是的,搜出来了。”母亲的回答让我腿都发软,要知道我是帮“下葬”的同谋,这些书籍以及盆罐玩具,全是风花雪月封建余孽的罪证,
  “是书?”我抖着声音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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