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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违誓相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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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悯三秋以目示意杨青峰将孱弱少年置于床前椅凳之上,却无力起身,就半坐于床,伸手搭了孱弱少年腕上脉搏,只在一瞬之间,先前昏暗无神眼中竟然有了生气,过不多时,脸上忽地浮上惊讶,似在自思,又似在问杨青峰,道:“你这尚不相识的朋友,怎地象是身中了豫北周家的阴阳穿心掌?”杨青峰也自茫然,他与孱弱少年本是不识,怎知得他先前之事?却见悯三秋脸上之色渐趋平静。又过了一时,那脸上惊讶之色又起,却是较之刚刚更甚,惊讶之中竟似大有关切,终未有声,只示意无双将杨青峰带去外面。
  悯无双领了杨青峰出屋,去到灶台边,揭开锅盖,里面蒸着米饭,另外放着一盘干菜炒腊肉。
  杨青峰心中惦记孱弱少年和不医神医,肚中虽是饥饿,却是无有食欲,只摇手不吃。悯无双看一眼杨青峰,说道:“你多少吃一些吧,我去屋中看着。”又道:“我已吃过了。”悯无双一片关切之意,杨青峰不好拒绝,只好盛了一碗饭端在手中,悯无双自返身回去屋中照看二人。
  杨青峰只吃了几口,终是难以下咽,将身进屋来看孱弱少年及不医神医,眼前之景不由使他大吃一惊,只见孱弱少年身已上去床上,背对悯三秋半坐,双目紧闭,悯无双在床边搀扶,不时拿眼去看神医,眼中盈泪满而凄伤,悯三秋已自盘膝坐起,面向孱弱少年后背,双手出掌前伸,将掌置在孱弱少年后背左右肩胛之上,额前热汗滚滚,似水细渗。
  杨青峰虽不通医术,值此一看,却知悯三秋是在用自己内力替孱弱少年辽伤,心中大惊,神医有重伤在身,却以内力为孱弱少年医治,无疑是以自己性命相搏,此时若要相阻,悯三秋已是用功有了一些时候,对他二人都是不好,若说不加阻止,悯三秋以重伤之躯为孱弱少年相医,所去内力无继,便如那所燃油灯,灯尚亮燃,而油不添,待得油尽,便即灯灭。又想悯三秋先前自立门规不医打斗之伤,如今却出手替这孱弱少年医治,已是违了他自己所立誓言。一时呆立床边,脑中竟若是空若无物。
  悯三秋额前热汗长流,不一时竟连头上也是热气蒸腾;孱弱少年却仍是脸上无有血色,额前及发间冷汗已自凝固成霜。渐至去了个多时辰,悯三秋面上热汗渐止,头上热气也已不再,孱弱少年却是面颊绯红,呼吸促急,待到悯三秋面上热汗成冰,孱弱少年却是发间热气腾升。如此反复四次,周而复始,至第五个时辰,孱弱少年面上不再由绯红转为煞白,渐至不红不白平常之色,悯三秋却是浑身热汗滚滚,透湿衣衫,双臂颤抖,却仍自抵在孱弱少年后背之上的双掌几欲滑落。这一个时辰终于去完,悯三秋双掌自孱弱少年后背垂下,竟已无力收置胸前,煞白之脸已成土灰,面上面皮折皱凸松,片刻之间竟似老去了二十余岁。
  悯三秋由悯无双扶其背靠后墙,也不言语,不一时双目竟自闭合。杨青峰心内震撼至极,又涌上一股悲怆,几欲要哭,却见悯无双泪如泉涌,硬生生将撞至喉咙的哽咽抑住。二人去到屋外,悯无双不由自主将头伏在杨青峰胸前,哀伤大恸,却哭无声出,只怕为神医听着。
  稍时,悯无双进屋拿了长衫给悯三秋披在身上,再将孱弱少年移去边上一屋安歇。杨青峰进屋来看,只见悯三秋虽尚有鼻息,已是气若游丝,心虽焦急,却是束手无策,尚幸那孱弱少年身虽未醒,面色却已红润,呼息均匀,情形与先前已是大不相同。
  杨青峰身坐屋外石凳之上,洞中渐暗,悯无双点了蜡烛,去灶台边燃一堆火,将一只药罐放在上边煎熬,杨青峰奔忙了一天一夜,身已疲累至极,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眼看悯无双一枝一枝往火里添加柴禾熬药,蓝色的火苗舔着罐底,就象是舔在自己的心里,坐卧难安,心中压着天塌地陷的大事,却又无可奈何,心中只有一个愿望,只望这罐里装的是一罐神药,快快熬好,给悯三秋喝下去,给孱弱少年喝下去,立马便即一切都好。
  杨青峰眼睁睁看悯无双将药罐提起半倾,罐里的药液初时如一股涓涓细流,继而成一条细线,最后点点滴滴,都流进了碗中,心里那腔希冀伴着悯无双将药端进悯三秋房中。过不多时,悯无双来叫杨青峰进屋。悯三秋已醒,虽是脸色土灰皱折依旧,然而两眼却是有了些许精神,杨青峰心里不由欢喜,眼角一扫,却是一惊,悯无双刚刚端进的药碗放在一边,一碗浓黑的药汁却是依旧装满整碗,悯三秋竟是一滴未喝,心中不由大急,将手向药碗一指,道:“前辈,这—?”
  悯三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微微将手摆了一摆,说道:“不用了,已是没有用的了。”嘴角用力向床边一胬,吃力说道:“少侠请坐,我有话给你说。
  杨青峰心中不安,忙依言坐身,张耳细听,不医神医悯三秋话语细若蚊蝇,只听他说道:“我今之身,伤已至极,非药可治,人自固有一死,也不必悲伤痛惜,临去之时我有三件事要给少侠言说。
  杨青峰听他所言,便似在叙说身后之事,神情一凛,忙道:“前辈且不可如此言说,前辈本是当世无双的神医,为他人医病尚且尽心尽力,不至最后一时,决不弃手,今何况于自身,前辈如需何药,只需吩咐在下出外买来煎熬服用,如是要需内力相助,在下武功虽是不济,却也练得一些在身,江湖中的朋友……。”
  悯三秋却只顾自己说话,便是心怕来不及一般,只听他说道:“老朽要说的这第一件事,是少侠这朋友的病,刚刚老朽诊视,我看他先是被阴阳穿心掌所伤,后又中了一种剧毒,如是我之所珍不错,这毒名叫十香迷魂酥。”杨青峰心中一震,心想此人医术果是精绝,这十香迷魂酥便是那晚自己为救孙大人一行所施,其时岗上之人俱是中了此毒,孱弱少年自也不能幸免,不过其时我在杨公公身上搜取了解药,除却那一众阉宦锦衣卫,我尽是用解药为他等解了毒了,孱弱少年怎会如此?
  却听悯三秋继而言道:“这毒若在平常,其实也不叫毒,只是一种迷药,可致人神智晕昏不清,待时一过,便自清醒,于人无有丝毫损伤,但若人身内腑有伤,再受此迷药侵蚀,则就成了毒药,直侵腑脏,几是无药可治。”
  杨青峰脑中不由轰得一声大响,听不医神医之说几无药可治,心思自己为救孙大人一行,以计施放十香迷魂酥,难不成却铸成无以相救的大错?耳中隐听不医神医还在续而言说,道:“这十香迷魂酥本是我神农百药门药经下经之中所载的一种禁药,虽其平常只是迷香,但若使用,终有误伤至人性命之时,是以我神农百药门师祖早将其列为禁药,严令不得使用,今日少侠这朋友何以身中此毒,实是让人难解。”
  杨青峰心中自是省得,自己受师父之命,下山暗护孙大人回归故里,一路隐身跟随,偶然之间窥得杨公公一众东厂阉宦在暗中图谋,意欲于路截杀孙大人,杨青峰自是时时留心,偶有一次杨青峰见杨公公将此迷药与人炫耀,那晚身在岗顶,杨青峰便将计将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与杨公公假意近乎之间,顺手取走了他随身所携的迷药,再设法施以众人。却终是害了这孱弱少年。
  杨青峰正要向神医讲说先前所生诸事,再向不医神医求教孱弱少年受此迷毒侵害解救之法,只因耳中闻听不医神医说了几无药可治几字,在无药可治之前加了一个‘几’,心想总是还有医治的希望。不医神医却语速甚急,不待杨青峰说话,已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说道:“少侠朋友所中那阴阳穿心掌,是河南伏牛山侧周家庄周彦希周老爷子祖上所创,至周老爷子之父已达登峰造极之势,周老爷子掌上造诣不在其父之下,不过周老爷子为人低调,不喜张扬,是以近来在江湖之中名头不响。这阴阳穿心掌历来只传子祠,且传男不传女,是以伤少侠朋友之人,想来定然是周家之人,不会有它。从古至今,武学掌上之功,要么只能至阴,要么只可至阳,只有这阴阳穿心掌阴阳皆具,实为武学一大奇迹。为其所伤,医治则是难上加难,只因其一,需大大损耗为其医治之人内力且难能恢复,试想非大仁大义之人,自不会耗费自身十年甚至数十年修为去为一人疗伤;其二,自身内力修为不达登峰造极者,不能为此伤患医治,即便那周家老爷子身具阴阳穿心掌之功,若说便可医治其伤,也是不能,放眼当今武林,功可为其疗伤者,屈指数来也只四人,其一即为少侠师门武当派掌门玉虚道长,其二为少侠之师空虚道长,其三是当今少林方丈智信大师,其四说是有,其实也是无,是山东武格庄庄主武行路,他年轻之时便已是名震江湖,与少侠之师空虚道长是同辈之人,若说功力,少侠不必介意,当年虽不在令师空虚道长之上,只怕也不在空虚道长之下,三十年前不知所踪不知生死,今若犹在,他一身功力想必定然也可为此伤之患疗治。前三者玉虚道长、空虚道长、智信大师都是大仁大义之人,若有少侠去求,为少侠朋友救治,任他们之间其一,定然皆会慨然而允,难就难在如今其又身中十香迷魂酥,毒侵肺腑,腑脏之功损伤殆尽,非有那千年人参不可复其功能。这人参是药中至宝,能长上百年已是难寻,若说千年,当世之中有还是无,即便是老夫,也不敢断言。”
  悯三秋语气促急,将话说完,杨青峰心内又是欣喜又是惆怅,欣喜的是这孱弱少年之伤终久还是有药可医,惆怅的是这药有还是无,便连不医神医都不敢确定,如今该去何处寻找此药,自己心里一点方向也没有。
  经过一些时候的言语,悯三秋大是神伤,气已难支,稍稍停歇了一下,又急急对杨青峰说道:“如今我已于他身中注入内力,虽我内力不达为其治疗之功,勉可维持数日,然待少侠去我那行医居所厅堂内中药柜第一百七十三号抽屉后夹层中,取出我所存放的三百年人参,来给他服用,则可保他二至三月无事。”
  杨青峰心中一喜,正要道谢,却听不医神医又道:“我要给少侠说的第二件事,是昨夜少侠前来寻我所辩之事,”杨青峰心中惭愧,昨夜实是胡搅蛮缠,尽以巧言花语,好使神医破了规矩为孱弱少年治伤,却值此之时,神医心尚牵念,当真是我不对。却听悯三秋道:“老夫枉自活了五十余年,却不及少侠年少胸襟宽广,见识远卓,佛语有言众生之前人人平等,那富人也是人,当官者也是生命,打斗之伤也是伤患,几十年来我却以个人好恶加以区分,实是有违医之大义,时至今日,多谢少侠指点于我,终使我不致将冥顽不化带去地下,老朽实是感激不尽。”
  悯三秋气又难支,却不待杨青峰说话,极力支撑着自己说了下去,道:“想我神农百药门创派数百年,起始亦是重医尚武,教中所传神农药经分为上经和下经两部药典,上经内载,尽是为人看病疗伤之法,下经所注却是迷药、毒药、内功修习等等行走江湖的武学之方。因当年我门弟子自恃下经之中所载武功,随便快意江湖,终至遭受多派围攻,几欲覆门,是以师祖遗训,凡我门中弟子,只准习医,不可学武。此训代代相传,嗔无行与我本是同门师兄弟,二十年前,我师已是察觉他有叛逆此训之心,便暗中将神农药经两部药典尽传于我,临终之时再三叮嘱,声言如见师哥嗔无行背叛师祖遗训,尽可依祖训将他除去,自任门主。师父逝后,师哥接任掌门,日日向我追要两部药典,我知师哥定是要习练药经下经之中所载的功夫,若按师父当时所嘱除掉师哥,我却是不忍下手,便自一个人远避此处二十余载,不曾想还是被他获悉,可惜却是害了我的九个好徒儿,所幸很快我便要前去与他们相会,一起去见师祖。”悯三秋言说至此,已是气喘吁吁,难以为继,却自不敢言歇,勉力而撑,说道:“然我身走之前,终是还有一事放心不下,那就是我的徒儿无双,也是我的女儿。如今我神农百药门中不幸,嗔无行既叛师祖遗训,又残同门弟子,再做掌门当是不适,除逆兴门之任自是落于无双肩上,当真让我既是心疼又是担忧,心疼的是无双自出娘胎一十五载,在我弟子之中居于最未,平常受尽呵护,如今师哥师姐尽皆离去,而她肩单力薄,自今而后便要独自面对人生,人世之间,那有爹娘不疼儿?此时此刻,为父我想想真是心如刀割。”说时双眼绵绵望了无双,泪眼迷蒙。无双身立床前,更是涕泪长流。此情此景虽杨青峰身为七尺男儿之身,也禁不住喉咙哽咽,几欲泪下。
  稍待片刻,悯三秋断续言道:“我担忧的是,无双一介女子,年纪幼小,江湖险恶,嗔无行身负武功,竟然残杀同门,已是穷凶极恶之徒,无双要行那除逆兴门之责自是势若登天。”说至此处,眼望杨青峰,道:“我要给少侠说的第三件事,是想将无双托负于你,少侠尚虽年少,然胸襟宽大,形虽放荡,却实仁侠高义,今后必成大器,望少侠能携小女迎风破浪,逢凶化吉,少侠若能答应,我在九泉之下亦能安心。”言说至此,已是神疲力倦,嘴唇已是无力再动,只将双眼定定看了杨青峰,内中满是希冀。”
  杨青峰本是心怀侠义,即便是铁石心肠,此时此刻也决不心忍加以拒绝,当下连连点头,说道:“前辈放心,我一定照顾好无双,绝不让她受到丝毫损伤。”
  “多谢!”悯三秋大喜过望,将眼中之光转向悯无双,悯无双自是知晓悯三秋之意,双手紧抓悯三秋手腕,泪眼模糊,也自连连点头。悯三秋眼内灵光一暗,却又亮起,集最后一丝身中之力,道:“无双,我神农百药门药经下经中所载武学心法尽可修习,师祖遗训中所说若为治病救人学得内功心法当不算违背师祖之愿,但那迷香毒药害人之法断断不可修练,切记切记!那神农药经我藏于……。”杨青峰听悯三秋言说于此,忙抬腿迈步出门,虽悯三秋早不把杨青峰当作外人,然悯三秋所言,必竟是他神农百药门门中机密,自当避嫌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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