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我的小狐狸1 新

　　现在已经是明朝崇祯年间，我成了住在景城的一个姓纪的穷秀才，来到这里已经两天了。说起来纪姓也是景城的一个大姓，在想当初，明朝永乐二年，朝廷降旨把江南大族迁往京城附近，于是当时我家始祖椒坡公，从金陵的上元县迁到献县的景城。只是我家这一支这几代家道中落，只剩下我一个人守在年久失修的椒坡公的旧居这里，空空的一个大宅子，原身好像是帮自家的几户亲戚免除赋税，得到些报酬勉强养得起自己。
　　今天我闲来无事骑着驴子在景城西郊闲逛，看见路边几乎与地面一样平了的几座荒坟，突然有回忆自动冒了出来。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十分的贪玩，每天中午下了学就满世界乱跑。傍晚家里面的老仆人施祥都来找我，领着我回家的路上总是会讲一些大人不许我去读的故事。
　　那时候我爱在西郊这边玩耍，这里丛生的草木给我一种安全感，蹲在里面就能躲开世界上一切不开心的事情，陷入一种幻想的世界。
　　有一次施祥领着我往回走，路过周家的祖坟对我说：“这儿埋的你那个同窗周哥儿的爷爷，因为他做了一件善事，才有的周哥儿。那时河南、山东遭大旱灾，蝗虫肆虐，连草根树皮也吃光了，于是发生了人吃人的事，官吏也禁止不了。妇女儿童被反绑着到市场去卖，叫做“菜人”。屠户买去，像宰杀猪羊一样宰杀他们。”，我以为他又要给我讲一个有一点点恐怖的故事，因为这样的故事总能让我安静下来，“周某人去东昌做生意回来不太清楚这里的旱灾到了这个地步，就在酒肆吃午饭。等了一会屠夫居然直接走过来说肉没有了，让周某人稍等。不一会儿，只见他拖着两个女子进了厨房，喊着说：‘客人等得久了，可以先砍个蹄膀来。’只听一声长嚎，一个女子的右臂已被活活砍下来，疼得在地上打滚。另一个吓得浑身颤抖，面无人色。周某人才明白缘由急忙出去制止，她们看到周某后两人一起哀叫。”施祥看着我说，“但是她们求的事情不同，一个求赶紧杀死自己，一个求救命。周某动了恻隐之心，就出钱把她们赎了下来。被砍下右臂的女子已经没有生存的希望了，只好急忙把她刺死；另一个带回去，因为周某当时没有儿子，于是收她为妾，这个妾为他生了个儿子。但是这个男孩右臂有一条红丝，从胳肢窝绕过肩胛，活脱脱是那个断臂女。从此周氏传了三代香火。人们都说，周某的祖上命中注定本来不会有儿子，这三代人是因为做了一件大善事而延续的。”
　　那时我和周哥儿的关系才不好呢！所以我一直怀疑这个故事是施祥编出来的，那样一个爱捉弄我的人怎么会有这么传奇的爷爷呢！不过现在想起来我记得那时候他们都不太爱跟我玩耍，嫌我性格木讷磨磨唧唧的。要不是周家的这个小子我一天也许都没有机会说什么话。因为说来也奇怪，我这么老实，功课却也是稀松，先生总是将我安排到爱捣乱的那几个人身边，把我当一堵墙使用，哪怕我慢慢的适应了身边的男孩，先生就像盯着我似的，又会马上把我调到下一个捣蛋鬼身边。
　　那些天我总是很苦闷，撅着嘴完全听不懂先生讲的是什么，时常走神去想象假如我离了这里，离开这个庄子，离开景城，是否能快意江湖，或者苟且度日，总之一定比现在要强一些。我有一个小箱子，永远放在床下的小格子里，里面装着一件人家送我的做大了的衣服，所有的压岁钱还有我的几个宝贝。每次我下定了决心要离家出走都要检查一下箱子里面的东西，那是我不会饿死的保证，然后下了决心等到家里没人，就要偷偷的跑了。可是我的脚步总是被家里面的糖果，糕点，施祥的故事还有我带不走的院子里面刚开的花绊住。
　　后来的后来这些都消失了，我也离开了纪家的私塾，但是也忘了曾经的梦，整日独自在丛生的草木间玩耍，没有了寻找我的大手，夏天我玩的累了就在西郊的大石头上陪着星星入睡。
　　但是那天忽然听到尖尖的读书声。我很奇怪在空旷的野地里怎么能有这种声音，那时候的我也不懂得坏怕，循声去寻找，一直走到周家的祖坟附近。只见一个老翁坐在坟墓中间，旁边有十多只小狐狸，书都摊在地上，前爪按在书上蹲坐着。老翁看见我，起身招呼我过去，那些火红色的小狐狸都捧着书像人一样站了起来，将我围了起来，耳朵兴奋的轻轻抖动。老翁好像也很高兴：“之前我们就看到你了，觉得你天性善良，脾气也好，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读书，只是你之前年纪尚小怕你不能保密。今日是你十二岁生辰，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改在这里读书？”我那时候懵懵懂懂的点了头，从那以后日日从傍晚过去读书，白天睡觉，食物衣衫都靠老翁供给。一直到后来我中了秀才才勉强自食其力。
　　想到这里我突然醒过味来，我现在不就在西郊吗！这些狐仙会不会发现我穿越到这个小秀才的身上了？虽然说既然懂得读书，必定不会害人，但是我说到底我不算是人类吧。在这人间游荡了26年，第一次有了也许会被抓包的心虚。刚骑着驴子转头想往回走，结果正好遇到一只小学弟。“纪兄，这是要去哪？都到了这里怎么不进来？”说着一点白光小狐狸变作一个清秀书生将我拉了过去，穿过一个树洞，里面俨然是一个村落的样子，那天借着月光幕天席地的读书是为了引我过去，其实这里才是平日里我们读书的地方，“来来来，正好近日又来了几个新的同窗，纪兄正好见见。”
　　走进书塾，老翁见到我以后脸色果然僵住了，盯着我看了一会。不过后来又微笑着将我引到了后面，没有马上翻脸。我们相互施礼，相对跪坐在榻上，这坐塌有点我那间酒肆的风格，小狐狸端来的煎香茶却让我想起16岁那年的清明节。
　　老翁没有问我的来历，却介绍起自己：“吾辈皆修仙者也。凡狐之求仙有二途：其一采精气，拜星斗，渐至通灵变化，然后积修正果，是为由妖而求仙。但是假如入了邪僻一路，则犯天律。这条路快速但是有危险。在我们这一支狐狸是不愿意孩儿们走这条路的。所以聚集在一处隐居避世，保护小狐狸可以走另一条路，先炼形为人，既得为人，然后讲习内丹，是为由人而求仙。虽吐纳导引，非旦夕之功，而久久坚持，自然圆满，这条路曲折而安全。我们狐狸的形不自变，而是随心而变，故先读圣贤之书，明三纲五常之理，心思变化了，形体也就变化了。”
　　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遇到狐狸，都只是一面之缘，但是我也知道他们都是狐妖了，没想到狐狸修仙还有这种途径。我站起来借过他的书来看，都是《五经》、《论语》、《孝经》、《孟子》之类，但只有经文而没有注解：“经不解释，何由讲贯？”
　　老翁说：“吾辈读书，但求明理。圣贤言语，本不艰深，口相授受，疏通训诂，即可知其义旨，何以注为？”
　　本不艰深，这句话说的我真是汗颜了，“确实以讲经求科第，支离敷衍，其词愈美而经愈荒。凡巧妙之术，中间必有不稳处。如步步踏实，即小有蹉失，终不至折肱伤足。”科举之类的话题我还很陌生，环顾四周想着换一个话题，“这间书孰的布置十分别致，是您四处搜集来的古董吗？”
　　“这些已经成了古董了吗？这还是我当年云游的时候所得，后来开了这件书孰就摆放在这里了。”。
　　我惊叹他的年寿，老翁回答说：“我都不记。但记我受经之日，世尚未有印板书。”我又问：“阅历数朝，世事有无同异？”答：“你应当感觉得到，大都不甚相远。惟唐以前，但有儒者。北宋后，每闻某甲是圣贤，为小异耳。”我说：“然而现今以讲经立门户，纷纭辩驳，其说愈详而经亦愈荒。”
　　再讨论下去就要露拙，就想着作揖告辞，老翁却把我拦住了说让我先留几天，他知道有几位狐狸一定很想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