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齐东准备夜班开工，回家换了衣服拿起手机和车钥匙下楼。江林的短信发送过来，直到坐在车里他也没决定好是不是要过去。
　　江林焦急的躲在附近，看着那个黑影四处乱窜，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不一会火烧起来，不止一家店铺被放了火。男学生家门口被火堵住了出口。黑影向她的方向跑来，江林窜出去抓住他的胳膊抡起一拳，反被他另一只手里的电棍打倒。他跑了出去……
　　浓浓的烟雾呛醒了浅睡眠的人，他们打开窗户报了火警。江林被打的头部流血，炸裂般的疼痛麻痹着右臂，她踢开堵在门前的火堆。其他在店铺里过夜的人爬起来逃命。男同学的父母被呛醒，拉着孩子一起向外跑。燃烧的火把防盗门烧的有些变形，孩子的爸爸撞了几次才打开。
　　跑出去的人被旧市场大铁门拦住。住在附近的人取来铁剪还是不行，消防队的人赶来用专业的剪子，大门打开大家跑了出来。
　　男学生的爸爸看到晕倒的江林，叫孩子他妈带着孩子赶紧逃命。他背着江林被烟呛的看不到路。一家商户的煤气罐离火源比较近，爆炸瞬间的能量把他们俩推倒。消防员刚准备好，就听见爆炸巨大响声。男学生的妈妈瘫坐在地上哭喊着，“孩子他爸还没出来呢！”消防员架起水枪，一点点向里面试探搜索着。幸好学生的父亲跑到爆炸位置危险范围外，两个人是被炸晕了。
　　齐东赶到时，江林被抱出来放在担架上。火势在消防队的掌控之中，住在里面的商户心有余悸。他跟着救护车到了医院，进急诊室时江林醒过来，她想右手拄着担架爬起来，歪头一看自己的衣服上都是血。
　　护士长看到送来的患者是江林，惊讶的喊道：“哎妈呀！小江，你这咋了？快放到这里！”聚来几个人搭手把她放到病床上，江林微微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值班医生跑来检查她的伤势，接着救护车又送来几个人，幸好他们都是皮外伤，只有江林的伤很重。
　　齐东跑进来找江林。护士长一眼认出他，“你是来找江林的？”齐东点头。
　　护士长指着靠窗户边的床位，“在那打针呢！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她。你还在消防队吗？听说小江就是被消防救出来的。”
　　“我已经离开那里了。”齐东回答。
　　“那？你们的缘分还真是奇怪。小江在这里的最后一班，摔了一个酗酒闹事的。那天你们三个人被送来诊治。别看我岁数大了一点，还是相信上天安排相遇这种话的。”护士长转身去忙别的事。
　　齐东来到她的床边，抱歉的看着她，“对不起。是我犹豫了。”
　　急诊一晚上都在忙碌，医生和护士几乎没有坐下来的时间。有酒驾车祸被送来的，有被刀子捅了送进来的，还有江林这位被从火场送来的。
　　警察来到急诊询问护士站，见江林还没醒过来，就对齐东说：“请问你是她什么人？”
　　“朋友。”齐东回答。
　　“我们看了一下事发地的监控。她和一个戴渔夫帽的男人先后进入大市场。她现在被列为嫌疑人，什么时候醒过来请给我们打电话。一定要配合调查。”警察递来名片。
　　齐东接过去看了一眼，送他们离开。护士长给田医生打了电话简单说了江林的情况。十多分钟后，田医生穿着家居服慌张的跑进来，站在江林床边又是扒眼睛又是看吊瓶，尴尬的和齐东打了招呼。
　　田医生买了咖啡递给齐东一瓶，两个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着病人安静的睡着，护士守着自己的位置不敢打盹儿。
　　齐东看着护士站值班的几个人，忽然伤感的问：“江林一直在急诊工作吗？”
　　田医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回答道：“六成的时间会在急诊替别人值夜班。主刀医生有时候会挑选称职的护士，毕竟人才紧缺配合默契的人在一起更容易完成。江林在这里和她们是一样的，跑上跑下从来不敢休息也不敢生病。三个多月前也不知道怎么了，她的体能一直下降，睡眠质量也很差，情绪越来越暴躁不安。”
　　“和医患关系紧张有关吗？”齐东问。
　　“我们这里几乎每天都存在这种紧张。大家都小心翼翼进出，生怕会成为攻击的目标。你也不知道面前走过来的陌生人，是病人？还是拿刀行凶的人？每年都会有实习生来补充人手，也有很多人转行成为医药代表。更多的人转到整形医院，工作环境舒服挣钱又多。唉…说什么别人啊！我自己就在皮肤科。”田医生凄惨的笑了笑，她经历过这种落差，更能体会在矛盾中生存的不易。“你就是让江林犹豫不决的人啊！如果没猜错你应该是错过了帮她的时间。她能坚持到现在也是一种执念。尽管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我确信这个人从没违背过善良的本质。”
　　田医生拿着咖啡起身回家。齐东回到病房，护士长和江林聊着什么。他心里觉得很对不起江林的信任，就想着离开，哪天在和她解释。
　　这时穿着另一家医院白大褂的男医生堵在面前，齐东疑惑的看着他，“你是？”
　　“我是江林的前男友。嗷，我不是这家医院的，送一个紧急的病人转院。你是江林的现男友？”男医生目光挑衅上下打量着齐东。
　　齐东不客气的回答，“我们是朋友。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男医生不屑一顾笑着，“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没什么问题。你知道她的秘密吗？能深夜来医院探望肯定是好朋友，不知道她做白日梦的秘密吗？多奇怪的人啊？一个护士居然有那种乱七八糟的梦。要是在一个健全的家庭生活肯定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他在试探齐东的反应。
　　齐东咬牙耐心的回复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这样说她的闲话，我觉得很不礼貌。”
　　“是吗？看来你已经知道她的秘密了。辞了护士的工作，闲在家里做着不切实际的梦。也没见她救过几个人。现在这么一看，更像是精神障碍型病人。和这种人做朋友，你这样可不值得。哼……”男医生故意把声音从鼻腔发送出来，不屑一顾和傲慢无礼让人想揍他一拳。
　　齐东攥紧拳头，他对眼前这个人的讨厌似乎从骨子里爆发。一瞬间，某个声音在问他为什么不能忍耐？他慢慢松开拳头，绕过医生要离开。这时男医生惊讶的看着齐东身后的方向，“呦，你这是从哪里跑出来的？看起来更像患者了。要不要我给你推荐好的心理医生？”
　　江林靠在墙边看着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前男友钱医生，一个是认识不久的齐东。她疲惫的低下头仔细看清周围，“真是邪门。每到这种时候都会碰见你。刚才那番忠言还是当着我的面说比较好。”她走到齐东的身边拉起他的手向外走，脚下绵软无力就像踩在棉花上面。
　　钱医生冷笑返回病房，他和江林的隔阂不止这一件事。
　　走到外面冷风刮来，江林打了个哆嗦。齐东脱下外衣给她披上，“我开车来的。送你回家？”
　　江林睁开眼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齐东，看着他冷静的站在面前，她硬是把眼泪忍回去开门上车。车停在家门口，江林没有下车的意思。
　　“嗯，谢谢你来看我。我们安静的过自己的生活吧！”她打开车门，晕晕乎乎的摁下卷帘门遥控器。没走几步扶着墙边闭上眼睛，护士长告诉她是轻微脑震荡。
　　齐东赶紧跑过来，“对不起。我不是不相信你。你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对这种情况自然接受。对不起，是我的错。如果我早点赶到，你肯定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江林看着他不安道歉的样子，欣慰的笑着晕了过去。齐东背她进屋，江林在他背上含糊不清的说：“你能来就是相信我。因为我受伤不值得……”
　　齐东心里很难过。站在江林的角度，能让一个人免于灾难，比站在病床边嘘寒问暖要强。不会有人理解她的苦心，更多人会像钱医生一样认为她是疯子。齐东把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放下卷帘门离开。回到车上，他趴着方向盘又一次陷入纠结与不安。其实他也有着自己不能说的故事，焦虑、不安、恐慌……看到危险的情况就会紧张到不能呼吸。
　　那晚江林睡的很沉，不知道是药物作用还是被爆炸冲昏。醒来时她摸着枕边的手机，翻看几条短信。爬起来坐在床边发呆，回想着昨晚都干过什么。田医生打来电话，江林打开免提，“今天你不是在家休息吗？”
　　“对啊！前一天晚上被你召唤到医院，我可不就得请假休息一次？听说就你一个人头部外伤。其他人都是皮外伤。旧市场被烧的不算严重，就是煤气罐爆炸损毁导致的。幸好背着你的大叔跑的快，要不真见不到你了。我陪你一起去说明情况吧？！我开车马上就到。”田医生挂断电话。
　　十分钟后，江林站在家门口看着田医生把车开过来。
　　“你这身打扮像是出去春游似的。至于穿的这么鲜艳吗？”江林上车系好安全带，不慌不忙埋怨她今天的穿搭。
　　田医生撇撇嘴，“看你躺在病床上，那个画面深深印刻在脑子里。有点沮丧又悲伤，穿点鲜艳的颜色证明我活的生机勃勃！”
　　车拐弯，江林看到坐在车里的齐东，也忘了继续和她打嘴架。田医生看她发呆，直接问：“你和齐东吵架了？昨晚他挺担心你的。嗯，我一般不夸人，他值得被称赞。”
　　“还记得我和你讲过，我的死亡预告吗？昨晚就是。醒来之后，我第一件后悔的事是给他发了短信。如果他正好和那个人撞见，如果被那个人砸伤头部，那么就是他会躺在床上。一个人身体的损伤是无法弥补。明明我能应付过来，却让他也来担上风险会让我后悔。”江林看着后视镜里，齐东拉着乘客向另一个路口转弯。
　　“换做是我们，你也会这么做。命只有一条，你这次可以侥幸。下次真的不要这样了。”田医生突然严肃起来。
　　江林没有接着说下去。一上午她都是发懵的状态，被民警被叫到一间屋子谈话，领到另一间屋子看监控。直到他们午饭时间，江林才和田医生回家。派出所的人很疑惑，一个陌生女孩深夜不睡觉，尾随那个放火的人，难道是一伙的吗？可是几番身份核实，他们都不认为她是能干这种事的人。
　　田医生饿的心发慌，把车停在路边随便找了一家美食店进去。拿着菜单很痛快的点了四菜一汤，优雅的把菜单还给服务员。她小声问江林，“你说！我要不要考法医试试？”
　　江林白了她一眼，假笑道：“你要是十年如一日在手术室叱咤风云，我肯定推荐你去试试。现在是什么时代啊？治活人不讨好，帮死人不赚钱。你若是真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决心，我双手赞成。”她夸张的举起双手，想逗她笑一笑。
　　“你快放下手吧！真丢人！不知道的以为我打劫你呢！”田医生帮她整理翘起的头发，“以后怎么办？要一直这么生活吗？我可不想再一次接到医院打来关于你的电话。”
　　江林撸起袖子准备拌饭，“明天去看个人，之后我想把店租出去。一个人住也得有家的感觉么。要不下午陪我去4s店看看车？以后可能会需要。”
　　田医生眼睛放光，“你挣钱啦？没有入账，倒是先学会花钱了？”
　　“就是想随着我自己的心意，好好生活一次吧！逃过这一劫，下次又不知道会遇见什么。心情变好再说下一步。”江林全神贯注桌上的美食，完全不在意她担忧的目光。
　　江林说干就干的性格，下午就付了钱买了车。一套程序下来就等着上牌照开车上路。第二天坐最早的班车去了监狱。她要看望一个人。在监狱里被判处无期徒刑的父亲。
　　两个人隔着玻璃，握着电话看着对方。江林先开口，“最近比较忙，以后不能按时过来探视。你可以拉个清单告诉我需要什么。”
　　“这里什么都有我也不缺。你照顾好自己在想我的事吧！你在忙什么？居然比医生还要忙。”父亲的语调依然自大。
　　江林停了一下回味着他的话，冷笑道：“忙着救人。成为护士的前提，一直想着我为您赎罪。”
　　“屁话！我的事什么时候用你管了？”父亲对任何人不服输的性格也包括她。
　　“看来在法官面前说的话，您一点都没往心里去。你还是学学怎么诚心悔过吧？”江林挂了电话转身离开。
　　父亲在她的印象中从未服输，更别说语言上宽慰唯一子女。他经常说的一句话是我不会说你让我说什么？就这样时间过去了十多年，半年一次的探视在这两年逐渐增多。这次的不欢而散也有可能成为永别。和所有怨恨父母的子女一样，江林也痛恨他杀害别人。那种负罪感沉浸在压抑的旋涡中。父亲杀了同是市场卖肉的摊主，只为了争抢生意…母亲无法面对这样的悲痛，夜晚跳河自杀。
　　出了监狱大门，江林感到眼前一片模糊。心脏针扎一般的难受，不能自由的呼吸。她慢慢蹲在地上，过了一会睁开眼睛。田医生站在面前，扶她起来安慰道：“嗯，老规矩。不说安慰的话，不问任何问题。我，我就是担心你身体撑不住。每次来都是这样。”
　　江林抱着她安静的落泪，“就这样呆一会就好了。”
　　齐东送客人到监狱办事准备往回走，看到田医生和江林开车往回走。他一直跟在她们后面，直到田医生独自开车回家。江林掏钥匙开门。齐东摇下车窗，“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江林先是一愣，微笑着对他说：“已经好了。生意怎么样？”
　　“和平常一样。你还好吗？脸色很差。”齐东试探着问。。
　　江林回想着路上看着后视镜，齐东像是一直跟在后面。“嗯，没关系。你忙，我回去了。”
　　也就是这次一别，齐东很久没见到江林。店铺挂着装修的告示，老板变成一个帅气的年轻男人准备开咖啡面包店。江林的电话变成空号，彻底和他断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