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京都风雪 新

　　京都洛阳，千年繁华，人烟浩渺，有百万之众，是神州大地上最广大、最复杂的城市，城市之壮阔，有三十六城门，七十二天街，一百零八坊，极土木之盛。
　　皇家宫殿处在都城的中央高地，据说，天气晴朗，如果有皇子或者宫娥、太监，总之，有那么一个胆大且抒情的人，突发奇想爬上两仪殿的琉璃屋檐，视线便可越过积雪覆盖的宫墙，看见狮子在皇家园林中打盹、百姓在东西二市上吵吵嚷嚷，酒鬼涨红着脸在酒肆中酩酊大醉，官员在画舫中寻欢作乐，士子们聚众在酒楼之乎者也，五陵少年们在街头争强好胜，远行人在城外泪眼执手，离魂惆怅。人们做着各种各样的职业，本分守纪的、冠冕堂皇的或者不可见光的。城内的居民好像有用之不竭的精力，不分春夏秋冬，不分白天黑夜。
　　元狩廿二年的岁末，京都迎来了最后一场大雪，黄昏时分，雪花纷纷扬扬，漫天飞舞。
　　永安坊内的街道，行人稀疏，迎着风雪匆匆而过。这样的天气，又是岁末，若无要紧的事情，坊内的居民大概早就紧闭门庭，燃起了炭火驱寒，或红炉温酒，或除尘迎新，各有各家的闲适与热闹。
　　天色渐渐灰暗，街道上的泥泞没多久已被积雪覆盖，永安坊内的临街茶肆，已经没了白日的热闹，只剩下一位闲人郭守仪枯坐，店家小二守在炉火前，托着脸，不时从打盹中惊醒，瞅着店内这个唯一的枯瘦中年人，仍然坐着。
　　郭守仪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看向茶肆外的街道，在视线的尽头，街角一处深墙宅邸的后门推开，走出来一个略有富态的中年人，相貌圆润却有几分神采，不似一般百姓。只见他向左右顾盼，哈着热气，径自往茶肆走来，人未入内，就朝内喊了句，“小二，上壶茶”，继而踱步走进茶肆，环顾一周，紧挨着郭守仪落坐在旁边的桌子上。
　　“哟，是李爷，承您光顾，您今儿个怎么有空出来了。”那店小二见有客人，昏沉睡意立刻全无，抖擞精神迎了上去。
　　“甭废话，快来壶茶。”那人随口应道。
　　“好嘞”，店小二咧嘴一笑，转身去取茶水。
　　郭守仪看向这位被换做李爷的中年人，问道：“你怎么才来，打听清楚了？”
　　这位李爷却并不理睬，好以整暇的抿了口茶，才自言自语到：“你回去告诉那人，这是最后一次了。希望他遵守承诺。否则……”
　　“否则什么……”，郭守仪压低声音问。
　　“没什么，他知道后果”
　　“我等很久了，别废话，快点说吧”，郭守仪的确等的有些不耐烦。
　　“胜州弱水的十万灾民并没有消失，他们一路沿途南下，却被困在前往洛阳的途中。皇帝想过个清静的除夕，朝野上下都在准备着元日大朝会，各地的地方官和四方属国也陆续到了京都，这个时候，灾民们想来洛阳，简直异想天开。”
　　“你说清楚，十万灾民，如何无声无息的困住，又困在何处？”
　　“这就不清楚了，只是，我家大人怀疑与司天台有关。”
　　“为何怀疑？”
　　“每日早朝，司天台的魏小山大人不在朝中已经三月有余了。”
　　“还有什么消息？”
　　“就这些了，我家大人再三警告，希望你们遵守诺言，否则……”，李爷放下茶杯，吐出一片嫩叶。
　　郭守仪觉得没必要再与他啰嗦下去，往桌上扔了几枚铜钱，站起来，阔步走进屋外风雪。很快，就消失在白茫茫的街角尽头。
　　这时，被唤作李爷的中年人，也起身，朝小二扔了几个铜板，皱着眉说，“姚二，你这什么茶叶，也忒难下咽了”。
　　“李爷，早知道您今个回来，我就把那上好的明前龙井带来了”，茶肆的小二伸手接住铜板，赔笑到。又朝着李爷喊了句：“您慢走，下回再来啊。”
　　目送他走远了，店小二朝着背影呸的一声，一口唾沫飞出：
　　“什么玩意，不过是御史中丞家的一条狗，充什么大爷”。
　　郭守仪出了永安坊的坊门，风雪依旧，天色已经晦暗，将黒未黑，只凭着满地积雪硬生生衬出一丝天光。天街上已经没了人迹，左右两侧都是深宅大院的高墙，只剩下满地脚印通向尽头。
　　这是迎面走来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郭守仪细看之下，见这人身形高大，满脸络腮，胸膛甚是宽阔，如此风雪寒天，却只穿着单衣。这人一边踉跄，一边含混不清的高声嚷叫。
　　郭守仪有心避开，斜着穿过天街沿另一侧走，这人却似乎看见了他，也歪歪扭扭的往这一侧走来，拦住去路。
　　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郭守仪皱起眉头，心想原来是个贪杯的醉汉。这人双眼猩红又迷离的看着郭守仪，突然伸手往郭守仪的上身抓来，郭守仪想躲，岂知这人虽然醉酒，速度却并不慢，手已经抓住了郭守仪的肩头，这人力量奇大，郭守仪只感到肩膀一阵刺骨酸痛，人已经被这醉酒壮汉又顺势搂住脖颈，在脸庞喷着酒气。
　　郭守仪一阵反感，左右挣扎，也没掰开这人挂到身上的胳膊，弄巧成拙，这壮汉反倒半倚在自己的身体，更难挣脱。
　　他心中大呼糟糕，那位还在等着自己回去交差呢，怎么就遇到这种纠缠不清的倒霉事。
　　那醉汉有了倚靠，这会却干咳了几声，开始大声嚷道：
　　“来来来，继续喝酒。他奶奶的，谁都不许再说那些个灾民了。”那人又搂紧郭守仪的肩膀。
　　“兄弟，他娘的皇帝老儿的面子和老子有什么干系，我宋青峰再他妈的混账，还不至于，还不至于……”那人话未说完，一个酒嗝冲着郭守仪的脸扑面而来。。
　　郭守仪近距离听了这壮汉一番醉话，心中疑惑，“这酒鬼口中又是灾民、又是皇帝，莫不是也和这事有关。”
　　这酒鬼打了个酒嗝，体内一阵翻江倒海，松开郭守仪弯腰一阵猛吐，溅在雪中。郭守仪连忙躲闪开来，瞬间脱了身，他担心被这醉鬼再次缠上，连忙头也不回的往风雪中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