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故人之子

　　烛火跳动的房间，一身形修长的男子随意的靠在小塌上，外袍随意的搭在身上，头发散开，修长的手里拿着一张白巾，垂首仔细的擦拭着腿上那把寒光点点的剑，别有一番不羁的姿态。
　　凉风突起，烛火闪了闪，一黑影利落的单膝跪地：
　　“主子，查到了。”
　　黑影低头，双手呈上一卷书纸。
　　席修接过，漫不经心的扫视一遍上面的内容，目光突然顿住，薄凉的眸子抬起来，看向黑衣人：
　　“沈轻萝是红手门门主的女儿？”
　　黑衣人垂首道：
　　“属下再三认过，沈轻萝确实是红手门的少主，并且是十二年前红手门灭门后唯一的幸存者，其后十二年跟随了三皇子商桓，期间有三年不知所踪，属下隐约探到她应该是去给毒王当了药人。”
　　“应该？”
　　席修重复这两个字，淡漠的语气不带一丝情绪，却让黑衣人一僵，连忙回道：
　　“属下知错，马上再去核实！”
　　他迅速起身，消失在房间里。
　　席修继续擦拭着长空剑，像在对着剑说话，又像自言自语：
　　“两个分明不相干的人，为何会长得一模一样呢…”
　　那卷纸书飘落到地上，摊开来，上面赫然画着两个模样一模一样的芳华女子，唯一不同的，是她们目光中透出的神韵，一个偏柔弱，一个偏坚毅。
　　而那画卷旁边分别写着：陆千挽，国公嫡千金，出生便天显吉兆，招人嫉恨，两岁废腿，其母云氏至那晚后不知所踪，性格阴郁孤僻，不喜见人，多次跳河自杀未果。
　　沈轻萝，红手门门主沈无方的独女，其母难产而死，传闻沈无方极宠这个女儿，幼年时红手门灭门，被三皇子商桓收作婢子。
　　席修静静的擦着剑身，仿佛要把这把剑这么多年的尘埃都擦掉。
　　长空剑原本是属于他的。
　　很多年前，他是执着这把长空剑一步一步的踩上云霄，后来他将这把剑赠给了一个很得力的下属，没想到，这个下属喜欢上一个女人，执意要离开去追随那个女人的左右，他一怒之下，将这个下属的修为废掉，赶了出去。
　　那个下属，就是红手门的沈无方。
　　席修轻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沈无方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一切，最后却在这无名之地，死无葬身之处。
　　掌心轻拂剑身，他站起身，身形一晃，已经到了国公府，此时已是夜色蒙蒙。
　　他看了看满园的杂草，和那黑漆漆的屋子，缓缓走近，手掌一挥，门闩自动挪开，木门无声的打开。
　　屋里那张老旧的床上，安静的躺着一个女子，月光之下，肤色白皙，琼鼻黛眉，看起来很是平和。
　　陆千挽一向睡的很浅，她极警惕，即便是睡梦中，也能模糊感觉有人在注视着她，眉头一蹙，下一秒就要睁眼，席修的手掌不紧不慢的覆上她的额头，她放松下来，很快睡得沉下去。
　　模糊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询问她：
　　“你是谁？”
　　“我是沈轻萝…”
　　她下意识的回答，说完后又觉得不对，于是又道：
　　“不，我是…陆千挽。”
　　那个声音静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她的回答，几秒后，再次响起：
　　“沈轻萝和陆千挽是同一个人？”
　　她迷茫了一下，
　　“不是，不是同一个人。”
　　那声音的主人似乎有些不耐烦，语气带了几分凌厉：
　　“那沈无方是你什么人？”
　　脑海里出现一个带血男人的脸，他塞给他一把剑，焦急的推她，让她走。
　　她有些哽咽，却连睡梦中都保持着坚强，只是红了眼圈：
　　“是我爹爹。”
　　“那当今的陆国公是你的谁？”
　　陆国公…？
　　她脑袋沉沉的，似乎有些不好使，思考了许久，才想起陆国公这个人来，想了想，措辞道：
　　“是…陆千挽的父亲。”
　　“你怎么会是陆千挽？”
　　“我…掉了一次水，醒来就是她了…”
　　一阵沉默，她感觉隔了很久很久，那个声音才再次响起：
　　“沈无方死前可有交代你什么？”
　　“他说…”
　　陆千挽的意识似乎跟着声音回到了记忆最深处，父亲将长空剑塞给她的时候…
　　她蹙紧了眉，挣扎着想要醒来，然后模糊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箍着她，不让她醒来，她的挣扎微不足道，只得缓缓安分下来：
　　“他让我…拿着长空剑，去找一个人，他说那个人见到剑，会帮我。”
　　席修一怔，拿着长空剑去找一个人？
　　找他么？
　　沈无方就这么确定他会念旧情？
　　他松开覆盖在她额头上的手，深深的看她一眼，转身消失在房中。
　　昔日的得力下属如今早已化为一抹尘土，沈无方是一步一步陪着他踩着别人的尸体，为数不多活下来的其中一个，事实上，当年数百强卫，活下来的除却他自己，就只有四个人。
　　他珍惜他们每一个人的命，从不亏待他们，将最好的东西和最大的权势都放到他们面前，可是沈无方喜欢上了一个决不能喜欢的女人，为了这个女人，甚至不惜提出自废修为自毁前程！一心只想要追随这个女人的脚步，席修是珍惜他们，可是他眼里容不得沙子，谁都知道，在他这里，背叛和废物是最不能容忍的东西，每逢此类事情必除之后快！
　　他也算是难得的心软了一次，废掉他的修为，勒令他永不得回去，若要回去，就提着那个女人的头颅来见！
　　但是不得不说，沈无方在这种地方被杀，席修有一部分责任，本来以沈无方的修为，足横扫大陆上绝大多数修士，可是这部分修为被席修废掉了，即便是他后来在从头修炼，也来不及护住自己了，他早该想到的，跟在席修身边这么多年，仇家早就铺天盖地，一旦他没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必死无疑。
　　现在留下一个女儿，让她抱着剑来找他，寻求庇护，他竟再一次心软，或许沈无方对他足够了解，知道他会念旧情，才将女儿塞给他？
　　他活了这么久，送走了一波又一波的人，早已见惯了生死，此时竟还是生起一股悲凉。
　　也罢，故人之子，能帮就帮一把吧。
　　他站在夜空下，眺望着远方漆黑的山影，负手而立，忽然淡漠的喊道：
　　“阿匕，”
　　“嗤…”
　　一个红衣少年凭空出现，单膝下跪，垂首一副奴从的姿态。
　　“去吧，护着她，暂时别让她发现。”
　　红衣少年，也就是阿匕忽然抬头，白皙稚嫩的脸愕然的看着席修，
　　他追随主子这几百年，可从不知道他还会护着什么人！
　　不敢多问，阿匕颔首，转身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