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木仑

　　在盘果王为如何解决睢国王子拉浪追查凶手的事情烦恼的时候，在卡洛大寨一栋吊脚楼的二楼窗户后面，逃亡王子木仑和公主达来刚刚眼睁睁看自己的父亲被装在囚车里从眼皮底下经过。昔日风光无限，大权在握的令堆王，此时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可怜老人，颤抖着蜷缩在囚车里，把乱如茅草的头埋进胸前，似乎在躲避囚车外的污言碎语和不时飞进囚车里的石子，甚至粪便。
　　“打死他，打死他。”寨民们的喊声此起彼伏。
　　“令堆罪过第一条，冒犯祖先，冒犯山神，致使天下干旱，民不聊生。令堆罪过第二条，滥杀无辜……。”押解囚车的士兵一边行走一边高声念着盘果王为令堆王列举的种种罪状。
　　达来紧紧抱住了眼睛几乎瞪出血来的木仑，感觉哥哥在全身发抖，听得到他的拳头紧握所发出来的咯咯的声音，看到了他的指甲掐进手心里渗出来的血丝，“污蔑，污蔑，赤裸裸的污蔑。”
　　“木仑，别冲动。”达来自己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他们就是想让我们看到，想激怒我们，让我现身抓住我们。”
　　木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牙齿咬得咯吱响，“盘果，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阿爸如果知道我们在这里，也绝对不希望我们出去救他。”达来死死地抱住木仑的腰。
　　“不，”木仑猛地挣脱达来的束缚，“你忍得住，我忍不住。”他一把推开了还想拉扯住他的妹妹，几步冲到门口，刚拉开门就被一脚踹了回来倒在地上。紧接着，克天黑色的身影扑了进来，拳头像雨点一样打在木仑身上。那是一种毫无感情的击打，克天就像整天在河边捶打衣服的妇女一样，丝毫不用去担心衣服是否会被打烂，而只是闷不做声地快速一锤一锤地抡起，砸下，抡起，砸下，再抡起，再砸下。刚开始木仑还会痛苦地叫上几声，到后来已经连哼也哼不出来。
　　达来站在一旁呆若木鸡地看着突然发生的一切，她被这种从未见过的打人方式吓懵了，只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直到克天觉得够了，住手了，站了起来，她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扑到木仑身上，“哥，哥。”
　　一把雪亮的刀出现在她眼前，制止住了她的呼喊，“不用这么大声，他死不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克天的话，木仑微微睁开了眼睛，从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把你们从山洞带到这里不是让你们来送死的，时机到了自然会让你们出去。”克天丢下一小袋东西，“连及草根粉，每天吞一点下去，十天半个月内伤估计就好了。”
　　达来捡起来打开袋子，里面是黄白色的粉末，她凑到鼻子下面又闻了闻。
　　“要是想杀他的话，不会用毒药这么麻烦，我的刀更省事。”克天嘲弄地说着朝门口走去，门在他身后呯地关上。
　　木仑在达来的搀扶下慢慢从地上坐了起来，从嘴里吐出一口混合了血的口水，“狗东西，下手真狠。”
　　达来急忙端来了水，并且把克天留下的小袋子放到了木仑手里。木仑盯着袋子愣了一下神，然后打开，抓出一小撮放进嘴里，和着水皱着眉吞了下去，然后靠着墙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痛吗？”达来轻声问道。
　　木仑点点头，“狗东西，”现在他觉得每一次呼吸都在牵扯着身体内的疼痛，“耻辱啊，耻辱啊。”刚说出几个字流下的泪水便让他哽咽起来。
　　“别说了。”达来抱住木仑，木仑在达来的怀里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痛哭起来，当他呜咽的声音稍稍弱去，达来抬起他的头，用袖口为哥哥擦去眼泪，“先把伤养好吧。”
　　“我不会放过他的，你相信吗？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个狗东西踩在脚下，让他哭着求饶。”木仑瞪着门，仿佛克天再次进来的话必定会有这样的下场。
　　达来看着哥哥坚定的眼神，心中在叹息，她不忍心在这个时候说任何打击哥哥脆弱自尊心的话，只能无声地微微点头，这样的举动给了木仑极大的鼓舞，使得他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你也相信的，对吗？”木仑的脸上呈现出了希望的光芒。
　　“嗯，但是你必须先养好伤。”达来急忙补充道。
　　“这点小伤算什么，”木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或许是用力太大，让他咳了起来。他挡住达来想要扶住他的手，“没事，你去叫楼下那个老头子送点吃的来，我饿了，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
　　“做事？你要做什么？”达来很害怕木仑再次的冲动。
　　木仑挤出自认为很自信的笑容，“你放心，我不会傻到现在立刻就出去，那个狗东西肯定还在附近。”看到达来没有移动的意思，木仑绷起了王长子的面孔，“叫你去，你怎么不动。”
　　达来只得转过身走出门，克天早已不见。惴惴不安的公主一步步小心地走下楼，在楼梯口探出头看了看，既是这栋吊脚楼的主人也是负责看守兄妹俩的老者坐在火塘边侍弄着柴火。
　　“老阿爸，”达来轻声说道，老者转过头来算是听到了达来的呼唤。
　　“有吃的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尽管达来从前对于这样的寨民嗤之以鼻，但现在她深知自己所处的环境，每一句话都说得小心翼翼。
　　老者并没有回答她，而是拿起架在火塘上的一坨饭团走了过来，放到达来手中又默默地走了回去。达来看着手中被柴灰裹成了灰色的饭团无奈地摇摇头，当她把这坨饭团放到木仑手里时，木仑把饭团扔到地上已经在了她的意料之中。
　　“这是什么东西，比我在山洞里吃的还恶心。”木仑把饭团扔得很远，“我不是狗，我是令堆家族的长子，是这个王国真正的继承人。”
　　达来默默地把饭团捡了起来，拍掉上面还能拍掉的灰尘，又递回到木仑手中。木仑的眉毛竖了起来，他想扬起手把饭团再次扔出去，但是达来的眼神让他终止了这个幼稚的举动。他厌恶地把饭团的表面一点点地抠去，还原了它本来的面目，虽然这样让手中的饭团只剩下原来的一半大。然后他把这半坨饭团塞进了嘴里，赌气似地咀嚼起来。
　　“我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了。”木仑费力地咽下一口饭团，又喝了一口水，“我们走，今晚就走。”
　　“怎么走，去哪里？”达来知道木仑的想法，但不清楚他的目的。
　　“先去找同卡，那张弩弓应该已经做好了，然后再找地方躲起来，等我找到机会就去要了盘果的命。”木仑皱着眉把最后一口饭团吞进肚子里。
　　“不行，古里已经出卖了我们，同卡可能也会出卖我们，我们不能去冒这个险。”达来冷静地分析道。
　　“冒险？”木仑扯着嘴角笑起来，“我们哪一天不在冒险，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阿爸受苦，我们一定要做点什么，再这样下去我要疯掉。”
　　“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机会。”达来冷静地说道。
　　“等？我们一直都在等，等同卡做好弩弓，等来了古里出卖我们；等克天那个狗东西把我们带到这里，等来的是阿爸每天被装在笼子里被那些下贱的寨民侮辱生不如死；等机会报仇，等来的是吃着这样的饭团，挨狗东西一顿毒打。”木仑的拳头攥得紧紧地，“我不要再等下去了，再等下去会把我们俩的命都等没了。”
　　木仑说得振振有词，达来无言以对。
　　“你要是害怕的话就留下来。”木仑对于达来的沉默表示鄙视，“我理解，反正凭你的姿色活下去不是问题。”
　　“啪”的一个耳光猝不及防地打在木仑脸上，达来还想再打一次，被木仑抓住了手，“怎么，说到你心里想的了吧，恼羞成怒了吧。”
　　“我不怕死，我怕的是死得毫无价值。”达来眼中的鄙视比她的哥哥更加浓重，“好，我跟你一起去，我只怕我会看着你死。”
　　“就算死也死得光荣，死得伟大，至少是为了家族而死。”木仑恨恨地放下达来的手。
　　达来不愿意再多说什么，退到另一个角落蹲坐下来，用悲哀和可怜的眼神看着木仑。
　　“你别这么看我，别装得那么委屈无辜，”木仑用不屑的眼神回敬了达来，“自从我们跑上翁嘎山里做过什么，是我一次次地跑下山打探消息，是我找到同卡制定复仇计划，是我为我们难以为计的生活带来了吃的，也是我保护了我们的安全。”
　　木仑把头朝达来伸过来，“你呢，你做过什么，除了整天坐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叹息和沉默，你还做过什么。你说我冲动，像个疯子一样折磨风灵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冲动呢？哼，你倒教训起我来了。你记住，我是你哥哥，我还是濮国正统的继承人。”
　　说得口干舌燥也没得到达来的回应，木仑终于闭上了嘴，两人就这样像两座石像一般看着窗外的太阳从东走到西，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也没再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