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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舍地悲歌 /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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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眼前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也无论在经历着什么,生活总归应该是美好的!
  他们用两天时间将舍地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先是用锋利的镰刀割去了小院周围纷乱的狗尾巴草以及倔强倨傲的青蒿,按照天葵的想法是打算种植一些时令蔬菜,立秋了,种庄稼是不行了。但是若嫣却提出要保留夹杂在青草间的蒲公英,因为它们正开着暗红色的花。
  天葵有点为难,它们毫无规则的生长,这儿一株那儿一株的杂乱无章,若是都留下的话就打乱了他的整体规划!可是若嫣又很坚决,从表面上看她提的是意见,可其实人家是带着命令的口吻,天葵太了解她了,深知这“意见”是无法更改的。只好给她商量,一再的强调他的规划,以及将来的种种好处。而若嫣却坚持说:
  “你们看,她们正开着花呢!对她们来说,一年就是一生一世……”
  天葵还要坚持讲道理,看到若嫣板起的面孔和将要打算立起的眉头,立即就决定放弃自己所有的想法!
  “嗯!好吧!就等到明年开春再说吧!”他顺从的说。
  “不用等那么久……”若嫣笑了!“等到秋天,花儿谢了,果实长饱满了,她们就会飞走了……”她顿了顿接着动情的说:“到哪时就会有新的家,就像我们,永远不知道最后会在哪里落脚,灵魂又会归向何方!”
  “带走她们的是风……风吹向哪里她们就飘向那哪里,就像水里的鱼,水流向哪里就游向哪里!我觉得挺好的。”天葵憨厚的笑着说。
  “是啊……随波逐流吧!我们都一样……你最近大有进步,有时候说出的话像诗一样!”若嫣话里满是赞许。
  天葵分外开心,他最在意的就是若嫣的称赞,因为这也是一种肯定。“都留下……那就都留下……嘿嘿嘿!”
  “看你的傻样子!真不经夸!”若嫣也笑了。
  “俺哥平常可聪明了,不知道为啥子看见你他就傻了……”心梅手里拿着刚刚在水沟边采摘下的月季花,蹦蹦跳跳的来到他们跟前。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随着身体快速的发育,残破的衣衫是那么的不合体,尤其是那补丁摞补丁的上衣,紧紧的包在身上,随时都有破裂的危险。为了掩饰胸部的发育,她在外人面前不得不弓着腰背行走。只有在天葵和若嫣面前她才敢放松自己。完全没有了那种紧张的情绪。
  “这小丫头现在咋有点背锅了,原来可不这样啊!”天葵看着妹妹,略带责怪的说。也难怪,他怎么会知道少女的心事。
  不过,他的话倒是提醒了若嫣,她接过心梅递过来的花儿,就式拥抱着她,抚摸着她的脊背,“咱家的丫头长大了……”
  “嗯!是高了!”天葵仔细看着她们,心梅要比若嫣略高一点,不过,他很聪明,没有说出来,只是说:“现在长的比小妮子还高呢!别整体天弓腰耷拉背的,以后都要精精神神像你姐和小妮子这样!”
  “嗯,好……”心梅边答应边歪头去咬若嫣的耳朵,被若嫣笑着躲开了。
  “你懂什么呀?她弯腰耷拉背是有原因的……”说着若嫣轻踢了天葵一脚,“唉!心梅的这些事要是搁在小妮子身上不知道会怎样,整天没心没肺,这回算是把我恨上了!”
  “苦还是让我来吃,罪让我来受吧!我可不想让妮子受这样的罪……妮子现在怎么样?她为什么要恨你呢?”心梅好奇的问。
  “是啊!妮子恨你干什么?恨咱们这次出来没叫上她吗?……嘿嘿……要是叫上她偷跑出来……巧嘴婶子非疯掉不可……”
  “你真不知道妮子为什么恨我吗?还打算把她也带出来!”她又踢了天葵一脚,这次用了一点力。天葵依旧故意没躲,他真的不明白若嫣话里的意思,在他看来,小妮子没理由恨她嘛!爱还来不及呢!
  心梅倒是隐约有点明白,但不敢确定自己想的对不对,她就用一种询问的表情看着她的若嫣姐。
  若嫣脸红了,拉着心梅说:“走……回屋!我的衣服随便你挑……”
  由于心情复杂,只顾拉着心梅转身要走,没留意到毛驴子不知何时来到了她们身后,险些撞到它身上!若嫣抬手在驴背上拍了一下说:“跟你主人一样傻呼呼的……”
  毛驴子听了很开心,它让认为这样的评价还是很客观的,于是就得意的扬起头,咧开大嘴巴,呲着一嘴黄牙叫了起来!
  自打跟着年轻主人来到了舍地,它意外获得了从未有过,或者说从不敢想象的自由!它甚至为此而产生误会,以为他们打算放弃它了,因为他们去掉了它头上从记事起就带着的笼头,放任它随便自由的活动!因为自由,它开始放弃了作为一只毛驴应有的美德!比如勤劳……去他的!现在的人们都想着不劳而获,我干嘛那么辛苦!何况有着吃不完的青草,挑三拣四的吃,躺着吃都吃不完!何况越是乱世青草就越多越茂盛!
  但它很谨慎,突如其来的自由让它失去了安全感,这一点不能像人类那样通过迷信的方式找回来!人类可以可以凭空想象出来很多虚无缥缈的神来保护自己,而它却不能,它心中唯一的依靠是主人!尽管年轻的主人现在正痴迷于爱情,分不出心思来照顾它,但它很懂事,从不跑远,只在舍地周围活动。说实话,它知道人性是善变的,所以对人性从不敢抱太大希望,何况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有时,在吃饱喝足躺在地上打滚撒欢的时候也会突然间思念起故乡,以及对它充满恩义的老主人,但这些都是一瞬间的事,因为世间所有的思念到最后都会被时间和现实冲淡……
  这几日里老孙头两口子一有闲工夫就往这儿跑,每一次到来后,疯婆婆总是不停地翘着脚漫过芦苇向东北方向遥望,目光里透露出复杂的情感,有好几次天真的心梅会顺着她的目光去好奇的寻找,但除了被躲在青草丛中的一条小青蛇吓一大跳外终究一无所获!但她依然在好奇着,好奇中又有一丝悲伤,是疯婆婆感染了她!过度的悲伤会向流感那样传染给身边的每一个亲近的人。
  老孙头恰恰相反!他不敢像妻子那样把所有的思念寄托在一个方向,最后具体到一个地方。他知道自从妻子那天不小心掉进那个小水塘后就莫名的喜欢上了那里,若不是他防备得紧她会一直待在那个水塘里!她的脑袋是混沌的,毫无目的,每天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即兴而为,欢喜悲伤也都在突然的一瞬间,一般都不会维持太久!但这次不一样,自打那次掉进水塘,莫名的悲伤占据了她那千创百孔的心。他对此心如明镜,可又无可奈何,在陪着她伤心之余唯一要做的就是千方百计的防止她再次到那里去。
  令老孙头心事重重的不单单自己那不懂事的妻子,还有刚到此地的天葵若嫣,再加上木匠和心梅……近几日他一直在思考,思来想去的结果是必须到城里去一趟,把小木匠叫回来,毕竟心梅的哥哥来到了这里,不论是探亲还是投奔,人家既然来了,总是要尽一尽地主之谊的,这也是最起码的礼仪!虽然生逢乱世,但作为一个正直的人,还是要守规矩的,尽管所谓的规矩礼数早已被枪炮打乱!
  自认为世事洞明的老孙头,咱们敬爱的孙大叔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段时间以来老实巴交的小木匠经历了什么,就连可怜的木匠自己也万万不会想到,永远让人琢磨不透的幸运之神会向他毫不吝啬的咧开大嘴露出笑脸!前半生都在倒霉,在贫苦的漩涡中奋力挣扎的苦人儿竟然迎来了属于他的历史机遇。
  尽管善良的人们都深深的厌恶战争,但战争过后不得不承认,战争所带来的不仅仅是毁灭,还有新生!当时痛苦的人们不会想到,硝烟散尽后满目疮痍的土地上会重新生长出相比原来更加娇艳的植被花朵。战争打烂了一个旧的,腐朽的社会人心,当时带来的肯定是痛苦,好在人们在痛苦中思考着,反省着,和着泪水与昨日的自己决裂。
  炮火毁灭了一个城市,等他刚刚安静下来,人们就要迫不及待的重建了!不但要重建,还要比原来的更加靓丽,更加光彩!中国人对于明天的向往永远都是美好的,对于故土的留恋外国人也永远不会理解!这种留恋背后是古老厚重温和的文化支撑,她形成了强大的凝聚力,使得这个国家无论经历什么苦难,注定永远的屹立不倒!
  刚到县城不久,小木匠那精湛富有想象力的技艺就受到了大家的极力追捧!经过了战乱,外族冷血入侵,使得那些原本傲慢的富人也变得谦卑起来了。在外来的强盗那血淋淋的刀枪下,拥有过多的财富并不是什么福气,而是一种罪!
  为了能在新建的宅院,房屋上面安装上精美的窗棂及大门上传神的雕刻(据说这些谓之于门神,以古代英雄人物为主题的雕刻能够辟邪),他们不得不盛情的邀请,也不得不奉上丰厚的报酬,尽管经历了战火劫掠,多年的积蓄已所剩无几,但人们愿意为此付出,宅院的大门称之为门面,而门面就是一家人的脸面,完全值得为此付出所有。
  “拿去吧!唉……”靠贩卖粮油起家杜掌柜叹着气将十块银元递给小木匠,说实话,真是不舍得啊!感觉就像是从身体上的要害部位割下了一块肉!这些钱可是前几日日本军队撤走后他刚刚从乡下老宅堂屋左厢房的旧式红木牙床三尺挖出来的,这罐洋钱可是窖藏了好多年!就连当年他那无限慈爱的父亲去世他都没有扒出来,不是当时根本用不着这些钱,而是真真切切不舍得,这位当年的小杜掌柜在埋葬完父亲后跟他的老娘埋怨道:“死就死了吧,还要花家里这么多的钱!看看经常在街上乞讨的马老大,人家死后压根就没有用棺材!那样的人才是一个好父亲……”
  这次给小木匠的钱他原本打算传给子孙后代的,要是搁在战前,这些工钱他说万万不肯出的。别管新房堂屋正中横梁上头雕刻着的飞龙舞凤是多么的精美传神,也别管各个窗户上镂空飞鸟展翅高飞,寓意深刻!以及那院门口的两扇朱红大门上站立着的门神是多么的栩栩如生,威武雄壮……总之,搁在战前这些钱他万万不肯出的。呀!总是有着太多的理由拒绝。赖账的事情他可不止一次干过,说心里话,作为商人,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赖账了。
  在那个罪恶的年代里,只有罪恶的人才能在短时间里积累到财富!富裕,幸福,快乐,高人一等的生活永远建立在良善者的痛苦之上。
  最近杜掌柜常常会感到奇怪,感觉短时间里这世界正在快速的变化!尽管他老人家里面穿长衫外面套着洋装,尽管他还带着一副金丝边的眼睛,一副喝过墨水读过大书的样子……可他还是想不通。这场该死的战争竟然打乱了所有一切一切!很多祖辈传下的规矩好像在一夜之间被人们抛到九霄云外,尤其是上过新式学堂的年轻人,还有平时胆小怕事的穷小子们,感觉他们都蠢蠢欲动,总是背地里嚷嚷着要革谁的命。对他也没有了往日的毕恭毕敬,咦……就连县里的老爷都不能高高在上了!
  高高在上的杜掌柜们不会明白,在经历了种种劫难后,在至爱亲人及自身的生命安全受到了极大威胁,被逼上绝路后,过度的绝望激发出了潜在的反抗精神。着些卑微渺小的人们在这一刻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光芒,那是一种渴望!渴望安全,民主,自由,渴望有尊严的活着。过度的压抑使得心中升起团团火焰,眼看就要燃烧。。
  拿到工钱的小木匠默默走开了,在来到了一个没人的角落后他再也无法控制,蹲下来痛哭起来。满脑子都是心梅的笑脸,这次终于能够给她买块洋布做身新衣服了!如果他不说,就永远不会有人懂得他对心梅的情感有多深,有多在乎,越是在乎就越是内疚,尤其在这样的乱世,过分的在乎就会变得患得患失,从而总是心惊胆战,以至于最后对自己完全失去了信心。
  “我要回家,拿这些钱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再给她找个真正能对她好的,让她一辈子都过得无忧无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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