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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仲平在乱坟岗观察着沼泽地的情况，见彭世利陷没了，彭世宏一副很激动的样子，他声嘶力竭的大喊道：“大宏——，保持镇静——，不要冒险——，救孩子要紧！”随后爆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他已经走到了沼泽地边上。但是，依然不顾一切地往沼泽地里跑。
吕娟大吃一惊，赶紧上前，两手死死拽住他的大衣：“石处长，你不能再往前走了，危险！”
眼见彭世利沉没，彭世宏有了绞心的疼痛，依然想做最后的努力救他一把。听见石仲平的呼喊，他冷静了下来，不推船了，爬上小船，默默地注视着卢贞孝。
那张网落在了卢贞孝身上。他胸部以下已经没在淤泥里，身体僵硬地挺着，或许是冷的缘故，脸色白的发灰，小眼睛黯然无神。他平静瞅着彭世宏，似乎在等候自己最后的时刻。
“怎么知道大利会面塑的？”彭世宏冷冷地看着他：“说！说了就救你。”
卢贞孝木然地瞅着他，灰白的脸挤出了一丝苦笑：“大宏，我活着还有意思吗？”
彭世宏楞了一下，醒悟了。他跨上船，从琦琦肋下取下彭向阳缠着的照相机。
琦琦抱住了彭世宏满脸的惊恐：“爸爸，舅舅被大蛇吞了吗？”
“啊？不，他钻到水里逃走了。琦琦，不怕，这儿没有大蛇。”他把琦琦换了个方向，让他看着乱坟岗方向：“看，妈妈在那儿，你喊她，她能听见的。”
“妈妈！”琦琦喊了起来。
吕娟朝这儿挥起了手：“琦琦，别怕，妈妈在这儿呐！”
彭世宏打开照相机皮盒，拿出照相机，卷动扳手上了胶卷，镜头对准卢贞孝按下快门。然后又上胶卷，淡淡地卢贞孝道：“我知道你不怕死。这个照片可以说你是畏罪进沼泽地自杀；也可以说你是为救孩子身临险境，死了是英雄。这关系到你的名誉，你是老革命，你懂的。你自己选择吧。”
卢贞孝脸上的冷汗像雨珠一般滚落，权衡了一下得失，他屈服了：“我到圣约翰中学去过，知道他会泥塑。老师说，这玩意必须是从小就学的。我想，他小时候在乡下，哪有什么橡皮泥啊，要学只能是泥巴和面粉。城隍庙有的是捏面人的，我去看过。所以在想办法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招。”说完后他眨巴着小眼睛，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彭世宏放下照相机，从船仓板上拿起一把长枪。这是卢贞孝带来的预备击碎彭世利脑袋的枪。他哗地一下拉开枪栓，持枪站在船头，居高临下地瞅着卢贞孝，冷冷地问：“我妈……我妈的拐杖也是你锯的？她一心向佛之人，怎么也不会威胁你什么吧？”
他有了愧意：“是，是我锯的。我害怕面对你妈……无颜面对她……唉，破罐子破摔啊。大宏，你懂的，人是有追求的。革命都成功了，功成名就的时候，凭什么我要比我的战友矮一级啊？我追求的是在社会上的地位。为了这个，我献出了我一家人的性命，总不能栽在林筱倩和彭必富手上吧？我不甘心啊……现在后悔也晚了。大宏，给我一枪，给你的父母、朋友报仇吧！你有这个权利的！”
见彭世宏持枪站在船头，听着他们的对话，石仲平担忧地喊了起来：“大宏，别冲动啊！什么事都由军管会做主。他必须受到党纪国法的严惩！”
吕娟更急：“大宏，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忘了妈对你嘱咐，遇事不要冲动吗？你打死他，自己也要吃官司的！”
吕娟说得对，他不能打死卢贞孝，他不能去吃官司。但是，那只是刚开始的有这样的冲动。此后，卢贞孝强烈的求死的表现让他放弃了这个冲动，他要让卢贞孝在沼泽里煎熬着慢慢受死，不能让他痛痛快快地去死。他不可能满足卢贞孝的心愿！他本就没有这个想法，石仲平吕娟的喊声，却让他感觉他要公报私仇似的，无形之中成就了卢贞孝的幻觉。
他不想放下枪，这个欺骗还是很有效的：“那你，为什么害死张二嫚？”
“我没有害死她，是她自己跳江死的。”卢贞孝想也没有想地开口就道：“我发现这个张二嫚对你们家很上心的，你竟然在逃亡之后还去看她，我都怀疑你和这个张二嫚有私情了。所以，我就让她除掉你。可是她不答应。这么一来就危害到了我的安全，非但我前功尽弃，或许就会玩完了。所以，我只能以她的孩子来胁迫她。”
石仲平很蔑视的道：“她一个弱女子，能危害你什么呀？不过是没有按你的吩咐毒死大宏罢了。你就这么欺负人家啊？”
卢贞孝看了石仲平一眼，很不屑：“她一个暗娼，社会的毒瘤，谈不上欺负不欺负的。再说，她可不是什么弱女子，跳江的时候竟然死死抱着我，死了也要拖我做垫背，也是个够狠够毒的主哦。”
吕娟听了勃然大怒：“你个畜生，二嫚嫂这么善良的一个人，你竟然连她也不放过！你比畜生还不如啊！”
泥水已浸到卢贞孝的脖子，他清醒了，回到了现实：“大宏，错已经犯下，多说无益，死了倒是一个解脱。成全我，给我一枪吧！见了你父母，我会当面向他们道歉。来吧，完了带孩子赶快走。算我求你了！”说着他朝彭世宏挥挥双手，一脸的平静。
“你快抓住网，我可以救你出来的。”彭世宏冲他喊道。随后收起了枪，下船推着船往卢贞孝身前靠，岂料左脚又一次被沼泽陷住。只能又一次攀住船舷努力自救。一边安慰哇哇哭泣的琦琦：“琦琦不哭，爸爸是在玩水呐，别怕！”
卢贞孝眼睛闭上了，无视了身上的伪装网，根本就没有伸手。
他绝望了，心里明白，彭世宏是不会成全他、冲他开枪了。
“你快抓网啊！我可以拉你出来的。”彭世宏又喊道，拔出了陷到膝盖的脚，开始奋力将船朝卢贞孝身边推。
但是卢贞孝还是没有伸手抓网。淤泥水已浸到他的下巴，船往前移动时聚起的波涌灌进了他口中，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开始强扭，很快就剩下手指在空中抓狂……
彭世宏停止了推船。
再望卢贞孝沦陷之处只剩下微微荡漾的浊水波和一串气泡……
没了彭世利和卢贞孝，沼泽地又恢复了它的静谧。
彭世宏默默地回转身，忍着内心的激荡小心翼翼地将船往乱坟岗推去……
乱坟岗上，见彭世宏无恙，吕娟舒了一口气。忽然觉得石仲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咳嗽声。定神一看，大吃一惊，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软软地躺倒在地。她赶紧托起他的头。他的脸色苍白，满嘴流着鲜血，胸前衣襟上鲜血淋漓：“石处长，石处长，你怎么啦？”
石仲平闭着的眼微微睁开，露出一丝笑意：“没事，我累了，休息一会儿。”
“石处长——”。
他头枕在吕娟的怀里，却没有应答吕娟。他沉沉地睡过去了。
含泪盯着沼泽地里正奋力靠向乱坟岗的小船，吕娟瘫坐在地上，泪水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