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铁龙雀最大的泼皮

　　天都城的冬天总是要比其他地方寒冷一些。
　　新年刚过不久，现在已是大庆九年一月月中，也是公元1819年二月月末。早春尚未到来，严冬的寒意又尚未退去，地上还有几寸残雪昭示着寒流还在天都城里肆虐。天色尚早，太阳躲在云后看不清晰，只是犹豫地露出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连半分暖意都不愿洒向地面。几个身着长衫的书生已经早起，似乎正在往书院走去。街上也有几个忧心忡忡的西服男子，他们头戴高帽，眼前挂着单片眼镜，似乎是不知何家商号的商人。
　　铁龙雀府也早已打开了大门，门口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大汉，他们身穿短衣，腰携长剑，似乎根本感觉不到扑面而来的寒意。
　　徐云山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就着油灯坐在椅子上悠闲地看着手中的书。
　　火炉的哔剥之声不绝于耳，但丝毫没有影响到沉浸在书海里的老人，他摇头晃脑地品鉴着手上的古书，看到忘情处还会不由自主地吟哦出声。
　　所以站在桌后喊了他三声的中年男子也被他无视了。
　　“烟柳郡主，徐府主似乎还在书中，要不要叫醒他？”中年男子歉然地对坐在一旁的华服女子道。华服女子烟柳郡主不介意地摆了摆手：“无妨，本来就是我们有求于徐老的，怎能扰了徐老的雅兴。”
　　那中年男子白面无须，说话声音也有些尖锐，竟是个宦官。见烟柳耐心地坐在椅子上，他也不再多言，只是垂下了双手安静地站在烟柳身后。
　　“这雍正帝也算得上一代人杰，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啊。”徐云山摇了摇头，似乎仍然在书本中不可自拔，“若非康熙年间天启之祸发生太过迅猛，中原各地的圣遗物使纷纷揭竿而起，导致雍正帝继位之时前清已是千疮百孔，否则帝位也不会落到太祖手上。”
　　这话说出来有些大逆不道了，但烟柳郡主似乎不以为意，甚至接话笑道：“徐老所言差矣，自从天启发生以后，决定战争走向的就不再是兵多将广，而是圣遗物使的力量。圣遗物乃是古人所留之物，自有灵性，自然不会认旗人为主，我大魏乃是中原正统，圣遗物使自然纷纷来投，取缔前清也是理所当然。”
　　徐云山咂了咂嘴：“有几分道理。自从天启发生之后，个人的武勇便被发展到了极致，一名公爵位遗物使便能力敌万人而毫发无伤，这样的力量已经能左右一场战争了。缺乏历史积淀的前清满朝竟是只有努尔哈赤十三甲的拥有者能勉强算是个男爵位，其下九品位的圣遗物使不足千人，被我大魏取缔也是理所当然——老夫失礼了，竟未发现烟柳郡主已在此等候多时。”
　　他终于发现还有人在旁边，连忙放下了手中的书拱手道。
　　烟柳连忙摆手：“徐老这话可言重了，晚辈本就是来麻烦徐老的，正惶恐是不是打扰了徐老的雅兴，岂敢说等候多时？”
　　徐云山哈哈一笑，皱着眉看了看自己已经见底的茶杯，提起桌上的笔便写了几个字。只见那几个墨意盎然的大字蓦地一闪，便是消失在了纸张上。墙角的水壶却缓缓地飞了起来，宛如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一般，将那水壶提到了徐云山的桌前为他倒满了水。
　　“徐老不愧是我朝的栋梁，天启之力收发自如，到底是二品的圣遗物使。”烟柳郡主敬佩地点了点头。徐云山喝了一口茶笑道：“行了，咱爷孙俩也就别客套了。小烟柳，老夫这【半部论】你都看了十来年了，去年还说半部论端茶送水时颇为得力，今天这么突然奉承老夫必然有所企图。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烟柳郡主找我这半入土的老头子干啥？”
　　见徐云山没再打官腔，烟柳也换上了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徐爷爷，您也知道我开春就要去欧罗斯的伦敦读书了，能不能给我安排几个护卫啊？”
　　徐云山愣了愣：“这倒是奇了，你去欧罗斯的皇家天启院本就是陛下做的决定，陛下难道未曾给你指派护卫？”
　　“陛下那里的护卫都是些满身杀气的大汉，不然就是像张公公这样的，怎么能跟我进学院里嘛。”烟柳愁眉苦脸地用双手撑着下巴，“主要还是不列颠皇家说了各国学子禁止带六品以上的圣遗物使去，陛下就让我来问问徐爷爷那里有没有什么好的人选。”
　　徐云山咂了咂嘴：“小烟柳，你没说实话。”
　　烟柳的小脸红了红：“其实，我们进校以后每个人有一个预备生名额，说白了就是我们的护卫。但皇家天启院内将他们也算入学生名单，也就是说年龄不得超过二十。”
　　徐云山想了想，了然道：“我明白了，其实你是要找一个不超过二十岁、实力看得过去、还能帮你出谋划策的年轻人给你当护卫？难怪陛下让你来找我，陛下那里的年轻人大都家世不凡，实在不好给你当护卫。”
　　“徐爷爷，你帮帮我嘛。”烟柳开始撒起了娇，她知道徐云山最吃这一套。
　　徐云山笑着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小烟柳，老夫这铁龙雀乃是陛下所创的，其目的就是为了使天下间家境平寒但又愿意报效大魏的圣遗物使们能够有一个一展抱负的地方，既然陛下都开口了那我自然会帮你——但首先一点，你可知欧罗斯此国？可知皇家天启院是什么地方？”
　　“欧罗斯以前是西方诸国，以法兰西、英格兰等国组成，自天启发生之后罗马教廷以雷霆万钧之势统一诸国，建立了欧罗斯教廷国，与我大魏遥相呼应成为世界上的几大霸主。现目前欧罗斯正在进行所谓的‘工业革命’，利用机械之能使人生产力大幅上升，这也是我去欧罗斯所要学习的东西之一。”烟柳郡主仿佛对这些早已了然于胸，“事实上我朝建朝之初便与欧罗斯接触颇多，陛下也引进了很多欧罗斯的东西。不管是油灯还是火枪，很多都是从欧罗斯进口而来——说起来这火药本是我华夏所发明，竟是被外邦人在研究上领了先——大魏与欧罗斯建交多年，皇家天启院每年会与我朝天都学府有一名交换生，我今次去皇家天启院就是作为交换生去的。”
　　徐云山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既然你已有所了解，那老夫也不多做说明了。我大魏立国不足百年，太祖开国之时开陆禁海禁，与欧罗斯互通有无，促成了两国的良好关系，你此去欧罗斯也代表了天家颜面，切莫任性。”
　　见烟柳一副小儿女模样捂着耳朵摇头，徐云山叹了口气道：“也罢，想必陛下已经在你耳朵边念叨了无数遍这些话了。不过小烟柳，皇家天启院中圣遗物使居多，你霍叔叔教你欧罗斯的英语之时应该没少教你关于圣遗物使的知识吧？”
　　烟柳点了点头：“圣遗物使乃是圣遗物的驾驭者，在天启之后，少部分人拥有了能够驱使空中天启之力的能力，而这种人在拥有圣遗物之后这被称之为圣遗物使。圣遗物则是古人所传下的器物，在天启发生之后，这些器物便拥有了奇特的能力。如徐爷爷的【半部论】便是宋代宰相赵普的论语，而大将军吕不配的圣遗物则是三国时期的吕温侯方天画戟。圣遗物的强弱大概与名声、年份有关，但事实上这些分法总有些例外，久而久之人们便将圣遗物使分为九品，正好对应我朝九品官阶。”
　　徐云山满意地捋了捋胡须：“不错，看来霍指挥使将这些都已经悉数教给你了，那我也不再赘言了，我们便直接说正事吧。你要找的人老夫这里有三个人选，实力品质都是上上之选，老夫一一给你道来…”
　　“项狂歌、霍剑寒、柳三儿这三个人排除掉。”还未等徐云山说完，烟柳就斩钉截铁地开口了。徐云山捋胡子的手在空中一僵：“为何，这三人不就是上上之选吗？”
　　烟柳小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算了，楚狂歌就是条粗汉，别说让他学欧罗斯的英语了，只怕他现在连论语都未曾读完；霍剑寒又是个死人脸，我有这么个护卫还不如没有的好；柳三儿虽是女子，但生**荡，我在郡主府都听说过她的威名，还是算了吧，我怕回来的时候还多了几个混血儿的小娃娃…”
　　徐云山摸了摸鼻子，有些头疼：“小烟柳，柳三儿虽然性格有些放纵，但为人还是不错的。”“是啊，我听说和她共度良宵过的男子都快从天都城东排到城西了，想必是个良家女子。”烟柳撇了撇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自己的发梢。
　　“霍剑寒虽然性子木讷，但做事认真，作为护卫也不错吧？”徐云山端起茶杯道。烟柳郡主恼火地摇了摇头：“我跟那家伙八字犯冲，每次一见到他就想骂他，可他还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无趣得紧。”
　　徐云山有些无语：“那楚狂歌呢？狂歌性格豪爽，年纪轻轻就已是铁龙雀八名执旗尉之一，谁不竖起大拇指说狂歌儿乃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子，这样的人物你也觉得不妥吗？”
　　烟柳郡主嘴角抽了抽：“楚狂歌是个满脑子肌肉的傻子，这家伙每次一见我就开始拔树显示肌肉，还对着我傻笑，我看着烦得紧。”
　　徐云山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长叹一声道：“小烟柳，徐爷爷手下的青年才俊最出挑的便是这三人，其余的不是实力欠佳就是别的地方有些问题，一时半会儿想要再给你找个适合当护卫的着实不容易啊。”
　　烟柳双手托着下巴也有些苦恼：“若是只求实力还好说，但我去了欧罗斯之后便是孤身一人，若没个靠得住的帮手那就是孤苦伶仃的了，徐爷爷你忍心看着侄女在西洋一个人求学吗？”
　　“说起来，若是不考虑别的只考虑能力的话，老夫倒是有一个人选。”徐云山似乎想起了什么，面色有些古怪，“此人不论是谋略还是实力都算得上是出类拔萃，铁龙雀年轻一辈中只有此人能力压楚狂歌三人一筹，和你一并去欧罗斯应该是再适合不过。”
　　烟柳看了看徐云山的面色：“徐爷爷，好话说完了，你该说为什么一开始你不提他了。”
　　“此人与楚狂歌乃是同期入铁龙雀，一开始楚狂歌只是其队副，而他则是队正。然而五年过去了，他依然是一个队正。”徐云山眼前似乎浮现出了那个脸上永远带着笑容的小男孩，“非是老夫对其不满，而是实在不敢给他升官。五年来他所立下的功劳也足以升至执旗尉了，但其犯下的过错若是要细数的话也足以削职为民，因此至今还是一名队正。”
　　“前年秦岭剿匪之时，此人率其甲子队无视号令脱离军队，其罪当斩；然而大军进入秦岭之时，此人已带着秦岭匪匪首五人的头颅与队员说说笑笑地下了山。功过相消，不升不降。”徐云山似乎有些无奈，“按照他所说的话，满朝将军知战之人不到十人，其他的都该拉回去种田。”
　　徐云山喝了一口茶，又道：“去年东瀛倭寇来犯，我铁龙雀也派人前去清剿，出战者也是此人与他的甲子队。这次是秘密行动，他便没有做出冲撞上官之举。虽然完美完成了任务，但你可知道他回来以后做了什么事吗？——他推掉了所有的封赏，向老夫要了一个承诺，便是若是指挥官行事不力，他有权自作主张行动！我本觉得这一点不足以赏其功劳，但这小子居然告诉我那就先存着，以后处罚的时候再拿出来功过相消。”
　　烟柳有些咋舌：“这是何人？为何从未听说过铁龙雀中有这样一位豪杰？”
　　“你听说过的，你当然听说过的。”徐云山摇了摇头笑道，“铁龙雀最大的泼皮，无法无天文萧，你怎么可能没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