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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金的皇宫，铜门鎏金，兽首衔环，门口一对朝天犼，天家威严展露无疑。
李莫愁忍不住左右张望，楚留香轻声说：“低头！”
李莫愁赶紧低下头，旁边的裘国师听见声音，转头向这边看来。
楚留香道：“下人不懂规矩，让国师见笑了。”
国师看了眼李莫愁，确实只是个半大孩子，他微微点头，露了个浅笑。
一路随着朝臣入了宫，陛下在东定殿设宴款待西夏使者一行。
文武朝臣皆有列席，以示隆重。
楚留香的席案离陛下较远，皇后居凤座，小太子完颜英居于陛下右首，国师陪坐于左边。
距离太远，李莫愁看不清王后的面容，只看见她头上华丽的珠翠，在明堂中散发出璀璨的珠光。
白衣粉裙的宫女蝴蝶一样开始上菜，有乐师奏乐，舞姬披花着锦，翩跹起舞。融融宫宇之中，一派歌舞升平之象。
完颜康起身，与西夏使臣朱大人饮了一杯酒，“使者远道而来，如传青鸟之信。此一樽酒，愿大金与西夏同心同德，共抗蒙人。”
朱大人饮了这杯酒，满面红光，神采飞扬：“我大夏国陛下听闻中原多美人，临走时特命本官带五百美女回夏，陛下觉得如何？”
闻听此言，完颜康略略犹豫，半晌勉强笑道：“若能传达我联盟之意，自无不可。”
朱大人合着舞乐打着拍子：“十年前大金国力鼎盛，却屡次袖手旁观不救我大夏，以致我大夏七战七败不得不臣服蒙人，十年后大金复国，实际控制之地不足以前一半，北有蒙古南有宋人，这才想到了我西夏，不过好在我西夏太后并非金国哀宗皇帝那般鼠目寸光...”
“你...”完颜康脸色铁青，国师起身道：“十年前我陛下仅仅乃赵王之子，面对凶如潮水的蒙古铁蹄，靠着自身努力最终走到了如今的君临天下，目光悠远岂会是我等臣子所能想象。”
“风尘宴不谈国事。”
完颜康微笑着与使臣同饮，额上却有青筋跳动。
五百女子...如今大金风雨飘摇，百姓人心惶惶，若再纳贡五百民女，一个不好恐怕会导致天怒人怨。
完颜康看了一眼朝中诸臣，诸臣俱都低头饮酒。
老天保佑，征召贡女这种绝对会被骂成狗的事，千万不要落在我头上。
完颜康与朱大人又对饮了一杯，朱大人见一盘有蛇有虾的菜上桌，不由问道：“此菜何名？”
御厨早就等候在此，立即冷冷地回答道：“龙游浅水遭虾戏。”
朱大人悖然大怒，摔杯而起。
“大金陛下，我奉皇帝陛下之命，为夏金两国未来而来，你竟然派人如此羞辱本使，是有与我西夏彻底决裂之意吗？！”
“此佳肴确实是宴席常菜……”完颜康正耐心解释，那厨子却冷笑道：“西夏国末衰微，用途仅牵制蒙古罢了，自认不清也敢猖狂！两国国土相隔遥远，岂值以我大金民心来换？”
殿中一片寂静，朱大人怒极反笑，“陛下，这就是你们复国后对待外邦使臣的礼仪？”
完颜康犹豫，咬牙沉声道：“大胆狂徒，拉出去，杖毙！”
厨子并不惧怕，凛然道：“死有何惧？只可怜我大金满殿重臣无一骨节，秋蝉未僵，犹自高鸣。”
朱大人笑了，“此人虽言语无状，倒生就一副正气模样。表皮忠烈，不知骨节是否刚硬。陛下不如当堂施刑，也教我等一观金人骨节。”
完颜康扫视百官，旁边一人站起，怒目而视。
朱大人凑巧认得：“原来是国师，国师莫非有异议？”
完颜康沉吟不决，朱大人笑容渐冷。
“怎么，有人诋毁辱骂我大夏使臣，陛下这般迟疑不决，难道是认为其言之有理？还是根本就是有人授意？陛下，我皇帝陛下若是得知此事，而陛下放纵不理，恐怕是会心生芥蒂，难以同心。”
完颜康看了一眼国师，低声说：“坐下。”
国师双手握拳，咬了咬牙，却缓缓坐下，完颜康示意当堂施刑。
木棍打在人身上，发出沉重的闷响，一个人要被生生打死，不是件容易的事。
血肉飞溅，骨头断裂的声音让人胆寒，那御厨先前硬挺，后来却惨嚎起来，满地打滚。
朱大人哈哈大笑中，国师愤然离席而去。
李莫愁双手紧握，她也想走，并不是没有见过杀人，但是看一个忠于国家的义士惨叫哀号，绝不是件愉快的事。
可楚留香不能走，她也只能看着。
御厨的血肉溅了一殿，李莫愁却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缩回了心脏，四肢冰凉。
满殿文武早都没了食欲，胆小的早已开始呕吐，殿中人的死，是一场对所有人的酷刑。
等这一团血肉再无动静，完颜康脸色阴晴不定。
“拖下去吧。”
朱大人却笑吟吟地站起身来，“等等，本官远道而来，且让我看看金人骨节。”
完颜康不明白，朱大人抽了侍卫的刀，当众挑开那御厨尸身上的衣服，一刀插入他腹中，用力一划，血水满地，肝肠外露。
满殿俱惊，朱大人哈哈大笑，以刀划破其膀胱，致其血尿齐流。
“未见骨节，这副心肝倒是可以下酒。”
殿内一片安静，不少大臣面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自有侍卫上前，用草帘裹了那尸身，拖将出去，殿内自有人以水冲洗殿堂，又洒以香露，掩去血腥。
宴罢之后，楚留香从殿里出来，李莫愁跟在身后，胃里肺里都是冰凉的。
国师站在梅树下，旁边停着以草帘裹住的尸首，抬出来时肠子还拖在地上。
楚留香走过去拉开草帘，对李莫愁说道：“看一眼他，这才是……锦绣之下的家国。”
李莫愁真的看了一眼，那血淋淋的血肉，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来，让人自梦中骤然惊醒。
这才是真正的大金国，浮华之下狰狞的真相，连年征战、合纵连横、百姓流离，家不成家，国不成国。
如今，国之边框已被铁蹄践踏，里面的人谁又不是是孤儿。
还好这一切发生在大金，而不是大宋。
楚留香伸手合上御厨的双眼，起身看国师。
“国师没有保护好大金国啊。”
那个自视甚高的人低下头，沉默。
旁边有侍卫提醒道：“王爷，您袖口沾上血了。”
看也没看，楚留香回道：“壮士碧血，留着吧，中原所剩无几了。”
话落，转身离开，李莫愁回头，见国师依旧站在尸身旁，背影寂寥。
次日，陛下命晋阳令征招美人五百，准备随朱大人一行前往西夏，百姓闻讯纷纷仓促嫁女。
大金男子一时之间供不应求，而五百美人一时竟难以征集。
晋阳令无奈之下颁布命书，凡适龄女子，不论婚否，一律抓捕候选，整座晋阳城都在啼哭。
西夏使臣一行离开晋阳城那一天，百姓沉默聚集，五百名民女被绳子捆住手臂，连成一串，经南校尉营，过武庙，出旱西门。
有兵士用鞭子赶着，如驱牛羊一般，离开晋阳城。
楚留香策马走在队伍后，有个六十多岁的老叟抱住他的马镫不松手。
“王爷，您放了我的孙女吧，我儿子前几年打仗死了，媳妇改嫁，现在就这么一个孙女啊……”
他一哭，后面许多人都跟着哭叫起来。
“王爷，我孩子还在吃奶，离了娘非饿死不可啊，您放了她吧！”
阿冷和吴添都站在人群中，没有上前。
李莫愁上去拉开老人，他死死抱住马镫，手被划破，在楚留香的马镫上留下一道血痕。
贡女已出城，渐渐去远，哭声仍未歇，响彻晋阳城。
千里送亲去，不得见君还，从此以后，天涯无信，身若飘萍。
当天夜里，楚留香带着李莫愁直接去了城内的别馆，阿冷跟吴添在喝酒，见他前来，忙起身相迎。
楚留香在上首坐下，看着跪伏于地的两个少年，半晌缓缓说道：“当年，我从中原各地收罗了三百七十个孩子。”
三个人都是一怔，楚留香继续说道：“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希望你们活下来，幼苗成林，滴水成河。但是如今的天下，缺的不是百姓，而是可以扭转乾坤、翻云覆雨的英才。
这个世界已经病入膏肓，我收容你们，并不是想要救人，而是想要拯救一个国家，一个民族。”
三个人一脸惊愕，楚留香道：“话我已说明，今夜若你们仍对此事心怀怨怼，当可自去。”
没有人起身，阿冷轻声问道：“主上作此言，是有问鼎之意吗？”
“如今我势微，本不应有此意，但天下大乱，哪怕身为大金王上大将军我亦不能施展才能，争与不争已经由不得我，我只能告诉你们，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必许你们一个天朝盛世！”
天朝盛世？！
少年们眼中泛着异样的光芒，阿冷率先叩首，“阿冷愿效忠主上，主上必会成为天下一代明主。”
吴添神色严肃，“我感觉主上是好人，我会效忠主上。”
“我与他们一般无二。”
三个少年郑重其事地跪拜，重整河山，匡扶圣君。
楚留香的神色竟然也渐渐严肃，他轻抚三人头顶，温柔而悲悯，一颗“球”从他怀着取出，递给李莫愁。
“拿着。”
李莫愁抬头，不解道：“主上，这...”
楚留香在说什么李莫愁已经完全听不到了，她眼一翻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