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施语

　　夜晚太乙山很安静，在这盛夏的六月，晚风伴着夜蝉，渲染着无限的暇意。
　　今日是六月十五，晴空万里，圆月高悬，皎洁的月光洒向大地，映着青山道殿，处处皆是美景，情投意合的年轻男女们，或在亭台中聚会赏月，又或在小道间散步谈情，欢声笑语不断的传进夜空。
　　而太乙山中，唯独只有一个地方，与别处不同，人影不断地蹿动，看起来十分忙碌，偏偏又显得格外的安静，即便如此，也摆脱不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氛。
　　蹿动的人影出自牧马殿，先前一股地动山摇的震颤，惊扰了殿中的所有人，李仲勤召集各长老和弟子，下令彻查此事。
　　半个时辰后，派出去的一队队弟子们陆续回来，统统将自己所查探到的信息，禀告于一个守在大殿门口的青年男子，这男子一身淡紫色的道袍，看起来三十五六的年纪，脸型方正，浓眉大眼，鬓须整洁，看起来颇有威严。
　　片刻之后，青年男子转身走入了大殿，只见殿中檀香浓郁，灯火通明，他快步朝着那座两丈多高的巨型道像而去。
　　牧马殿供奉着的道像很奇特，乃是一个生有四只手的金面人，被称作金面马王，他头戴元帅盔，身披黄袍内着铠甲，腰系玉带，脚登战靴，四只手分别执剑、托金砖、掌印、拿金轮。
　　更加奇特的是，这具金面马王道像，竟然是长着三只眼睛，第三只眼长在其额头，乃是只竖眼。仔细一瞧，金面马王面容冷峻，竖眼珠圆玉润，横眼炯炯有神。
　　青年男子漆华快步来到马王的道像前，恭敬的行了一礼。
　　此时，道像前立有三个老者，最左边一个身型矮胖，穿了一件粗布短衫，身上的皮肤呈蜡黄之色，两只手掌宽大厚重，一看就是非常的有力量，他是牧马殿的黄墩长老。
　　而最右边的一位则看起来有些驼背，眉眼稀松，头发胡须花白，身上套着一件小皮袄，脚下穿着一双黑皮靴，手里还拿着一条小羊鞭，很像是一位牧马人，这便是殿中的林倌长老。
　　最后居中的一位，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他面容清瘦俊朗，双目有神，身着一件灰色长衫，头上戴着一个黑色的头冠，举止优雅，看起来像是个博学多才的教书先生，而他也正是牧马殿如今修为最高的长老，李安生口中常念道的李仲勤。
　　漆华朝着三人行完了礼，便沉声说道：“回禀三位长老，弟子们查到了，是圭涯那边传来的动静，那里有一处隐秘的涯洞，里面有激斗过的痕迹。”
　　黄墩长老眉峰一挑，说道：“胆敢在牧马殿周围动手，胆子还真大，查到是什么人了吗？”
　　漆华摇了摇头，犹豫片刻后说道：“没有发现什么活人，但是却发现了一个死人。”
　　“哦？”李仲勤目光闪烁，问道：“是谁？”
　　漆华抬头望向了李仲勤，沉吟片刻后说道：“据查探的那队弟子说，是一副骸骨，死了得有两三年了，看身上的服饰，像是我们牧马殿的人。。。”
　　李仲勤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眉头一皱，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漆华面色一正，低声道：“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弟子们猜测那副骸骨，有可能就是两年前失踪的施雍长老。”
　　李仲勤三人面色一变，殿中长老失踪本就是大事，若是最终发现人是死在牧马殿附近，两年多了，而他们竟然毫无所觉，那这件事要是被传出去，他们牧马殿今后的日子怕是会更加艰难。
　　便在这时，有一名青年弟子快步进入到殿中，说道：“启禀各位长老，独松阁的人来了。”
　　“来的好快！”
　　李仲勤三人对视了一眼，脸色皆是有些难看，独松阁来了，就是说明有人将这件事泄露了出去，宗门已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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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泉的涯洞内，六只大火把燃烧得呲呲作响，七八个独松阁的执法弟子正细致的探查着洞内的一切，他们翻起了每一块岩石，测量着每一个脚印，仔细观察着洞壁上每一处痕迹。
　　一个体型高大的青年胖子，双手抱怀的靠在洞壁，时不时的叮嘱着哪些地方该怎么查，而大部分时间，他都是若有所思的望着洞中的热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斜斜的甬道中一阵脚步声传来，他转头一看，便见到来人也是一个胖子，而且还是个老头，只是比他矮的了很多。
　　青年胖子眉头一皱，随意的行了一礼，算是打过招呼，也不说话。
　　黄墩见他如此做派，明显有些不悦，冷哼道：“施语小子，这到了独松阁，就忘了自己是谁啦？”
　　施语闻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本就身得高大，此时看着比他矮了很多黄墩长老，怎么看都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黄墩有些恼怒，沉声道：“你在牧马殿中呆的那三年，几位长老可曾亏待过你？”
　　施语目光闪烁，淡淡说道：“少了最不会亏待我的那一个。”
　　黄墩闻言一怔，想着洞口处的那副骸骨，面色复杂的说道：“现在还都只是猜测，还没有确认那个人就是施雍长老。”
　　“是他。”施语淡淡的道：“他是我小叔，也是他把我领进宗门的，我自然认得。”
　　黄墩张了张嘴，最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他知道这个胖子的性情与身份，既然他说是，那肯定就是了。
　　对于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胖子，他与其他几位长老的心中都有些复杂，因为这个看似其貌不扬的胖青年，可以说是他们牧马殿近四十年来，最杰出的弟子。
　　只是在十年前，他被独松阁看中，怂恿他入阁做了‘执法人’。
　　当时殿中所有长老都极力反对，李仲勤甚至硬闯独松阁，与阁主司马慎大打出手，以至于这件事闹得很大，最终在掌教真人面前，施语亲口表示愿意前往独松阁。
　　自此，牧马殿颜面扫地，施雍也表示与他断绝关系，从此再无往来。
　　而在这十年当中，施语的才能显露，不仅查处了一批批为非作歹的弟子，更是查办了一些从外界混进宗门，心怀叵测宵小之辈，这也使得他在宗门以及独松阁内的威望都非常高，且又深得司马慎的器重，已然成为了独松阁的二号人物，明眼人也都看得出，他很可能就是下一任的阁主。
　　施语在过去十年内，从未踏足过牧马殿，若碰见牧马殿的弟子犯戒，也都是独松阁其他的执法人过来查办，他紧守着心中的那条底线，从未逾越。
　　若不是今日有人来报，说可能发现失踪两年的牧马殿长老施雍，他也绝不会出现在涯洞内。
　　黄墩目光复杂的看着他，叹道：“他毕竟是你亲叔叔，如今羽化在了这里，可能是他命中有此一劫，尽快让他入土为安吧。”
　　施语目光深邃的望着黄墩，说道：“事情还没查清楚，他就算入土了也不会心安。”
　　黄墩说道：“这里极为隐蔽，常人也难以发现，说来倒也惭愧啊，我在这山中六十几年了，却是还不知道这圭涯下别有洞天，想来应该是施雍独自修行的洞府了。”
　　施语眉头一皱，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黄墩走近了两步，说道：“我们不希望这件事情闹大。”
　　施语冷冷一笑，说道：“且不说他是我叔叔，一个太乙宗长老死得不明不白，这本身就不是件小事。你们以为我跟他断绝了来往，就真的不认他？还是说有人不希望我查下去？”
　　黄墩的目光与其对视，坦然的道：“查是肯定要查的，这一点我们会极力配合，只是我们希望你能在暗中调查。”
　　“这十年来，你没有回过牧马殿，但想必也清楚，自从掌令失踪，那个传言就没有断过，殿中的日子是一年不如一年，我们几个老家伙苦守着这点香火，本就不易，若是再出了这档事闹得沸沸扬扬，后果你也知道。”
　　施语眉头皱得更深了，想着那个关于拓然真人叛变的传闻，自然能够体会，那件事就犹如压在牧马殿众人头上的巨石，压得他们抬不起头，直不起腰，日子确实难熬。
　　沉吟片刻后，施语说道：“我要这十年来，牧马殿所有三十岁以内弟子的名单。”
　　黄墩眼神微动，问道：“你怀疑是殿中弟子所为？”
　　“只是猜测，叔叔是被毒死的，既然用了毒，就说明修为不高。”
　　施语看了看周围，最终目光停留在一处坍塌涯壁处，说道：“这里发生过激斗，有道法残留的痕迹，你能感知是什么道法吗？”
　　黄墩一怔，随着他的目光也望向了那处坍塌的涯壁，紧接着，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泉水边上，闭目感知了片刻，随后又突然抬头望向了洞顶，说道：“是雷，一道很强的雷。”
　　施语来到了他的身边，盯着热泉冒出的热气，轻声的说道：“还有风。”
　　“风？”黄墩一愣，看着他问道：“难道是司鹤殿？”
　　施语摇了摇头，说道：“现在还不能断定，要等查过以后才知道。”
　　黄墩蹲下身来，伸出手掌在泉水中划了两下，皱着眉说道：“这里就这么大，要说特别的也就这潭热泉了，不过也就是比寻常热泉烫了些而已，当中没有丝毫灵气，你准备怎么查？”
　　施语淡淡的道：“这里有两个人的脚印，只要揪出其中一个，事情就清楚了。”
　　黄墩沉吟片刻后说道：“那还是先从咱们殿中查吧，司鹤殿那边。。。要棘手些，贾碧珍那个婆娘不好惹。”
　　施语轻轻的点了点头：“我知道。”
　　黄墩站起身来，目光复杂的看着他，道：“我们几个其实一直都认为，你是掌令的最佳人选，只可惜。。哎，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说完，黄墩便转身离开了涯洞，只是他的步子有些沉。
　　施语看着他略显萧索的背影，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