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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裘男子轻轻咳嗽了几声，从袖间取出手帕，擦拭掉嘴角的猩红，他叹了口气，逐渐走快了些。
一步百丈。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位紫衣男童，男童亦是缩地成寸，始终差他一个身位。
尊卑有别。
忽然，紫衣男童的声音似远似近，在众人耳畔响起，隐约泛怒。
“魏庄，你当我江夔说话是放屁吗？我们姜老爷希望你迟些出手，你倒好，偏要做出头鸟！”
高挑汉子嘴角微微扬起，回答道；“唉，谁知道你们的老祖宗那么不经揍？”
紫衣男童怒目圆瞪，露出尖锐的獠牙，“大言不惭，魏庄你放肆！”
语毕，紫衣男童就欲奔杀而出。
可狐裘男子却伸手拦住了他，轻轻摇了摇头，心平气和的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过去和老祖宗说几句话，去去就回，没必要大打出手。”
三界恶名昭著，令无数修士胆寒的紫衣男童闻言，竟然真的收敛住澎湃的炁力，收手作罢。
狐裘男子叹了口气，轻声道；“江夔，你就留在此处等我。”
紫衣男童颔首不语，果真止步不前，静静望着狐裘男子渐行渐远的背影。
略显单薄，却又何等伟岸。
狐裘男子望着奄奄一息的姜无羡，一缕不易察觉的怒气渐上眉梢。
他往前迈出一步，这一步极其长远，竟是一步迈过万丈风雪，迈过石壁上的梵文，迈过八千年的光阴。
一步走到雷法牢笼前。
他回身望了一眼，在场诸位谪仙人都无法察觉看见的陈水。
他不屑的笑了笑，他动人的嗓音在陈水的心湖中泛滥成灾，“上古剑灵陈水，强大如你，不也落了个油尽灯枯的下场，呵呵，还真是众生平等啊。”
“天上那四个老家伙倒也言而有信。”
陈水第一次面露难色，如临大敌。
“放心，我说过不会插手此间事，我就和老祖宗说几句话。”
狐裘男子笑容满面，温柔道；“既然我不插手，那你也不能插手，否则‘规矩’就坏了，大家都下不来台。”
陈水闭目养神，默不作声，专心修缮屠龙剑阵，尽量不让梵文熄灭。
狐裘男子轻轻笑了起来，然后转身望向九尺老人，竟是顾全礼节，对着老人俯身作揖，谦和道；“还劳烦宋天师，暂时撤了‘玉清无始落镇神牢’，好让晚辈同去与家祖说几句话。”
宋玺调动起全身的炁，自“官门”倾泄而出，他整个人处于巅峰状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似能捕捉到天地间灰尘的消散轨迹。
他凝视着狐裘男子，满眼忌惮。
“姜老爷，你这样做未免太不讲道理了吧？”
狐裘男子无辜的摊开手，不解道；“这是为何？晚辈只是想和故去八千年的老祖宗说几句话，难道这也有违道德伦理，与文圣老爷的学问背道而驰了？”
宋玺不卑不亢道；“姜老爷，你我都清楚，再有一炷香时辰，就是真正的惊蛰时分，届时，姜无羡的怨灵定会破开十三境，无人可挡。”
“老夫的‘玉清无始落镇神牢’可以抑制他的再生速度，若一旦撤去，姜无羡龙骨龙筋完好如初，甚至已经破境，那我们绝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机会镇压他，迎接我们的，定是兵败如山倒，覆水难收。”
“所以，姜老爷若是有肺腑之言，还望在阵法之外，心湖传音即可。”
狐裘男子闻言，微微惊讶，不可思议道；“原来这里边的门门道道这么多呀？宋天师还真是煞费苦心。”
“我知道，你写不出第二张请神符……先前，老关公的一缕分神下凡，饱含定胜真意，无形间弥补了屠龙剑阵的真意流散，算是歪打正着的解了燃眉之急。”
“如此一来，本就不及生前十分之一底蕴的家祖，只能被剑阵压制的更惨，到头来，竟是被一座小小的玉清教牢笼束缚了。”
狐裘男子抚了抚被风雪吹乱的黑色长发，忽然冷声道；“取龙骨，抽龙筋……有意思吗？”
话音刚落，天地间，风雪凝聚成冰，如雨幕下坠。
狐裘男子叹气道；“玉清教正统一脉道观的观主宋玉书，怎会教出宋天师你这般迂腐顽固的老道士来？”
“我说了，劳烦宋天师暂时撤去‘玉清无始落镇神牢’，晚辈只是去和家祖唠唠家常，不费时。”
宋玺眉头紧蹙，沉声道；“晚辈？姜老爷不过是皮囊年轻，岁月常驻罢了。实则啊，宋玺才是晚辈。”
“晚辈性子倔，倘若不撤去雷牢呢？”
狐裘男子饶有兴致的笑了笑，他拍拍手，赞许道；“齐仲春都不敢这么和我说话，宋天师到底是有望戴上那顶道教高冠的大天师啊，非同凡响。”
说话间，他转过身子，径直走去雷法牢笼。
他笑容可掬，却不容置疑的说道；“道观宋玺，真武山阎遂良，悬瀑山魏庄，现在摆在你们眼前，有两个选择。”
“一，撤去雷法牢笼，让我和家祖毫无隔阂的说几句话。二，我把你们都打趴了，再去和家祖寒暄一番，至于后果如何，我概不负责。”
狐裘男子顿了顿，补充道；“哦，千万别拿我和一缕怨灵比较，我是谁，你们心知肚明。”
他伸出大拇指和食指，两指间留一丝缝隙，打趣道；“我比你们的齐先生，还要高一点。”
霸气侧漏。
宋玺三人，喟然长叹。
这终是实力为尊的天下，百家争鸣的乱世。
虽说他们三人已经足够站在山巅，俯瞰苍生，可奈何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位姜老爷，道法之高，是能与四圣平起平坐共商谈判，连卢前辈都不敢否认的魔尊。
更何况他上古神灵后裔，是现世仅存的烛龙，全盛巅峰，绝不是姜无羡这缕怨灵可以相提并论的，他啊，随手弑杀谪仙人，几近无敌。
宋玺痛定思痛，再三斟酌，眼下最妥帖的办法，只能是妥协姜老爷，保存实力，然后寄望于迟迟未到场的阮宁，四人联袂镇压可能已经跻身十三境的姜无羡。
哪怕鱼死网破。
雷法牢笼那边的魏庄和阎遂良心领神会，缓缓走开，并肩而行。
宋玺神情凝重，伸手凌空抹去祝符，刹那间，雷法牢笼彻底溃散，消失不见。
他怒喝道；“姜老爷，莫要欺人太甚，半柱香时辰！”
狐裘男子喜上眉梢，对着宋玺作揖，朗声道；“如此就多谢宋天师了。半柱香时辰，足够了。”
与此同时，匍匐在地的姜无羡嗤笑一声，他的血肉筋骨疯狂生长，几个呼吸就恢复如初。
他拍去身上的尘土，挺直了腰杆，挥手召回那件如活物般的红鳞长袍，他依旧高贵慵懒似帝王。
他抬眼望着缓缓走来的狐裘男子，问道；“姜渐离，你可是本神的后代子嗣？气机之浑厚，不输本神当年。看来如今的天下，的确更加风生水起了。”
狐裘男子轻轻跺脚，一座可隔绝任何窥探的十丈小天地，拔地而起。
宋玺三人，望着那座小天地，百感交集。
那可是两位神之间的谈话啊。
他双眸竖瞳，金光熠熠，风轻云淡道；“老祖宗，一寸光阴一寸金，咱就别在身世问题上论道了吧？”
“开门见山的说，老祖宗你现在不过是天道反扑的一缕怨灵，终究是要灰飞烟灭的，外面那些谪仙人不过是担心老祖宗醒来就是大杀四方，搅弄得生灵涂炭，所以才运筹帷幄，布下必杀之局。”
“是不是很可笑？”
姜无羡不予理会，他凝视着狐裘男子，半晌，缓缓说道；“你的言下之意，就是本神其实终有一死，不如……”
狐裘男子笑如戛然而止，鲜有的肃穆，“老祖宗，如今是那个正好的一万年。”
姜无羡先是满脸惊愕，再是癫狂大笑。
他如释重负道；“罢了罢了，为了本神的家乡，什么都值得，如此礼乐崩坏的世道，本就改拨乱反正！”
“姜渐离，我们烛龙一脉乃是《山水禁言录》中仅次于那位的神明，本神知道你在追求什么，我也知道天上的那四个老家伙绝不会同意，毕竟你所谋已经大大的超出了‘规矩’之外，可既然本神如今苟延残喘的复苏了，作为仅有烛龙纯正血脉的本神，定会助你……”
说罢，姜无羡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在狐裘男子眉心。
狐裘男子，笑容可掬，坦然接受神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