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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间，岳飞的眼前出现一个单薄的身影。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纤细瘦弱的小女孩儿。
她的脸上沾着污泥，头发散乱干枯，但她的眼是晶亮的，她的笑容像雄踞峰巅的白雪一样纯净，像沁进心底的蜜糖一样甘甜。
她无辜地蹲在那儿，抱着一个又脏又破，线头裸露的小熊布娃娃。
岳飞的耳畔响起她清脆的童音。
“大哥哥，爸爸妈妈为什么要把安安抛在青蛇湾呢？如果他们把安安抛在垃圾堆里就好了！这样，我就是垃圾堆孤儿的一员，他们一定不会再笑我是个水边怪胎，抢我的食物了！”
“大哥哥，你吃过鼎香人家的水晶弹虾球吗？就是中央区的鼎香人家啦！听垃圾堆的小哥哥们说，那些虾都是活在青蛇湾最最最上游、最最最干净的水里，一年就产一百斤呢！咕嘟嘟，只要想一想，安安就忍不住地咽口水呢！”
“安安其实偷偷去过那里哦！安安想自己抓一只虾来吃。垃圾堆的小哥哥们都说，我是水边怪胎，只要吃过水里最好的东西，安安就能找到爸爸妈妈。”
“可是安安真的很没用，一只虾也抓不到，还滑进水里去了，湖水好难喝，呛水的感觉真难受！幸亏好心人救了安安，不然安安就见不到大哥哥了。”
“大哥哥，我真的可以每天都吃饱饭吗？安安每次都吃不饱，是不是安安太能吃了呀！”
“大哥哥，城外的蟒江，真的像一条大蟒吗？安安没见过大蟒，大蟒是什么样子的？”
“大哥哥，无尽山脉真的会在一天里又有太阳又下雨吗？”
“大哥哥，北凉洲在哪里？冰原海是什么样子的？冰封百尺，万里飘雪又是什么？”
“大哥哥，遇到你真是最好最好了！这真是我最开心的七天了！”
“大哥哥，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大哥哥，我还想听你说说外面的世界……”
这一次，话音未落。
无数的火焰、雷霆从天而降，淹没，淹没！轰鸣，轰鸣！毁灭，毁灭……
“安安！”
岳飞惊坐起来，他一身冷汗，整个被褥湿了一层。
“安安？安安是谁啊？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温柔的声音让岳飞重新回到了现实，雷小莹手腕的战争手环光芒消散，一包塑料装的营养液出现在她手中。
她惊喜地看着岳飞。
帐篷外明亮的阳光透进卧房，晨鸟稀疏的鸣啼阵阵，顺着门帘流淌进来。
“我在哪里？”岳飞已经认出自己不在原来的医疗区。
“你在判部的营帐。你怎么又受伤了？你现在的身体很虚弱，受一点点伤都会伤到元气的！好不容易才救活你，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雷小莹绷着小脸警告岳飞，顺便把手里的营养液塞到岳飞嘴边：“快点，吃下去！”
岳飞听话地接过营养液咬开，含在嘴里吞咽，营养液的腥酸味一下窜进喉腔里。
他检查了一下身子，发现胸口、手掌心和后腰的伤口都被白纱布包扎起来了，伤口丝凉的感觉应该是敷了伤药。
“你怎么在这儿？”
“是英小武找我来的！不会是他打伤你的吧？”雷小莹神色顿时不善，“哼！看我不好好教训他！”
“咳咳，英小武？是英武吧……等等，你别撩袖子，不是他打伤我的。”
“真的？”雷小莹狐疑道，“如果他敢打你，你就跟我说，我一定帮你教训他！”
岳飞神情略微惊愕，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雷小莹吗？
雷小莹脸色一红：“你不知道，英小武有暴力倾向，他很喜欢打人的。他有个叫什么狼小顾的小弟，就天天被他打得鼻青脸肿，打完了还找我来治，这半年来烦都把我烦死了！”
这下岳飞听出一点腻味来了。
只是英小武、狼小顾，这些名字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呢，跟他见过那个残忍狂妄的司徒朗、威武沉稳的英武风格完全对不上啊！
“你醒啦！”
又一个人进来帐篷，正是英武。
“你不用紧张，我既然说过要保你的性命，就不会伤你。”英武的话让岳飞稍微放松了一点。
雷小莹一见英武神情顿时不善，鼓着脸指他说：“英小武，这回是岳飞就算了！如果下次你还无理取闹，故意打伤人找我来治，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别啊小莹！要是你不来，再受伤可就麻烦了！”
英武赶紧上来抓住雷小莹的手，直到雷小莹眉间阴云密布，他才不舍地放开，他身材高大，简直像只大灰熊捉着小白兔一样。
“哼！我走了，岳飞你好好休息，注意保养身体，不要再受伤了！英小武你记住，岳飞……唉，你好好照顾他！不能再让他受伤了！”
“是！”英武煞有介事地行了个军礼。
雷小莹跟岳飞打了个招呼，就头也不回出帐篷去了，她一走，英武顿时恢复了原本那个看起来沉稳、威武的英武。
只是……
“英小武？狼小顾？”岳飞下意识问道。
……
一阵尴尬的沉默，英武故作豪迈地就着床铺边椅子一坐：“哈哈哈哈！这是我与小莹约定的昵称。你听，雷小莹，英小武，狼小顾，岳小飞，听来多么朗朗上口。”
岳小飞？
岳飞额角直跳，他忽然有点儿明白，为什么司徒朗会一直叫他蠢货。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这个嘛……现在还没有，很快就有关系了！”
他口气中一股子憧憬，简直浑身都飘着股发情公牛的骚味，岳飞迟钝地哦了一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原来是这样嘛。
不过……
“那司徒朗呢？他怎么办？”岳飞疑惑问道。
英武明显怔了一下：“他怎么了？”
“他可是在文件上写了你的名字的！”岳飞提醒道。
“什么文件？什么写了我的名字？”英武一头雾水。
岳飞沉吟了一会儿。
“……难道我想多了？”
“想多了？”英武顿了一下，忽然浑身一哆嗦，“喂喂！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东西啊！”
岳飞赶紧摇摇头：“没什么。”
即使隔着面具，岳飞也能感受到英武惊恐、幽怨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这不能怪他啊，实在是司徒朗跟他两人怎么看都有点不太正常。
“你听我说，小狼是跟我一起从小长到大的。”英武赶紧解释，“虽然他不是什么好人，性格孤僻怪异，我行我素，成天给我惹祸，但他确实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虽然有兄弟，但他比我的亲兄弟更亲……”
英武戛然而止，怎么总觉得越解释越奇怪了？
这一头岳飞已经挪远了半个屁股，一副我懂的表情连连点头，明明不是好人，还比亲兄弟更亲？自己观察这么细致，怎么会误会嘛。
英武简直欲哭无泪了。
经这么一下，两人放过之前的不快熟络了一些，岳飞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不久，才一天。”
“司徒朗最后为什么停手了？”
英武挺直了身子，声音忽然郑重起来：“他既然用自己的名字发过誓，就算是死也会遵守誓约的。他的前程，他的性命，他整个人都不属于他自己，只有名字，是他用亡母的名字起的，是他自己的。凡用名字发的誓约，他死也不会违背的。”
岳飞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他的家，他的命，他的人都不属于他自己，那属于谁？属于你吗？”
……英武的目光更幽怨了。
虽然嘴上调侃，但岳飞心里放松了许多。
英武突然站起来：“我差点忘了正事。”
岳飞疑惑看他。
英武诚恳道：“我要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英武卖了个关子：“容我先问你，小狼最后的那一爪，你的匕首为什么要刺在手腕的那个位置。”
岳飞心底动念，但神情不变：“不过是垂死挣扎随手刺的罢了。”
英武故作不满：“我跟你交底，你却仍在敷衍我。小狼的爪击术说不上登峰造极，也已经是青年一代少有的高手了。可你却在他闪电般的爪刺过程中，精准预判路线，切中要害，怎么可能是随手刺的。”
岳飞继续敷衍：“要害？他那只血色的钢爪严实密缝，怎么可能找得到要害？”
英武语气好奇：“这就要问你了。我知道那里是要害，是因为有人已经试过了。”
“试过了？”
“那是个天才的机械师……很巧，小狼也跟他动过手，跟对付你的招式如出一辙。更巧的是，那个天才机械师采用的解决方法，无论是挪头的动作，还是匕首上刺的位置、角度，跟你简直完全一样！”
顿了一会儿他又强调：“不，他没你这么果绝、直接！”
岳飞扭了扭手腕：“我不明白。如果不是司徒朗住手，我现在已经死了。”
英武声音肃穆起来：“那是你没有战争手环。虽然很模糊，但在小狼动手时，我仍感到了一星半点的念感波动。可你偏偏没有战争手环，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想了整整一晚上。”
“你想出来了？”
“附属军官子系统，你听到副官时的表情，让我想起了这个。然后我就想到了一些记载，或者说传闻……”
见岳飞不说话了，英武心知自己猜对了。
“传闻，有一些极其珍贵的军职称号，能够让主官招收比副官限制更严苛的附属军官。
“副官最多是在一段时间里不能吸收资源，但是那些附属军官，一旦违背主官意愿，却会被限制武器制造的权限、封印战争手环、甚至——剥夺战争手环！”
岳飞眨了眨眼，英武猜对了。
自来到北军以来，所有人都认定他是个山野幸运儿，没人怀疑过他曾拥有战争手环，那是因为青元国信息闭塞，他们根本不知道战争手环还能够被剥夺。
当然他们也不知道，要剥夺一个人的战争手环，究竟要满足多严苛的条件。
全民皆兵系统既然号称单兵为王、个体强大，自然不会轻易设置能够剥夺战争手环的规则。
相反，战争手环几乎是不可能被剥夺的，除了……某些获取条件极其艰难、世所罕见的军职称号。
这样的军职称号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比之【天破军】、【命七杀】、【血贪狼】这三个岳飞亲身碰见过的，号称青年一代最珍贵的军职称号都要珍贵得多。
而且附属军官意味着掣肘于人，尤其是一些下等官阶，与奴隶也相差无几，所以极少有人会愿意把自己的一切捏在别人手里的。
除非……他是你的爷爷。
除非，你是个懵懂的孩子。
这种军职称号，岳飞见过一个也只见过一个，【天策军主】，属于荒狼岳氏的族长，威盖五族的北凉狼主：岳无敌。
荒狼岳氏以军法治族，讲求等级苛刻，尊卑有别，狼王保持绝对的权威，所以族中所有天资不菲的少年，都必须成为族长的附属军官，拱卫狼王。
副官、佣官、侧官……
原本依照岳飞十岁就能获得战争手环的天资，无论如何他也不该成为最低一等的属官的。
然而，他是一个孤儿，一个无人问津、父母早亡的旁支孤儿，一个族长厌弃、众人不喜、十岁就被丢到战场的孤儿。
等级苛刻，他是最低一等；尊卑有别，他是最卑一层。
所以他才会成为属官，也正是因为他身份卑微，即使他天资高绝，也逃不了轻易被剥夺战争手环的命运，岳氏不会担心少了一个天才，因为他的战争手环，将被交给其他人使用。
除非他能找到比剥夺者战争等级更高，或者说权限等级更高的人，否则，他永远也不可能再拥有战争手环。
而比那个人战争等级更高的……
迄今为止，在十六年的生涯中，岳飞还没有听说过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