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鬼手

　　荒野上，风沙滚滚，一支五六万人的队伍踩着沙尘漫漫，踽踽前行。
　　不时有一队队十来人的小队伍从四面八方赶来，加入到大部队中去，汇成洪流。
　　在距离大部队五六公里之外，有一只六七人的队伍风尘仆仆，走在荒凉的战场废墟上。
　　领头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只是他两鬓额角都是斑白，看起来历经沧桑，他面色蜡白，时不时咳嗽，微微佝偻病恹恹的。
　　一路行来，他们很少看到尸体碎块，明明地面到处都是血泥斑驳，但是所有尸块都进了机械兽的肚子里，所以反倒让整个战场显得诡异干净。
　　如同鬼蜮一样干净。
　　中年人脸上露出肃穆，他的神态是如此强硬，以至于让人觉得他绝不会屈从于任何孱弱的。
　　他摸了摸手上的战争手环，那是一个两指宽，极富科技感的银白色手环。
　　“贾队，再往前几公里，就赶上大部队了。”一个年轻小伙转了转手中的地标仪说道。
　　姓贾的中年人心不在焉，远远眺望，天边碧蓝如洗，远处群山苍茫。
　　这里是北海平原的尽头，辖接无尽山脉的边沿，也是【北海平原战役】的终点。
　　十万大军前赴后继，经过半年的鏖战，终于完全肃清了北海平原，将大部分机械怪物赶进无尽山脉里去。
　　他猛咳嗽两声，这一回他该退休了。
　　继续向前，脚下的土地突然变得泥泞，溅起点点黑泥。
　　一阵深邃悠扬的水声传来。
　　中年人悚然一惊，挥手示意大家停下：“注意警戒！我们遇到天井区了！”
　　身后队员浑身激灵，慌忙停驻脚步，向前看去。
　　前方平坦黝黑的泥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近百个直径一两米的水坑，零散密布，延伸出去好几百米，好像黑色的大地披上了水纹鱼鳞甲。
　　水草、芦蒿茂盛遮掩。
　　乍看之下，它们都是一个个浅浅的水洼。
　　一个稳重队员捡了一块大石头，朝其中一个水坑猛地丢进去。
　　只听一声沉闷的“噗”声，小水花乍见顿消，随即悄无声息，半点儿不见动静。
　　众人浑身发寒，果然，一如传闻中的深不可测。
　　后面一个壮硕的队员嘟囔：“听说北海平原以前真是片大海，我还不信，可这些神秘天井这么深，恐怕这个传说是真的！”
　　天井是北海平原特有的一种地理现象，往往都是数百个同时出现，里头伴随强大的暗流，这些水井一般都很小，直径数米不等，却跟通到地底似的深不可测。
　　因为太深，表面上都像浅水坑，但倘若不以为意踏了上去，保管在顷刻间卷进强大的暗流，吞进地底去不见踪影。
　　“这些深井通到哪里去？”另一个扛一个大锤的年轻人咽着唾沫悄声问，他手上也带着战争手环。
　　“谁知道哩。也许是地心，也许是无尽山脉另一头，也许……是地狱哩！”
　　此言一出，所有人心里阵阵发毛，前路仿佛密布了近百张饕餮大口，连带整片地面都成了无边地狱一般。
　　姓贾的中年人转头严厉道：“说什么胡话！自己吓自己！眼睛擦亮了赶紧走！”
　　说罢当先一步迈出，众人战战兢兢一块儿向前。
　　天井虽然恐怖，但小心谨慎之下，注意芦苇、水草遮挡，就不会误入其中。
　　众人走出一百来米，胆子也大起来，四下看风景似的张望。
　　忽然，侧边的扛锤年轻人惊呼：“贾队，你看！”
　　贾队惊疑顺眼看去，心中一惊，那是什么！
　　只见往左四五十米，在白绿水草掩映中，竟然隐约有一只肉色人手！
　　距离太远看不清晰，那只手一颤一颤，就跟向他们僵硬招手似的。
　　扛锤年轻人倒抽凉气：“什么鬼玩意儿？死人还是活人？”
　　“应该是死了吧？你看那只手僵硬得很。”一个胆小的中年人萎缩道，他不想多生是非。
　　扛锤年轻人瓮声道：“也不一定，说不定还活着，咱们要不要过去瞧瞧？”
　　除了贾队，众人都移开视线不愿过去。
　　贾队盯着那只手沉吟了几秒：“小刘，跟我去看看！”
　　扛锤年轻人点点头，战争手环一阵膨胀闪烁，生铁锤子已消失在手中，他跟上贾队亦步亦趋向前。
　　一路上避过天井，很快二人靠近。
　　越是走近，小刘面孔血色越少，他背上一阵阵冷汗：“贾，贾队！”
　　贾姓中年人心底惊疑不定，这只手实在太诡异了！
　　他们离那只手只有十来米远，一眼就能看清，那只手确实在动！
　　它一颤一颤，前后晃动，似乎在随波逐流，又像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然而可怖的是，除了这只手，他们竟什么也看不见！
　　没有人影，没有衣物……
　　天高地阔之下，只有一只突兀的手在招摇似的！
　　水声又盛了一些，天井区的水声就像怪物肠道的蠕动声，加上这只怪手，直将整个儿水域都蒙上一层怪诧阴影。
　　水声……等等，水声！
　　贾队忽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随即反应过来，天井！
　　来不及细想，他腕上的战争手环光华流转，浑身一阵透明波纹闪烁，整个人已闪电般奔了出去！
　　他速度虽快，观察却依然很细腻，左拐右扭，精准地避开两个天井，已然来到那只手边。
　　果然！
　　一个黑沉的水坑出现在贾队眼前，水坑中隐约有一个漆黑的身形随水晃动。
　　这不是什么怪异，分明是一个人落在天井之中，从水里伸出一手在外紧紧抓攥，从远处看来才像一只诡异独手！
　　只是……
　　这只手显然不正常！
　　他几乎扭曲变形，手腕处的皮肉早被扯开，只剩下骨头连接，尖锐的白色腕骨从皮肉中穿刺，血迹斑驳，地上一滩干涸血渍，触目惊心，这只手是被硬生生巨力撕扯成这样的！
　　然而……
　　还活着！这只手暗色斑斑，但肌肉仍旧一颤一颤，他的主人竟还活着！
　　此时，天井中暗流涌动突然加剧，水线已经逼近那手的手腕，贾队不及细想，立即两手将这只手环住，猛力朝外拉。
　　他刚刚使劲，一股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沛然大力从那只手上传来，一下将他拉了一个趔趄！
　　是水底的暗流！竟然这等巨力！
　　贾队猝不及防，猛地向前跌去，扑通一声，脸已扎在了天井水中，骤然间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声音、色彩、光明尽去，天井水下的世界，是完全一片无光无声，犹如无尽长夜的沉寂！
　　他只觉心底生出巨大的惊慌，偏生一股巨大的水流吸力不停想将那个人影连同他一起拉入水中，而他身体倾倒难以发力，只能依靠一只脚深深勾进泥地，一点点朝水井滑去！
　　仅仅数秒钟，对他而言却如同千万年一般恐怖漫长，终于他感到一双有力的双手抓住他的脚踝，整个身体被人用力朝后扯拽。
　　“呼！”一瞬间，声音、光影重现，仿佛从地狱回归人间，他猛地松了口气。
　　也不知是因为他相信小刘，还是因为他心底的善念，他始终没有放开那只牢牢攥在怀中的手，随着小刘使出吃奶的劲儿，那个埋在水中的人影一块儿被拉了出来，一阵死水飞溅。
　　“贾队，贾队你没事吧！”小刘用力拍了拍贾队湿漉漉的脸颊，幸好刚才贾队凭借念感飞速探路，他才沿着贾队走过的路线快速赶来。
　　贾队脸上吃痛，一把抓住小刘蒲扇般的大手：“别拍了！我没事，你去看看他！”
　　小刘大松口气，这才转头打量这次的罪魁祸首，翻过此人湿漉漉的身体，小刘大叫出声：“啊！他，他是人还是鬼！”
　　贾队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又被小刘吓了一跳，一看救上来的神秘人：“咦！”
　　这脸也太可怖了！
　　救上来的这人已经肿得不成人形了，头发黏在半张脸上，只露出另外半张，也跟厉鬼似的可怖。
　　实在是他脸颊肿大了一圈，皮肤溃烂，把五官挤得面目全非，但他的身体却极其干瘦，简直没有筋肉只有骨皮，像一具干尸。
　　浮肿与干瘦，本该是极其矛盾的两个特性，但在这人身上偏偏毫无违和，这该不会是具丢进水中泡了三天三夜的干尸吧？
　　“他一定死了吧……”小刘心有余悸，“但他怎么没有被暗流卷走？”
　　贾队转头看向天井边缘，天井已完全收敛了恐怖，平静如常，在天井一边，一节锥形银白色的金属块，像一把匕首一样深深插进泥地里，犁出一道深深的印记。
　　刚才这人一定是紧紧攥着这块金属，才没有被暗流卷走。
　　然而……
　　他分明没有战争手环，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贾队回想起刚才水底那短短几秒的巨大力量，不可置信，难道这人只凭这一节锥形金属，硬是抗住那等沛然巨力不成？
　　究竟需要多坚固的意志，多可怕的耐力，多强大的力量，才能够单凭一只手的抓力，在暗流中支撑这么久？
　　瞧他早已昏迷了吧！
　　小刘忍住恶心摸了摸“尸体”的脖子：“贾，贾队！他，他还没死！他居然还没死！”
　　贾队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畸形怪异的神秘人：“把他背着，跟上大部队找医务兵！”
　　小刘不太情愿地扛起这具丑陋的“尸体”。
　　但贾队眼中神情激荡，如果他晚来半刻，此人必定早被水卷得无影无踪，如果他被拖进水的一瞬恐惧放开他，他也一样必死无疑。
　　这让他生出一个怪异的念头，这难道是一个似乎注定要被救起来的人吗？
　　自己的一心善念，到底救起了一个怎样了不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