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朱明

　　“我的人生真的好无聊。”
　　上学日的早上，机械闹钟的刺耳闹铃声把我从睡梦中激醒。不情愿地起床后，我整理好床铺，简单打扫一下自己房间的卫生。然后，刷牙洗脸。每天都是我自己做早餐自己吃，或者拿前一天准备好的食品将就一下。我并不是孤儿；我的父母不常回家，两人都如此，所以我自力更生，似乎理所当然。
　　上学路上，偶尔看到往来的学生相互打招呼。这些走读生多数离家不远，比如说我，骑自行车就可以到学校。没有人会向我打招呼，我也不会刻意去巴结谁向他们打招呼。人心难测，这是我从初中学到的道理。表面上和睦共处的景象，在我看来，真心待人的学生很少。大家不是抱着怕被人孤立的恐慌而成群结队，便是攀附有权有势的学生好利用他们达成自己的目标。正如我说，真心待人的学生很少，但说没有那样子的学生是不对的。
　　昏暗的教室中，英语老师在讲台上用木棒指着屏幕上PPT中的内容。徐老师每读出一句英语，台下的学生们就跟着读那句英语。讲台上一眼望去尽收眼底：认真跟读的学生，懒散无力的学生，昏昏欲睡的学生，打小动作的学生……好学的学生，老师看了自然心悦；厌学的学生，老师看了头痛，却也无法在课堂上当众指责。不是徐老师不想管他们，而是他管不了。
　　我所在的学校是职业高中，不是特别好的学校，也不是特别差的学校。学校在整个区的职高中有排名的，不上不下而已。把学生培养成自愿为学校、为社会、为祖国做出贡献的优良学生是每个学校老师的心愿。不过现实往往事与愿违。为什么？这间学校里有权有势的学生太多，尽管有权势的是他们的家长。一个学校的排名除了被学校对社会的贡献影响外，也被学生的学习成绩导致的重点大学升学成功率所影响。我们的学校成绩好的大有人在，不过成绩差的亦不少，而这些差生多数就是那些富二代或者官二代。
　　一个班级里，好学生和坏学生是掺杂在一起的。一个不那么优秀的班级里，好学生和坏学生一目了然。在一个不那么优秀的班级里，做一个优秀的学生很辛苦：棋错一步，他会成为众矢之的。在一个不那么优秀的班级里，做一个明明很优秀却要让别人觉得自己不优秀的学生更辛苦：他要压低自己的成绩不上第一位，还要做一些有违道德的事，比如让那些有权势而成绩又差的学生抄自己的作业。第二种人，说的就是我。
　　在这样连老师也无可奈何的不那么优秀的班级里，有一个学生倚靠着窗户，想着自己无聊的人生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这个学生就是我，朱明。
　　朱明边上，有一个学生趴在课桌上，嘴角流出口水呼呼大睡——这个白痴就是我的同桌，兼我并不想要的跟班，葛生。
　　我和葛生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的爱好是看书，他的爱好是毁书；我喜欢在午后到没有人打扰的安静地方倾听大自然的声音，他喜欢在课间到人群最多的地方打听八卦消息；我文静内向不愿与人多交谈，他直爽外向总会与人自来熟……我和他的不同之处三天三夜说不完。
　　这么两个冤家，既是同桌又是朋友——至少葛生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朱明，朱明！”不顾他人脸面在人群中大呼小叫的，一定是葛生。
　　“有话直说。”司空见惯的我头不回继续走。马上葛生就会跑到我边上勾搭我肩膀。
　　果不其然，他跑来，嬉皮笑脸地说：“一起去吃午饭啊，一起去吧。”
　　我们学校的食堂和大部分职高一样，用一张统一校卡点餐消费。这种情况下，和谁一起就餐可以随心所欲。我想不明白了，这个白痴为什么一定要赖上我呢。
　　“你可以自己吃午饭啊，为什么要扯上我啊！”对付此人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拒绝，直接坦白拒绝最好。
　　葛生毫不在意我冲他发怒，进一步把我整个头勾到他腋窝下，说：“你不是我朋友吗？一起去吃饭吧。”
　　我挣脱他的胳膊。心想：大哥，我什么时候说你是我朋友了，纯粹你自己一厢情愿好不好。我都记不清，他是什么时候成为我跟班的。
　　其实，开学初葛生还是挺有人气的。他的外表比我出众、颜值比我高，一张俊俏的娃娃脸，眉清目秀，惹男生羡慕，惹女生爱慕。他的身高到位，和我差不多的一米八左右的身高，站在他身边的人曾经都说有安全感。是的，曾经。和葛生相处久，就会感觉，这个人真的是个白痴；即使他不是白痴，也是个爱装傻的二货。同班同学疏远葛生，原因多半在他这个幼稚又大大咧咧不懂得分场合说话的性格上。
　　开学初的我在经历了初中的悲惨岁月后，怀揣着希望能在新学校交到朋友的小小心愿，尝试与同学们交流。久而久之，我觉得高中的人和初中的人没差多少：成群结队，排斥不顺从自己团体的人，最恶劣的是高中的富二代官二代们联手势利小人在私下向老实的学生收取金钱。
　　重重无形压力之下，我自觉疏远他人。宁可孤独三年，我也不愿意趋炎附势。似乎就是这个时候，葛生成了我的跟班的？
　　“朱明，你平时都做些什么啊？”食堂中，葛生问我，口水饭粒四射。
　　“吃饭的时候别说话！”我呵斥他。
　　葛生爱在吃饭的时候向我提出一些很无聊的问题：“你朋友多不多啊”、“你的爸爸妈妈是不是很恩爱啊”、“你最近有没有碰到有趣的事情啊”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
　　他抹抹嘴，吞下口中的食物。
　　“你平时做些什么啊？”
　　我在心里默想怎么糊弄过去。
　　“我吃完和你说。”
　　“哦……”
　　接下来的5分钟，他把双手放在桌子上，满心期待地看着我。
　　“真是够了……我平时还能做什么啊，每天早上起床后整理床铺刷牙洗脸吃早饭，然后上学读书学习吃饭午休，下午继续读书学习，放学回家吃饭洗澡睡觉。”
　　“哎……听你这么一说，我感觉你的生活好无聊啊。”他用手指头剔塞在牙缝上的残留物。
　　听他的这个口气，看他剔牙的这个动作，我差点把我的拳头挥到他那个欠揍的脸上。不幸的是，我的理智战胜了我的冲动。
　　事实上，葛生说的话引起我的共鸣。
　　初中时，我的学习成绩在全年级排名中名列前茅。由于同学的疏远，我经历了一段难以忘怀的黑暗时刻。我得了抑郁症，可是我没有告诉我父母，依旧在父母要求下学习补习学习补习。我用功读书可早已力不从心。我并非天才。我优秀的成绩来自初中同学们的齐力帮助。自从我多次取得全校第一，班中优秀的同学便孤立我，其他同学从之。悲伤、抑郁、孤独摧残我的心智，中考时我考了未曾有过的最差分数，结果只够去职高上学。这对我父母来说是个耻辱。
　　“你说你有什么用，重点高中考不进去，普通高中也考不进去，偏偏考到没用的职高去。我和你爸为了你的学习费尽那么多的心血，钱都白花了！”
　　我的爸爸是销售主管，妈妈则是工厂监理。自从我考入职高，他们投入工作的时间越来越多，以至于一周在家的时间用小时来算屈指可数。我曾劝他们注意身体多回家休息，他们的回答是：我考的学校差，职高毕业后的我没法担当大任找到一份工资高的工作；趁他们自己还没老，多赚钱，免得这个家以后被我拖累。
　　家，只剩我一个人了。我的父母健在，但是于我来说，他们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区别。我想要的他们无法给我，我不想要的他们一味强加给我。学业有成、考试考入重点学校是大人们的集体要求，我遵从是应该的。在我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向我低诉，我在自欺欺人。
　　或许，真正造成我家这种局面的人，是我自己吧。如果我当初不是那么心高气傲、那么叛逆，还是可以考进普通高中的，奋力一搏的话重高也不在话下；即使我要顺从于同学们给我设定的形象，即使我要屈服于父母给我定好的命运。我的父母无疑是担心我的未来而忽视了最重要的东西，沉溺在金钱的禁锢之中。没有我的话，我的家庭会变成一个和睦的家庭吧……
　　“朱明，你在想什么？”葛生的声音唤回我的思绪。
　　“没什么。说话别一惊一乍的！”呵斥葛生貌似成了我的习惯。
　　“哦……”他低头继续把自己的食物吃完。
　　午饭后，趁着葛生跑去买甜食，我来到自己的风水宝地——凤凰湖边的草坪上休息。凤凰湖是连接学校的一个人工湖，位于学校西侧。湖边设立着铁栏，铁栏则插在草地之上。铁栏设立的目的是为了防止有人不慎跌落。
　　清风暖阳，杨柳之下，躺卧放松，怡然自得。休息时间不足一小时，作为午后小憩足矣。
　　阳光顺着杨柳枝洒下。我望着随风起舞的杨柳。一片柳叶从枝头脱离，飞呀飞呀，飞到杨柳树旁一个奇怪的东西上。本想无视，终究抵不过好奇心，我起身前去查看。柳叶停止在一个黑色圆环之上。我捡起圆环，想起那种一甩便会“啪”套在手上的带子，不过这种并没有缺口，就不是那种带子了。虽然有点不好意思，我把圆环套进左手腕中，举起朝向被柳条遮挡的太阳。
　　“挺不赖的。不过还是丢了吧。”搞不好是别人的遗留物，我随意捡起又套在手上有点说不过去。
　　奇怪的是，圆环脱不下来——黑色圆环贴在我左手手腕上了！
　　我的脑中一下子闪过各种猜测：智慧圆环形生命体，外星人入侵武器，高科技操控系统……
　　我屏息等待着接下来或者圆环变成生命体，或许会有一束光从天而降，或者我的手变成机械武器。待我把持不住大把呼吸，圆环也没发生任何变化。我多次尝试把圆环从手上拿下来，但是徒劳无功：用力扯，用力拽，用力咬，用力撕裂……没用。
　　“好吧，我已经精疲力尽。我认输，你就套着吧。”
　　午休时间即将过去，我就这样带着圆环回到教室，打算下午的课程结束后到医务室去。
　　“哇，朱明，你右手上的那个，难道是手环？”葛生坐到我旁边，坏笑着说。我有不祥的预感。
　　“嗯……嗯嗯……”真不想理他。
　　“想不到，朱明你的嗜好竟然这么奇怪，呵呵。我得找个本子记下我好朋友的奇怪癖好……”
　　不等他说完，我把他的头慢慢按到桌子上，说：“睡你的觉去！”
　　他“哦”了一声，在我松开后不情愿地把头放到双手上。
　　看着葛生的睡脸，我竟然莫名其妙感到哀伤。
　　“没想到，我唯一的朋友是个白痴。我，肯定是上辈子欠了你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