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不知不觉，我在酒店里，已经工作了三年了。
　　和陈吉五相识四年了。
　　他也好几年没有回家，因为生活的拮据，我们曾经，连他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也是为了陪伴我，他从来不舍得让我一个人留在家里。
　　他的家里，哥哥姐姐早已经成家，妈妈七十岁了，一个人生活。他和妈妈互相惦念着。虽然，这两年因为我工作了，我们寄钱给她，但是老母亲还是殷殷期盼她最疼爱的最小的儿子，他提出，春节的时候，和他的家人一起过。
　　“我们各退一步，好不好？”把请假回家的事，和王店长一说，他歪着头和我商量，眼神在发着淡淡蓝光的镜片后面充满歉意。他着实有些为难，“你知道的，我们餐饮行业就是这样，每逢节假日，会更忙。所以，这几年酒店的员工付出和坚持，十分可嘉。你也一样，从不请假，这回情况实在是合情合理。——这样吧，春节你不要休，新年，新年，你休息好了。你知道每一年，每一个新年和春节都是没有人休息的。”
　　我回去和陈吉五说，他说：“说不准，远在深圳的大哥也会回来过春节，到时候一家人会团聚在一起，你知道，我们都多少年没见面了。”他的眸光充满失望。但是看到我那么为难，他转而快乐地做着回老家的准备。
　　他的老家，在外省的雪原市，那是一个冰雪的城市。
　　我什么也不用准备，他把所有准备都做足了。我只要两只手把着他的胳膊，我们一起去火车站，一起等车。
　　每当听起车站的广播，看到车站的人群——淑女穿着长裙，袅袅娜娜，拉着崭新的行李箱子，披着秀发，眼睛看着纤指上涂着的丹蔻，在那里默默地等时间；大肚皮的汉子，偏偏喜欢吃，坐在座位上，吃着茶蛋，啃着鸡爪子，吃着火腿肠；小孩子跑来跑去，妈妈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门口匆匆走来一群人，是一群民工，背着小山一样的大行里包，黑黑的灰灰的脸，脸上的汗珠子浑黄的，滚下来；小情侣在小声地倾吐离愁别绪，女孩依偎在男孩的怀里流着眼泪，男孩安慰着她……这时候，我便有一种惆怅，这忙忙碌碌的众生！各有目的！有的悠闲，有的匆忙，有的神色凝重，有的面色轻松……
　　我轻轻地拉住陈吉五的胳膊。偎依着他，他偶尔轻轻地咳嗽一声，身子一动不动，他是他的公主最忠实最尽责最完美的守护者。我需要快乐的时候，他陪我说说笑笑，我需要安静的时候，他默默陪伴。我知道，即使他一言不发，他也是陪在我的左右的。我的心，就踏实了许多。轻轻眯着眼睛，我便昏昏欲睡。他把他的衣服搭在我的身上，一声不出。仿佛他出声，就会打扰我的清梦。我以为他也在小睡，偶尔睁开眼睛，他在看时间，看检票的站口……
　　我便悠然睡去，不用担心晚点，不用担心旅途凶险，不用担心财物被盗……
　　所有，所有，这一切，都是让我幸福的，安宁的。
　　如果这时候，让我做一个梦，我一定会梦见自己感谢老天，把这么好的人交给我，陪伴我的左右。
　　我说过了，他并不高大，却给了我生活的力量。他并不富有，不，他实在很清贫，但是给我的快乐却让我的心灵丰富多彩。
　　和他呆在一起，我永远不会厌倦。
　　我休息够了，看他不睡，和他喁喁细语——
　　“哥哥，你的老家好么？”
　　“好。到处是树，空气是那么清新，到处都是风景。”
　　“哥哥，我，我好紧张。”
　　“傻瓜，紧张什么呢！”
　　“丑媳妇怕见公婆嘛！”
　　“我妈她人可好了，她是这世界最善良的老太婆。从不会挑剔媳妇半点毛病。”
　　“哥哥，那，我管你的妈妈叫什么呢？”
　　“……”
　　“叫妈，还是叫阿姨？”
　　如果，他的嘴会花言巧语，他不会说出如下的话，可是，他就是一张嘴笨笨的。
　　“叫阿姨呗！第一次见面就叫妈，那不像傻瓜一样么！”
　　于是，我便撅了嘴。我以为，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从没谋面的他的妈妈，在我心里已经是那么熟悉，她已经是我的妈妈了。
　　可是他还要我叫阿姨！
　　我心里委屈着呢。
　　真实的生活就是这样。处处都有瑕疵。生活的对白也一样，不可能，像一场戏剧的台词一样完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