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琴会 四

　　穆倾城的心狠狠地震动了一下，铮铮地盯着对面红衣女子的脸，像要从她极致精巧的皮相看透到脑中所想。接过耳坠的手也不禁用力地握住了女子的纤指，女子柳眉微蹙却也没将手指抽出。好在穆倾城片刻便松开手，细端了一下耳坠确认无误，侧头沉声对身后两位女侍从道:“你们先回去。”
　　“姐姐……”两个侍从不放心地刚想说什么，穆倾城锦袖一挥，止住了她们的话，沉声
　　道：“放心！”
　　侍从不情不愿地离开后，男女二人默不出声地跟在穆倾城身后继续前行，三人像早有默契一般，不问，也不答。直至走出幽冷的巷子，走进喧嚣熙攘的大街，穆倾城才转头轻声问到：“他是？”紧随身后红衣女子也柔声答到：“义兄，乐正亭。”穆倾城转向另一边，迅速打量了一番，点头注目，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后，红衣女子挽过她的手臂，两人在大街上相互谈笑耳语，活脱脱一对相识多年的知心姐妹。不过面色轻松，内容确句句紧要：
　　“姐姐如何识别出我？”
　　“面容衣饰皆易改，眼神皮肤却是难伪装的。如此清澈坚定的眸子，冰凉纤柔的手指，除了你我想不到第二个人。再加之你手上有我亲手交付宇儿的珍珠耳坠，你口中提到我亲自将宇儿秘密托付的弥阑。”
　　“姐姐为何亲赴长琴会？”
　　“寻人！被叶家窥查的日子我常在房里拨琴打发时间。一日，忽想起你父亲最后一次离开前送了我一卷琴谱，说若是以后见不到他，可籍此曲追念旧友。”
　　“父亲自谱的曲？”
　　“不！是《霸王卸甲》的后六段。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秦爷向来独钟《十面埋伏》，怎会赠我半卷处处可寻的《霸王卸甲》？直到那日再细瞧，发现秦爷在曲末题的唱词中藏有玄机：
　　楚戟长哮愔愔泣兮，姬琴之共哀鸣。乌水寄魂何处寻兮，知黄泉之纡曲。遗恨江东音未消，芳魂零乱任飘摇。颉念一缕入忘川，人侣鬼眷不相离。百转千回亦如是，短歌起处再偕行。
　　这其中有几个字刻意用了我的笔迹。”
　　“哪几个字？”
　　”‘长’、‘琴’、‘寻’、‘知’、‘音’。“
　　此刻，三人已来到凤鸣轩门口。中规中矩的三层角楼，窗、檐、门、柱上已处处斑驳，抬头可见的阳刻铱金招牌被不知多少度春风秋雨将“凤鸣轩”三个字洗礼得依稀可见，第一次来这里的人，很难把这么普通不起眼的外观和它在乐界的盛名联系起来。乐正宇和乐正亭便是第一次来这里的人，不过他们现在心里思虑更多的是怎样才能尽快找到秦孟益指向的“知音”。门引验过了穆倾城的名牌，便带着一行三人穿过略显局促的厅堂，九曲三弯拐进了后院，踏过花径、穿过藤桥，绕过莲池，待推开一扇十尺约高的“雅苑”门，才明白原来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别有洞天”。院门在南，东西靠山，北面朝海，一望无边。苑内烟云轻绕，海风徐徐，暗香四溢，奇树成景，十几间别致的幽阁错落而置，甚至有几间垂于巨树之腰。门引并未停步，带着三人直至一间名为”宫贰“的雅阁，方躬身引请而后退下。
　　穆倾城推门入阁，亭宇二人紧随其后。只见房中端坐两位鹤发老者，一位白袍银须，慈眉善目，安祥可亲，宇儿见过，便是那日在客栈众人敬拜的苏州苏衍大师；另一位青衫裹束，剑眉星目，即使坐着，却仍见身姿挺拔，气势非凡，宇儿看着他，总觉得眉目间似曾相识。见穆倾城三人进来，二老虽并未起身相迎，但言语间也透出十分的热情。
　　“穆大家，二年不见，余音犹存呐。老夫时常游走苏州河，便会想起你的《浔阳曲》，如见水深云际中江天一色，熏风拂面，甚是心怡自在。“
　　“苏衍大师谬赞，乐界当知此间大家，唯大师十八般乐器精通，以无法为有法，唯独秀于诸家，乃我乐家之登峰造极之境。”
　　“有愧有愧，老夫在如你这般年纪时，还是个斫琴的小学徒罢了。今日相邀，老夫想为你引见一位朋友。这位，是老夫多年同乡挚友，叶维正叶家主。“
　　穆倾城看向正向她起身抱拳的叶维正，不免有些意外，回礼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江南叶家家主，倾城有礼了。说来最近甚得叶二公子关照，还未有机会向二公子道谢呢！“这后一句，语气再亲和也是在表达不满，叶维正当然知道叶寻枫对穆倾城的死盯严查，无奈地摇头笑了笑，道：“小儿难缠，让穆大家忧心了。还望体恤他也是为了差事尽责司职，难免有所得罪，穆大家不妨置之不理，安心便可。”
　　“不理？安心？叶家主的话倾城不太明白。”
　　“老夫今日相约正为送穆大家一个安心，请坐下细说。不知这两位？……”叶维正望向亭宇二人迟疑道。
　　“旧友殷拾、乐正亭。”穆倾城介绍道：“我既然带他二人入凤鸣轩，自然没有事情需要避讳他们。”
　　“这……好吧，难得一见穆大家，老夫也想班门弄斧，先为穆大家弹奏一曲。”边说叶维正边拿出立于身则的瑶琴，摆好位置，拱手向穆苏二人道了声“见笑了”，便抬手拨弦。一曲《短歌行》，如诉如泣，慷慨而苍凉，不知为何，深沉的琴声中，穆倾城看到了秦孟益的身影，看到了他的要不要听，看到了他的豪情气概，看到了他的壮志未酬，看到了他的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