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六月雪 新

　　在过去的千百年里，阳光照常落下来，人间还是那个人间，似乎没有什么改变。
　　任何凌冽的风尘都难以给这座雄城留下丝毫痕迹，它依然光鲜，只有那些充满着悲欢的故事依然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演绎着。
　　这是叶小山第一次来到长安城。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靠近这座城，内心就越发不安，血液开始变得灼热，在身体里疯狂流动着。就好像跌入了蒸笼里，呼吸都变得困难。骨骼也开始僵硬，异常沉重。
　　霎时间，他脸色通红，冷汗直流。
　　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发生过，三年前，那是他第二次去北原，在雪林里被一只石猿用双拳砸到了冰湖里。等他拼命钻出湖面，看到满天飞舞的鹅毛大雪时，他又再一次生出劫后余生的感觉，虽是疼痛，却也庆幸。
　　不过这次不同，他竟然感觉压抑，就好像每走一步都会被天地元气排斥，仿佛他不属于这个世界，因此不该被接纳。
　　但那又如何，他只能向前。
　　叶小山捏紧了拳头，使尽浑身解数想要迈出脚步。但在冗长的入城队伍里，却显得十分突兀。只因他站立许久，堵住了去路。
　　“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有病，入城时间要过了还在这添堵，滚开！”
　　只见一名光头的独眼汉子挤上前来，右手用力一抓，便把小山丢到地上。背上的包袱也被抓落下来，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一套黑色的衣服，上面绣着古朴的金色花纹。一张写着密密麻麻小字的兽皮，还有一个月牙形的白色吊坠，以及在落日余晖下闪烁夺目的金叶子。
　　还来不及惊呼，便只见众人迅速围过来争抢着。
　　叶小山来不及反应，被哄闹的人群踩了几脚，单薄的身子上落满了灰尘。
　　“你们干什么，这又不是你们的，快拿回来！”小五从人群里钻了出来，嘟囔着嘴，气愤地喊着。怀里还抱着一套衣服和那张卷在一起的兽皮，手心里捏着四五片金叶子。
　　林彪则围着叶小山走动着，面露凶狠，隔出了一片空地。
　　陈玉擦了擦手里的玉坠，诧异地看了一眼便递给叶小山，刚要说些什么就被刺耳的示警声打断了思绪。
　　“你们放肆，这里是皇城，是神都，是大唐的荣耀。”两名持枪的黑甲兵拨开人群走了过来，一名金甲士兵手扶腰间阔刀紧随其后，神色扫过慌张的人群，极为不耐，却又有些得意。看着坐倒在陈玉怀里的叶小山，又厉声说道：“敢在这里闹事，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是叶哥哥的错，是他们抢了叶哥哥的东西。”
　　小五指着人群想要极力辩驳，却被林彪抓住了手。
　　“金甲大人，小的也是无奈，并非有意阻碍大人执法。我等只想进城，并无它意。”
　　看着林彪的举动，小五有些吃惊，一路走来他从来不知道林大哥会这个样子。
　　“想进城？看他怂成这样，一定是包藏祸心，才被阵法威慑。”金甲卫流露出不耐的神情，嘲讽着往城门走去，内心却有些狂喜。
　　今天是杨磊第一次值班，按理说守城的重任是不可能那么早安排给他的。恰好今日轮值的金甲卫昨日就被叫走，听说是去参加金龙卫的选拨，也有说是犯了事被关到镇魂狱。差事便由他顶了上来。
　　他们石家已经出了三代金龙卫，五代金甲卫，虽然算不上名门望族，但也足以夸耀。身为石家嫡子，他一出生便被寄予厚望。今年才十五岁，就已经如愿补了金甲卫的缺，
　　他看着叶小山的样子，心里笃定，极为兴奋。
　　“肯定是妖族的阴谋，护城的阵法从来没有错。要是能活捉，必然是大功一件。没想到第一天值守，还能遇到这样的好事。”
　　杨磊走到半人高的石台前停了下来，转身蔑视地看着叶小山。
　　“第一次来的人，都需要得到神都的认可，否则禁止入城。你们需要把手心的鲜血滴在镇魂石上，要是出现金光，你们便可顺利进城。”
　　“再过不久便要关城门，你们动作快点，再耽搁就全部滚回去。”
　　杨磊说完就把手放到腰侧的刀柄上。
　　“这人怎么这样啊。”
　　面对着金甲卫的迫人气势，小五很是气愤，但又无可奈何，只能跟着少爷走上前去。
　　陈玉接过黑甲卫手里的金色匕首，抬手一划，鲜血便滴落在镇魂石上。突然间，镇魂石变得金光闪闪，异常夺目，差不多过了三次呼吸便又平静下来。
　　“可以进去了。”
　　旁边那名黑甲卫出声催促着。
　　看着锋利的刀锋，光芒冷冽，小五颤抖一下，刚想逃跑就被林彪从背后抓住了衣服，直接提到了镇魂石前。
　　“跑什么跑，多跟你家公子学学！”说着便接过匕首划破了小五的手心，霎时间金光再次出现，还未等消散，林彪便把小五放到地上，在自己手心也割了一刀，同样的光芒顿时把城门照亮。
　　“来，到你了。”林彪笑了笑，转身把匕首递向叶小山。
　　匕首停留在空中，叶小山没有伸手去接。此时的他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青筋暴露，额头冷汗直冒，皮肤也是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
　　“磨蹭什么，动作快点!”
　　金甲卫突然走到近前，伸手想要拿过匕首，没想到落了空。
　　叶小山把匕首按到手心里，双手狠狠握住。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遭受的痛苦，连他自己都十分震惊，这样的疼痛比每年一次的劫难更加难以承受。浑身都被挤压着，使不出半点力气。他全身上下也只有眼神是正常的，目光平静，反而变得非常诡异。
　　谁也不知道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逐渐心生警惕。
　　叶小山晃荡着身子，来到陈玉身边，把手放到了镇魂石上。
　　和之前不同，镇魂石没有任何反应。
　　丝毫光亮都没有出现。
　　这意味着他没有被神都接纳，意味着他不能留在世间。
　　突然间，周围变得寂静无声，气氛压抑，空气都仿佛凝滞。杨磊拔出腰间那把只有金甲卫才能佩戴的刀，大笑着说道：“没想到杨某初次值守就碰上这等蠢笨的小妖，运气真是不错，活捉了你拿去镇魂狱可以换取不少军功呢！”
　　黑甲兵逐渐围拢过来，片刻间把叶小山等人困在了中间。
　　人群逐渐向后散去，只有林彪等人有些诧异，小五则是紧紧地拽着陈玉的袖摆。
　　叶小山低沉着头，脑海里的记忆如星辰般闪耀着，很多人和事历历在目，他看到自己经受过的所有艰难。然而有些片段却极为陌生，他竟然没有丝毫印象，就在他想看清这一切的时候，转瞬间又消散于无形。感受到镇魂石上传来的疯狂吸力，他极力挣扎着，鲜血不停地流出来，把镇魂石紧紧包裹住。
　　“别白费力气了，就算归元阵没有开启，那也不是你可以抗衡的，束手就擒吧。”
　　杨磊举刀便要批斩过去。
　　霎那间，镇魂石疯狂震动地起来，连带着整座城都有了轻微的摇晃，夕阳不知什么时候消失无踪，天空布满了铅灰色的厚重云层。
　　狂风乍起，人群中议论纷纷，不一会儿就变得惶恐起来。
　　天空飘散着雪花，细碎的白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六月的长安不该是这个样子，这样的天地异象在他们的印象中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们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内心愈发忐忑。
　　“是他，一定是他对镇魂石做了什么，才引得飞雪倾城，天地色变。”
　　有人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用手指着叶小山，色厉内荏地喊叫着。
　　“哼，还真敢图谋不轨。”
　　杨磊紧了紧手中的刀，飞身而起。
　　“动手！”
　　听到杨磊的命令，周围的黑甲兵握紧手中的长矛就刺了过来。
　　林彪等人有些不知所措，看着依然在颤抖的叶小山，心情很是沉重。
　　叶小山没有注意到周围发生的一切，就连他自己的情况都弄不明白。当手心传来的吸力莫名消失后，他竟然觉得格外轻松。之前遭受的疼痛也消失无踪，身心舒畅，这样的感受他从来没有体会到。
　　他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也不知道正有一把携风雷之势的刀向他劈砍过来。
　　刀锋极快，转眼就要落在叶小山的身上。
　　“小心……”
　　只有小五有些慌张地发出一声叫喊。
　　“叮——”
　　刺耳的声音仿佛一道惊雷，喧闹的人群突然间变得安静，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金甲卫手中的刀往身后甩去，脚步连连后退，最后被两名黑甲兵稳住了身体。叶小山往身后看去，他刚才清楚地看到有一支箭从脸庞飞过，点在了刀锋上。
　　也就在此时，镇魂石上突然闪耀出金色的光芒，照亮了整片天地，雪花更加晶莹。
　　清脆的马蹄声在人群中敲击着，不一会儿便走上前来。
　　“小子，你叔叔可没你这么毛躁。”
　　马上坐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光头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杨磊。
　　看清来人以后，杨磊急忙行礼。
　　“齐将军，此人定是妖族奸细，末将只是想抓他到镇魂狱。”
　　“哦？何以看出他是妖族奸细？”
　　“此人滴血验魂，镇魂石没有丝毫反应，而后天降飞雪，定是此人做了什么手脚。”
　　“你是说——归元阵坏了？”
　　“末将怎敢置疑归元阵，只是妖族狡诈，许是用了什么方法遮掩气息。”
　　“那你可知道，归元阵动了。”
　　“动了？什么！归元阵竟然动了……”
　　“是啊，终于动了，终于还是来了。”。
　　雪花洒落在青石上，片刻间天地一片银白。堆积在发丝上的残雪慢慢溶解，整座浩大的城升起淡淡的雾气，在黑暗来临前，成了人间仙境。
　　六月就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