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土豆炖牛肉 一

　　“老师，你怎么了？”
　　“哥哥，怎么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小露便叫出了声；然而身边的少年似乎也不遑多让，紧跟着就放下了筷子，凑到了陆霖的身边，一脸关切的模样。
　　“……嗯，没事。”
　　小露面前的年轻男子低着头，稍微停了停，然后再次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
　　这一刻，小露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哥哥，陆霖，似乎整个人的气质，在一瞬间都变了。
　　虽然说自从他失忆醒来时候，自己就已经感觉到了，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陌生感；不过很快，自己也就接受了。无论是否失忆，毕竟他是自己的哥哥，从两小无猜年龄一直青梅竹马到大，更不用说有血浓于水的亲情在内；可是，虽然自从他醒来以后，看上去更加和蔼，不像以前那么锋芒毕露或者小孩子气，对自己和身边人也更加温暖了，但少女敏感地感觉到，在表面的和蔼以及温暖后面，是一层淡淡的、然而坚固无比的，灰色的隔阂。
　　就像时刻存在的，一朵铅灰色的阴云一样，笼罩压抑在这个年轻男子的身上，成为了他内心深处的保护色。抑或又像一把铁锁，牢牢锁住了心扉，不透出一点光亮。
　　但就在此刻，陆霖抬起头，露出微笑的一刹那，小露似乎看到，原本紧闭的心扉，打开了一条缝隙。
　　就像透过重重乌云的第一缕阳光一样，照在了自己的脸上，和心里。
　　“……老师，你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虽然陆霖的嘴角只是轻轻地上扬了一下，但旁边的林子越，还是问出了此时小露心中的疑惑。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陆霖又笑了笑，拾起筷子擦了擦，夹起了盘中一块牛肉，“……就不多说了。来，吃饭，小露，小越，你俩赶快吃，边吃边听。土豆炖牛肉可能大部分人都以为是东方大陆的料理，但其实，这道菜是从西方大陆传入东方大陆的，比较早的菜肴之一，经过了广泛传播和同化以后，逐渐地，也成为了东方大陆各大饭店里的一道家常菜。赵盛师傅和小顺做的这盘土豆炖牛肉，就含有许多东方大陆料理的特色……看好奥利奥！别让它爬上来！……”
　　后面陆霖说的，小露就都没有听进去了。此时她的心里，只有一个感觉：哥哥终于，变得快乐起来了。
　　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但毕竟，是一个好的开始啊。
　　“小露，你愣在那里干啥？快吃肉，多吃些，长胖点儿，你太瘦了……张嘴，啊——……”
　　正当自己发呆的时候，就看见一双筷子夹着一块挂着金色汤汁，每根纤维都一清二楚的牛肉块，递到了自己的面前。而筷子的主人，此时正温柔地看着自己，目光中满满地都是暖意。
　　然后，少女再不犹豫，一口将牛肉咬下，咀嚼了起来。吃完一块，又从碟子里再夹了一块，却是不肯将头抬起来了。
　　“对了，小露，我记得你说过咱们家在城外有一片田地？”
　　正当蓝发少女低着头像小羊一样拼命咀嚼、以此来掩盖自己小心思的同时，便听到了自己小心思来源的疑问；少女刚要张口回答，却被牛肉噎住了，咳嗽了两声，接过陆霖连忙递来的一杯茶水，喝了两口，才点了点头，顺手将偷偷爬上桌子的奥利奥一把单手抱在了怀里。
　　“嗯，那片地里主要种的是各种蔬菜，旁边的小农庄里，还养着一些鸡鸭牛羊。”
　　“抽空我想过去转一转……这里的食材应当都是纯天然，没有什么添加剂的罢，”少女听着面前的男子一边说着偶尔会蹦出来自己听不懂的词语，一边摇着头，“对了，稍微留点肚子，就别吃主食了。等会，我们去对面的千味居再吃一盘土豆炖牛肉。”
　　“什么？陆公子你想要去对面吃一顿？！”
　　“陆少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露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的小梁，以及一边用油腻的抹布擦着手一边从后厨走出来的主厨赵盛，两人却抢先一步站在了陆霖的面前质问道。一旁扫地的王二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又继续不紧不慢地一下下扫着。
　　“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咱家店也能做土豆炖牛肉，为啥对面的店里做得就那么好吃那么吸引人？”
　　陆霖手中的筷子一下下点着面前的盘子边，发出叮叮的声音：“说不定尝了以后，咱们也能仿制出来，或者改良一下，比他们做得更好吃呢。”
　　“可是陆少爷，你的身份……”
　　“陆公子，我支持你，你就去吧。”
　　正当跟在赵盛后面的吴小顺想要劝阻时，却被从柜台后面缓缓走出来的伍掌柜打断了。
　　“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要不是因为我这掌柜身份，我都想过去尝一下……只要你不担心，你就去吧。”
　　“在龙落城里，我的名声反正都成那样了，过去再吃一顿，就算传到父亲大人那儿估计也无妨了吧……”陆霖耸了耸肩，这个动作让小露觉得稍微有点奇怪，“能够学到点什么当然是最好，学不到的话，就当请他俩吃了顿好东西嘛。”
　　“……明明肯定是我请的……”
　　少女低下头，一边抚摸着猫咪，一边小声嘟囔了一句。陆霖哈哈干笑了两声，表情有点窘迫。
　　不知怎么回事，自己的哥哥自从醒来以后，变得什么都好，但唯一的缺点就是变得爱丢钱了。身上不管有多少钱，一个铜币也好，一个银币也好，只要从家门口走出去，除非握在手里面，否则过不了几分钟，肯定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自从第二天小露把采购的钱给了他、却在路上就丢得一干二净，连续丢了两天以后，小露便不肯让他身上再装哪怕一个铜币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我看大家都已经基本吃完了，那我们去排队，我先过去了……”
　　陆霖站起身来，脚步有些慌忙地，向着对面“千味居”下方的队伍走去；小露看着他慌张逃跑的背影，不知怎地，突然就“噗嗤”一声，掩着口，笑出了声。
　　……
　　今天，严羽阳心情挺不错。
　　两周前，砸了万家的两家店后，为了避免予人口舌把柄，虽然自己不能明目张胆地将店铺直接纳入手中，但在自己有心的穿丝引线之下，还是将万家的两家店铺以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盘给了和自己交好的郝家。自己则抽身事外，倒是从两边都拿了不少好处。
　　而这些好处，正在向更大的好处转化着。
　　“严公子，您来啦！”
　　“严老板，恭喜发财……”
　　他从马车上下来，还未站稳，陆家叫做陆文龙和陆小凤的两个中年男子便满脸堆着笑地迎了上来，那形象实在不能不让人联想起某种见人便摇尾巴的动物。
　　不过，即使自己不怎么喜欢，但自己表面上的功夫还是得做足。
　　毕竟现在新开的这家店，原本预计要到8月上旬才能开门营业，现在却提前了将近二十天就开张了。一方面是自己追加投入了从万家那里捞的钱，另一方面，关键还是面前这两人的跑前跑后。
　　当然，陆家这两人的目的，自己也是很清楚的。他俩在第一天，便竹筒倒豆子地都交代清楚了；自己虽然讲道理不怎么喜欢这种窝里斗的行为，但是送上门的肉，吃肯定是要吃的，不可能放过。
　　“东方大陆流云国的王家、赵家、东方家，西方大陆的德普家族、波洛克家族、弗里曼家族等，都在楼上等着……”
　　“这是他们的礼物清单……”
　　“是严公子！严二公子！”
　　“严二公子来啦！”
　　几人从后门走进千味居，陆文龙递上一张红箔，严羽阳还没来得及细看，便被店内人声鼎沸的食客们认了出来，顿时一阵热闹。
　　“……我是严家严羽阳，这家店的老板，今天多谢诸位捧场，如果觉得好吃的话，也请麻烦多多宣传……”
　　费了不少功夫，几人才从已经带了点儿狂热的人群中挤了出来，上了四楼，严羽阳便看到六七个眼神相较之下沉稳许多的人，在空旷的大厅内或走或坐；看到自己到来，纷纷站起了身行礼。
　　“不必，都坐都坐，饭菜马上就来……”
　　一边说着，严羽阳一边环视了一圈，眉头刚刚轻皱起来，一旁的陆小凤连忙凑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严羽阳点点头，眉间再次舒展开来。
　　“还有些客人没到——不过不管他们了，我们开始吧。首先，感谢在场的各位朋友，能在百忙之中参加我严家新店的开张庆祝宴……”
　　手中举着酒杯，脸上露出笑容，口中说着约定俗成的客套话，严羽阳心里想着的，却是那一个不在场的女子。
　　洛夕。
　　听到陆霖居然答应了退婚时，自己当时的第一反应甚至不是惊喜，而是怀疑，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个一直以来像狗皮膏药一样黏着洛小姐不肯放手、甚至以死相逼的，陆家的废物大公子，陆霖，竟然答应退婚了？！
　　在确定了消息的真实以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随着自己哥哥进入了皇宫，成为了御厨中的一员，严家在龙落城的地位也一跃到达了料理界的中上游。虽然和最顶尖地位的“五大家族”等还有不小的距离，但是，和一直以来底蕴雄厚的洛家，此时的差距也几乎没有了。
　　当然这只是客观上的条件。从主观上来说，每次当严羽阳想起洛夕，金发脸庞上那高傲的表情神态是，总会感觉，自己的心里就像开了一家火锅店般。
　　既滚烫，又火热，还有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冲动。
　　自己的这场庆祝宴，第一张递出去的请柬便是送向洛家的，算是自己向洛家主动递出的一个信号；据递请柬的仆从说，洛家家主答应得非常干脆，现在看来，问题还是出在洛小姐的身上。
　　大概是因为刚退了婚，为避免流言蜚语，不好意思来罢……
　　只要没了婚约，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呢……
　　“……再次感谢诸位，就不吊大家胃口了，现在就请诸位品尝一下我们这家店的招牌菜，严氏土豆炖牛肉！”
　　严羽阳心里想着，口中的应酬话也刚好说完。一直候在门外的小厮，也恰到好处地将一大锅冒着热气和香气，金黄色汤汁咕嘟嘟翻滚着的土豆炖牛肉端了上来，放在了大厅内的雕花红木圆桌正中央。
　　“这土豆口感，竟然做得像糕点一样绵软，入口即溶！整个口腔都被温暖的酥酥软软感觉填满了，满满的幸福感……”
　　“挂着汤汁的牛肉更是软嫩鲜香，嫩而不烂的牛肉纤维在舌尖和上颚之间一丝丝裂开，肉汁四溢，像是在舌尖跳舞一样，将肉汁的鲜味和香味传递到口中的每一个角落！”
　　“汤汁中的微辣与甜味，以及咸味过后，后味的一点点清香，更是让人食欲大开……”
　　耳中听着座上每个人的赞誉之词，又一起举杯喝完一杯酒，微醺之下，严羽阳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伸手推开了窗户。霎时，窗外龙落城的繁华结晶，千味居楼下熙熙攘攘的排队人潮景象，随着八月里清晨舒爽的夏风扑面而来，严羽阳不禁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
　　那感觉，像是未来就在自己面前缓缓展开一样……
　　“严公子，大家都等着你喝第三轮酒呢……等等，你看下面，队伍末尾那边那三个人——好像有些眼熟？”
　　酒酣之下，陆文龙也走到了床边，拍了拍严羽阳的肩头，目光却凝滞在了下方的人群中。
　　在那里，黑色碎发的男青年，白色头发挽了个发髻的少年，以及一头秀发如天空般湛蓝的少女，就站在排队的队尾，互相交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