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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记 梦之嗔 十八 既知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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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夜天,蓝莲冰池。
  闪着莹蓝色光芒的花丝纹络流淌于水晶莲瓣之间,倒映在湛寒愈镜的冰池上,粼粼波荡,犹如星光下飞散着的舞女的裙袂,尽随了凌烟袅袅的白雾袭幽,浸润透了那接天铺地的一层层的墨叶风荷,蓝莲静静地开谢着,一支挨着一支,印在了人的脸上,朦朦胧胧的,仿佛是给每一个人的每一寸肌肤上都镀染了一涟忧伤的沉梦,夜有星,九霄凝澈,梦似萤,斑驳衍泪,幻夜之天,一幻,一重天。
  雨墨宣于蓝莲祭台的台心,俯下身子,指尖轻触水波,感觉到有一丝彻骨的寒凉萦入指肚,钻透进了她的髓间脉中,遂收了手指,抬头问道:“这便是无妄水境唯一的入口,幻夜天?”
  百里冥指点头道:“不错。幻夜蓝莲,魇一幻,生一天,幻无尽,天亦无穷。正所谓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芥子弥天,万由心生。无妄天境乃为六界始源之绝地也,清冥岸无妄水,水皆无妄之水,无望之水,活水之头,死水之源,亦是为幻夜蓝莲所塑的其中的一瓣梦魇世界,梦无白昼,一夜往生。”
  无妄之泪祭于蓝莲祭台正顶,白芒拢上蓝光,顿时结出了一道青符咒印,将祭台莲瓣重重环围起来,徐徐旋动。忽白芒一盛,众人只觉眸前微花,稍作恍惚,待得再次张眼望去之时,即见四下景象于前大异,青崖郁郁,乱云横烟,已是到至了无妄崖巅,清冥水岸。
  崖高千仞,飞瀑临渊,其下叠叠如浪,尽为一望无垠的曼珠沙华所覆,株株鲜红似血泣孤冢,朱砂焚心。
  ‘咝呜——’一声怪吼自崖底翻腾而上,荡开了丛丛红花,众人闻声大惊,忙祭起手中法器,四处顾寻。
  蓦然间,擎风掣电,缭云带水,一百丈水蟒跃卷而来,直冲向七人扑上,血口流涎,尾摆如蛟,运目狰狞,杀意贯空。
  百里冥指手祭蓝昙,挡于水蟒之前,夜以笙涉羽出鞘,以助蓝昙,百里夜髅同慕容七剑挽笔揽琴,护住了身后的三个女孩子,百里仙髓祭屏而绕,罩住雨墨宣和百里扬灵二人,悬丝打出,绷作锦瑟琴弦。
  一时,白蟒穿虹,撞蓝昙,抵乌剑,尾打焦琴,须缠金笔,震落了红丝,喝退了锦屏,反身回头,又是一通撕咬。
  无量蓝昙一膨而涨作数十丈高的幽蓝色光影,盘旋于水蟒上空,挨着即燃,擦着即伤,水蟒为蓝昙所逼,上下翻滚,掠崖疾飞。夜以笙看准时机,涉羽剑玄光灿灿,斜挑过水蟒白鳞,血顺着剑光迸射出鳞片,染红了白玉似的练练蟒身,七焚琴、金珂笔、封绫屏、晓画扇齐齐攒至,水蟒仰首朝天嘶声一吼,腔抻力竭,它兀的燥恼生怒,嗔目向站于它尾后最近处的百里仙髓獠齿咬去!
  百里仙髓飞身而起,祭出红丝,红丝入鳞结扣,钉至白鳞伤处,水蟒彻痛急挣,霎时狂性大发,扯断了红丝,张口而噬。百里仙髓闻得一股腥臭味的温热扑面泼来,流涎盈沸,尖细而长的蛇牙划着她的脸颊凉凉擦过,一滴血沁出,垂落雪腮。
  忽一双手凌空将百里仙髓一揽而抱起,避过了水蟒的尖齿,那蟒蛇探首回还,又是一扑!
  “笙!小心!”百里仙髓于夜以笙的怀间惊声叫道,夜以笙紧抿住唇底,来不及以剑相挡,伸手即握下了袭风而至的剑齿长牙,血沾巨齿,那水蟒陡然一颤,竟而像是怕极了似的,瑟瑟直抖,失了神魄。
  夜以笙拂上百里仙髓的脸颊,擦去她腮边滚下的血痕,手掌心浸破了的碎血慢慢的随着她颊上的血珠滴下,坠入于曼珠沙华的红瓣蕊心,朵朵曼珠沙华霍然红光大展,幻化生出一记方丈盘阵,阵心此株滴了血的曼珠沙华缓缓凋落,渐而结作一枚碗口大小的银色晶石,晶石浑身青光灼耀,离雾茫茫,既而,雾散,光收,晶石幻血而生,凝结为一瓣优昙婆罗花形的银棱石镜。
  水蟒见那石镜现世,忽而挣扎欲逃,却为镜光所摄,脱身不得,镜光霎然大亮,笼上水蟒一身,水蟒经受不住青芒焚祭,翕张之时而化销尽无。
  众人近前观视,方才看清了那白鳞水蟒原不过是这石镜银棱上的一印拇指大小的蛇纹团案,只是附了古镜的灵秀精气,日久成形,修作了白鳞巨蟒。
  百里仙髓看这石镜底部篆着‘往生鉴’三字金文,不由得鬼使神差地启指点去,指尖刚一拂上镜面,突然之间,石镜青芒如水,涌出优昙花影之外,映照于镜光上空,拟化为一面清雾蒙蒙的盈盈光幕。
  七人甚奇,不解其意,遂诧然望之。
  但见光幕之上,一片白雪漭漭,雪原的尽头,一头受了伤的红毛小豺笨拙的疾奔着,血染红了它蹄印下的雪痕,坑坑洼洼的留下了一串小小的红梅印记。
  它很冷,很疼,黝黑的鼻头里不均匀的喷换出一股股惨白色的热气,寒冷和疲乏使它的伤蹄麻木到失去了痛觉,可活的求生的欲望却支撑着它机械的奔跑着,不会停下。
  红梅血印延伸了很远很远,终于,它倒下了,睡去了,僵硬的,再无了任何生的迹象。
  恍惚中,小红豺像是经历了生于死的轮回流转,忽的,它感觉口中甘甜润暖,一滴一滴的,母乳一般的清香温纯,它欢悦极了,张开嘴巴,享受着这甘美的生命之泉。
  悠悠的,小红豺转醒了过来,模糊的眸子里衬着雪光,投映下了一羽雪白的翎毛,那是一只美丽极了的白色百灵鸟,它用它穷极一生的小豺脑袋去回忆,也从未曾看见过如此美丽洁白的百灵鸟,真的。
  百灵鸟啄破了它自己的心间血脉,正在一滴一滴的喂养着小红豺。百灵鸟为白鸟之灵主,它的血可以医治得好这世间一切的伤病,是它救活了小红豺,用它滚热的血液。
  小红豺很快就伤愈了。
  小红豺无依,百灵鸟无伴,于是,它们便成了这雪原间形影不离的最亲密无间的好朋友,一块儿玩耍,一同觅食,小红豺喜欢看着百灵鸟于它怀中入睡,安安静静的,百灵鸟闭着它银灰色的薄薄的眼皮,咂咂嘴,睡得安稳,小红豺真心的愿意作它心间那一座温暖安全的一世靠山,守它,伴它,依它,陪它,千载万代,流年无数。
  时若白马,过隙拂尘。
  雪原一日冷似一日,匆隆的雪,更大了。冰,封冻住了宇宙间所有的生灵,滴水而固,泼雨成林,甚至,连呼吸都已经被冻结在了鼻息间,凝雾为璃。
  小红豺依着厚厚的绒毛,还能勉强的醒着,可是,百灵鸟却抵御不得这寒凛刺骨的漫漫雪季,渐渐的僵睡了过去。
  小红豺把身子蜷缩成了一个软软的圆团,将百灵鸟小心翼翼的裹进了圆团心内,护了起来。雪,埋去了它的身形,北风中,几乎是和漠漠白雪融为了一个整体,沉睡于了大地广灏而又残忍的怀抱里。
  这一护,就是一千年。
  千年一梦。
  太阳终于又一次的升了起来,暖融了万物,炙化了冰雪,一千年呵,那大雪封天的皑皑冰原之下,不知又埋葬进了多少绝望挣扎着的鲜活的生命。那些再一次活下来了的生灵们受到了阳光的召唤,苏醒过来,它们欢呼雀跃的衷心感谢着,感谢上苍的垂怜,感谢自己幸运的还活着。
  雪,化了。
  小草,扒出了头来,观望着大地之上的风云变化,见鹰醒了,麋鹿也奔跑着寻起了水源,草也便大胆的撑出了身子,爬上了枯原。
  荒原顿时绿了起来。
  百灵鸟醒了,看到了小红豺,小红豺忽然哭了,冰雪没有让它生出一丝的屈服和软弱,可,当它看到百灵鸟醒来的一瞬间时,却忍不住的泪如雨下,它高兴极了,竟不知道要如何去表达发泄这一腔的激动之情,这劫后重生的欢悦之泪。
  它们又重新的回到了少年时的两无猜忌,快乐无忧。
  草原上一览无遗的袭地风沙呼呼的吹着,吹高了沙棘,吹黄了银杏,吹大了,天真懵懂的小小少年。
  小红豺长成了一个高瘦勇猛的半大小子,他鬓角散落的红发常常会遮住了他黝黑而又清俊的脸颊,那身着白羽纱裙的水晶般的姑娘便会仔细地一点一点的为他绾起散发,梳得精精练练,整齐爽朗。
  她叫他翳风,因为他的笑豪爽如旷野上拥过灌木树林的遒劲的风,坚实,却很温柔。
  翳风跟随他的叔父力伐四方,于常日间的南征北战里,毒日晒得他的肤色更糙厚了,像古铜一样的坚硬、结实,铁与血的战场淬炼着他浑黑色的铠甲,那双红眸亦越发的威严冷肃了。
  她倚在门阑上望眼欲穿,等待着翳风的平安归来,嘴角上轻勾着一抹少女情窦初开的矜持的笑靥,闺中不识情滋味,拟作无情却深情。
  这一次,她等了很久很久,他没有回来。她决定待得天一发亮,她就去寻他,生生世世,也要寻。
  天亮了,她推开木门,即看见翳风站在门口前,向着她憨憨的笑了,她亦笑了,只是眼角通红通红的,像是风沙里掩着的泪痕。
  翳风说:“仙界的云有蟠龙一般的雍华,千羽衣,以后,我带你去看云,好不好?”
  她说:“好。”
  翳风说:“仙界的衣像春雪一样的清澜,千羽衣,以后,我拿来给你穿,好不好?”
  她说:“好。”
  翳风说:“仙界的人都生得秀美出尘,可是,不及你美,千羽衣,以后,我同你去认识,好不好?”
  她说:“好。”
  翳风伤痕累累的手指拂上了她的脸庞,眼神里满目的沉迷和眷恋,世间繁华,皆不及你美。
  苏元雪岭,祭仙台。
  千羽衣看着旌旗翻卷中执剑的翳风,她想告诉他,她看见过了他所说的蟠龙似的云,春雪似的衣,秀美出尘的人,不过可惜,没有同他一起去看。
  他刀刻一般棱角分明的眉目如琢,千羽衣看了一千年,却还没有看腻,而且是,越来越沉溺,越来越喜欢。她描摹着他的清眸薄唇,记刻入心,希望,来世依旧可以于茫茫人海之中找寻到她熟悉的他。
  千羽衣叹息道:“翳风,何必如此,不过是再枉送这许多人的性命罢了,回去吧。”
  翳风摇头,道:“不,千羽衣,今日我若救不得你,便同你一起就死,不过,也要这整个仙界来为你我殉葬!”
  他向来都是这般的固执,孩子气的执拗倔强。
  千羽衣笑了,无奈,这便是宿命送予他们的三生命劫,生,或者,死,生不得相见,死不得相守。
  七彩绚烂的殊仙命轨之下,星辰奕奕。
  长赦长老以血为誓,指天而咒:“今日,我以仙界覆灭为符引,诅咒你二人命劫彼岸,三生三世,生生相恋,世世无果,当劫尽历满之时,也正是你灰飞烟灭之际!立咒为誓,即时应验!哈哈哈……”
  道兮入命,锁罗离碎,一世尽。
  往生未鉴,何以诉知命。
  夜以笙转头望向了痴眸若水的百里仙髓,他终于知道了亦邪何谓之‘涉羽’,跋山涉水,只为一寻千羽衣。
  我愿,做一颗懵懂不谙的种子,跌落进你的手心,你掌心里的温度,撑暖了,我一整个的胸膛,炽热而轻柔,这种子,于里面生根,发芽,成长出了翠绿色的希望,开结作一朵馨奇如血的红花,那红花上面的一瓣雪白,是我执念中最虔诚的一揖祈祷,我祈祷,祈祷着命运的脉纹,降与你我永恒,这满心的欢喜,望你,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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