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无主

　　“无主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是没有主人的。这个地方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归任何人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地方，竟然连天子也管不到吗？”
　　“管不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管不了。不相信这件事的人，现在都已经问不出问题了。”
　　那少主和中年人的这段对话，刘云没有听见。
　　事实上，哪怕他听见了，于他也绝无半分影响。
　　三天来，他几乎不吃不喝不睡，只是不停的行走。像他这样，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他没有倒下去，只因为一件事。
　　仇恨！血海深仇！
　　他忍住不要去想三天前回家看到的事情，画面却一幕幕闪现在他眼前。
　　新婚刚怀上他骨肉的妻子被人奸杀，与他们夫妻同住的父母也同时被杀害。
　　灭门。刘云怎么都想不到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并且，全家四口的尸体就横陈在自己眼前。
　　凶手竟然没有离去，看到他回来，还很平静的对他说：“我路过这里，看到你老婆长的好看，便想跟她亲近一下，没想到她竟然奋力反抗，还惹来这对老夫老妻过来烦躁。我干脆就把他们都杀了。”语调淡定，仿佛杀的是蝼蚁一般。
　　凶手背着身，刘云看不到他的样子。他骤遭变故，悲痛至极，情绪极度不稳定。这时候看到凶手还在这里，反而冷静下来，勉力开口颤抖着说道：“你转过身来，你转过身来！”
　　对方还未答话，刘云早已扑了过去，要将他开膛破肚，报血海深仇。
　　凶手也不回头，只反手斜劈，便将刘云震开在一丈开外。
　　凶手负手站在那里，气度竟隐然有一派宗师的风范，说道：“我平生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既然看上了你的妻子，敢阻扰我的人就一定要杀。现在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杀不杀你都无所谓。你对我来说只是一只可怜的虫子一样，别在我面前烦我了，滚吧！”
　　刘云还待再上去动手，怎奈刚才虽然只被掌风扫中，却受了极重的内伤，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翻腾着，加上怒火攻心，刘云吐出一口鲜血，就此不省人事。
　　等他再醒来时，他已经忘了一切。
　　他忘了他是何时醒来，又是何时离开家里。
　　他忘了他有没有好好把妻子父母埋葬，让他们入土为安。
　　他忘了他醒来之后干了些什么。
　　他现在只记得一件事：仇恨。他要报仇！
　　刘云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几日几夜，但他的心念一直在转着：
　　那凶手只随手一挥，那掌力却如翻江倒海，自己便经受不住了。以自己现在的功夫，便苦练几百年，也绝到不了这种地步，要谈报仇，如何能成。
　　他越想越是绝望，但绝望也没有让他倒下，反而化成满腔怒火，灌注到他的心里，汇成更深的仇恨。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让他三日奔波还能大声向天呐喊：
　　“我要报仇！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声嘶力竭，响彻四周，远处的山谷也不断在回响着这四个字。
　　刘云一边喊着，脚步却没停留。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只是觉得自己一定不能停下来，只要停下来，丧亲的痛苦就会不断折磨他。
　　就这样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得身边的景色越来越荒凉，到后面竟然连一草一木都不可见。但脚下土质却松软肥沃，不像寸草不生的隔壁一般都是石头。
　　刘云早没有了好奇心，只是不断的走着，心里一直在想着报仇两个字。
　　又走了一会，空中突然迷雾弥绕。头上日头正盛，本不该有雾气，刘云却仍是不以为意，一直往前走着。
　　雾气慢慢散去，又忽然下起雨来，头顶的太阳却仍未落下。太阳雨本来也不是什么罕见的气象，但于这地方，自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这雨只下了一会就停了。说也奇怪，这雨刚停，刘云仿佛踏进了另外一个世界，刚才荒凉的景象不复见，眼前草木茂盛，到处是花丛，蜂蝶四处飞散，青山在远处，绿水在身旁，俨然是世外的桃源。
　　刘云于荒凉之中并不觉得惊奇，此刻置身于世外美景中，也毫无欣喜，只是向前走。
　　一个声音传出。
　　“这么美的景色，你不停下来欣赏一下嘛。”
　　刘云本来不想理会，但这声音好似有一种魔力，让他觉得自己无比的疲乏，双脚有如千斤重，再也迈不起来。
　　刘云知道这是说话这人在搞鬼，这等乱人心神的功力，着实玄奇。但他此刻早没心情评判这些，满腔怒火，登时发泄出来：“你是谁，为什么要捣鬼不让我继续走路？”
　　脚步停下，思维也稍微清醒，这才看清说话的人是个满头白发的老者。
　　老者答道：“我嘛，我是一个死了好久的人，至于为什么不让你继续走路，我刚才已经说了，是想让你停下来欣赏一下美景。”
　　刘云哼了一声，说：“我已经赏过了，你快让我继续走路。”
　　老者摆手，说道：“我只是劝你停下来，并没有强制要你留下来。无主之地，没有人可以命令别人，每一个人都是自由的。”
　　刘云不信：“那为什么我迈不动脚了，一定是你搞的鬼！”
　　老者摇头：“无主地里，没有人可以搞鬼的，这里是绝对自由的，破坏别人自由的人，都无法待在这里。”
　　他见刘云神情间还是怀疑自己，接下去说：“其实，你也是个死人，只不过靠着一口气活到现在，不信你低头看看自己的脚。”
　　刘云依言看向自己的双脚，猛然发现自己的两双鞋早已磨烂，脚趾头全部都腐烂掉了，露出了骨头。他无法相信自己就是靠着这双脚走到这里的。他又看看自己身上，发现自己全身也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了，到处都是血肉骨头，说不出的可怖。
　　如果他有一块镜子，能看到自己的脸，他会发现自己的脸是完全漆黑的，看不到一丁点的血色。
　　老者：“雾是迷魂雾，吸入一口，必死无疑。雨是夺命雨，滴上一点，全身溃烂，烂成一堆软泥。你还活着，因为你有意念支撑。既然来到无主地还能活着，那你就有权利去享受这里的一切。”
　　刘云看到自己身上的惨状，却毫不在意，这时候听老者这么说，接口道：“我不要什么权利，你们这里这么邪乎，有人能帮我，让我亲手报仇吗？”
　　老者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道：“你要报仇，我看来有点难啊。你身体已经透支成这样，却中气十足，显然是自幼修习名门内功。你现在却在这要死要活，不去找你的仇家拼命，说明你自知有十条命可拼也报不了仇。可见你仇家的武功已高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
　　老者分析的无一不中，刘云感觉一字一句都打在自己硬挺着的身体里，感觉自己身体每个地方都开始剧烈的痛着。
　　他终于倒下，双手锤地，泪水掉落在地上：“我死了好了，我去地下一起陪他们好了。不。。不。。。我不能死，大仇未报，我有何面目去见他们。。。不，我不能死。。。”
　　声音逐渐微弱，他终究只是凡人，凭着一口气到了这里，此时被老者说到无奈处，一口气泄了，就倒了下去。
　　老者看着躺落在地上的刘云，脸上挂起了神秘的微笑：
　　“到了无主之地，你不想死的话，那就永远都不会死。”